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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凭借写诗照看了那“活的”部分] 我学干针线活写诗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1-19 04:27:43 点击:

         马永波 文艺学博士。1964年生于黑龙江伊春,1986年毕业于西安交通大学,同年起发表诗歌、评论及翻译作品共八百余万字。80年代末致力于英美现当代文学的翻译与研究。现在南京某大学任教。
      
      在安妮生命的最后六个月中,她开始定期接受一位年轻牧师的宗教指导。那时,她的宗教探索似乎充满了一种她正在接近终点的感觉。然而,每当她想象这个终结的时候,它不是向上帝的一次转折,而是转向她所说的一位“神圣母亲”的怀抱。在她最后的诗歌中,有一首献给巴巴拉•施瓦茨的,在其中她把死亡想象成一次进入大海的散步:“我希望进入她像一个梦,/沉入我从未拥有的/伟大母亲的怀抱。”
      1974年2月21日出版的《死亡日记》被安妮•塞克斯顿戏称为她的遗作。这本书的出版引来了众多个人出场的邀请,当年安妮出行的地方有马里兰、宾夕法尼亚、新泽西(三次)、纽约、康涅狄格、德克萨斯和缅因,并且在波士顿周边地区作了大量的朗诵。她最成功的一次朗诵是3月7日在哈佛文学俱乐部的那次,她的开场白显得含混而沉重,她说:“我愿意把这次朗诵献给一个无名的妇女。世界上存在着很多种类的爱――女人对男人,母亲对孩子,女人对女人,男人对男人,上帝对我们……”这些话仿佛是公开表示对女儿琳达先前拒绝去医院看望塞克斯顿的原谅之情。但是奇怪的是,相信这些话时针对自己的人不仅限于琳达一人,在安妮死后,巴巴拉•施瓦茨听到很多朋友对她说,“你记得安妮在桑德斯剧院的朗诵吗?那是献给我的……”
      安妮•塞克斯顿于1974年十月四日,星期五,结束了她的生命。自杀的日子和方式是经过慎重选择的。十月三日,星期四,她在GOUCHER 学院成功地举行了报酬颇丰的一次诗歌朗读,在波士顿大学按时上完了她的诗歌讲习班的课程。意外的是,全班学生都来机场接机。车子驶进波士顿的一路上,塞克斯顿都在讲述她如何应付她朗诵时穿的红色长裙的纽扣,它们仿佛随时会从上到下地裂开。她的话让学生们乐不可支。
      第二天早晨,路易斯•科南来与她一起吃早餐,当塞克斯顿呷咖啡的时候,她时时中断话头,注视着在窗边喂食器里吃食的山雀,它们总是能让她愉快。十点她去坎布里奇,赴她和巴巴拉•施瓦茨例行的约会。她和路易斯温柔地告别。
      在她的皮夹里她放了新诗《绿房间》的抄本,是写给施瓦茨的。十月四日是一个重要的周年纪念日:她们九个月前的今天第一次约会。塞克斯顿感激母亲般的施瓦茨在那九个月中毫不吝啬的给与她的一切:“女士,海的女士/在你的子宫中我的心跳动如一个瘾君子。”那个早晨塞克斯顿如此沉静,以至施瓦茨没有直觉到那就是告别,但在她走后,施瓦茨发现了她的香烟和打火机塞在她办公室的菊花后面,她开始有所领会。这个姿态似乎大有深意,因为安妮没有了香烟就不能思考。
      塞克斯顿与玛克辛•库明约好中午一起吃饭;她们要修改计划1975年3月出版的《朝向上帝的可怕航行》的校样。她给库明看了《绿房间》。“我们在一起吃了一顿傻呵呵、快活的午餐,我记得自己曾经想,她的状态显得多么好啊,”库明回忆道。一点三十分,她们修改完了校样。库明那天下午要去取护照,她不久要和丈夫一起去欧洲、以色列和伊朗做长途旅行。她知道安妮害怕她离开,她的出发日期是在安妮的生日之前,每当生日的时候安妮总是需要支持。“是的,她非常需要,”库明后来说。“但是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被她操纵了。我猜我是太爱她了,以至不会有任何被操纵的感觉。有些时候我感觉到她的需要带给我的压力,但是你知道,安妮的付出和她的索取是一样多的。她极其慷慨,付出,可爱。当她准备自杀的时候,她一直保守着这个深沉黑暗的秘密。”库明陪她走到她的车前,看着她开走。塞克斯顿摇下车窗,喊了几句什么,但是库明没有怎么听清楚。一个最为深思熟虑的告别。
      穿过美丽的小阳春天气,安妮驱车回家,树木已经呈现出她常常形容的酸味水果硬糖的颜色。宽敞通风的厨房里一派宁静,她又倒了一杯伏特加,一边打电话定晚上的约会,改变会面时间。此外她似乎没有和任何人说话,也没有写下任何的字条。
      她退下手上的戒指,把它们丢在自己的大钱包里,从衣柜里取出母亲的旧毛皮大衣。尽管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空气里依然有一种寒意。磨损的绸衬里一定很快地让她的身体暖和起来;死亡将像是一次拥抱,像是在熟悉的怀抱里沉入睡眠。安妮曾经对人说,每次穿上母亲的这件皮毛衣服,她都感觉自己和母亲一样,只是母亲的身材很小,而她却很高大。手里端着新倒的伏特加,塞克斯顿走进车库,把门在身后关上。她爬进她的红色老美洲狮的驾驶座,车是1967年买的,那一年她开始当大学老师。她将车发动,并打开了无线电。
      1961年,她曾对心理医生说,“你瞧,我凭借写诗照看了那‘活的’部分。”
      
      ※※※
      
      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南京正笼罩在连绵的秋雨之中,仿佛整个江南都在一滴雨中沉没了。那古人所说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即便躲在历史的黄卷中也难逃这烟雨蒙蒙的笼罩。看不到楼台,只有灰色沉闷的高楼,无声的梧桐树周围隐约的黄色灯影。这样的雨让你醒来,却仿佛事醒在另一场梦中。屋子里冷得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我缩在卧室里,关上门,灯在中午就打开了,我也穿上了冬天的衣服。几乎一整天我都把自己裹在两层的棉被中,昏沉沉地,似乎晨昏是一把卷起来的皮尺,连在了一起。傍晚起来,试图弄清楚安妮死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清楚了吗?没有。
      安妮曾在回答一份调查中说,感觉自己只能做婊子,让男人感受自己强大的性能量。黑塞在很早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如果做不成诗人就什么都不是。诗人和婊子,看似多么遥远。诗歌,使安妮从一个不能胜任任何社会自我的人成为一个出色的大学教师和著名的明星般的诗人,却终究没有改变命运的指向。我们无法置身于安妮所感受的世界中,我们无法理解她,因为我们和她,根本是在不同的寂静之中。
      寒冷还在继续加深。时间催迫着所有的生命。要不了多久,仿佛同时接到命令的士兵,树叶将在一夜间奔赴大地的坟场,万物光秃秃明晃晃地进入几何学的寒冬。
      我想起安妮自杀那年的3月7日朗诵会的招贴,身材高挑美如模特的安妮坐在那里,双腿以瑜伽姿势柔软地交叉着,白色的鞋子,黑白花的连衣长裙,微笑着张开双手。招贴上的文字是:Hurry up please/it’s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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