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元珍呆在那间昏暗破旧的老屋里,坐在烧着水的炭火旁,抽着不到两角钱一支的红梅烟。胡同里人来人往,但已经很少会有人再推开那扇虚掩的、有着近百年历史的木门,掏出几元钱,从这个79岁的老人手上买点儿什么。
过去的七十多年里,附近的人们习惯来这家不足30平方米的老店,购买各种物品。但现在,附近的超市和商场抢去了它的风头。它不起眼地呆在北京市宣武区的一条胡同里。只有店门口那块字迹剥落的招牌,还显示着它过去的地位:西砖胡同付(副)食商店。
这里曾经是周围几条胡同唯一有资格供应副食品的地方,它有一个引以为傲的身份:国营。即使在今天。承包者金大爷提起它时还会故意抬高声调说:“它不是私人的。”
小店早在“打日本鬼子的时候就有了”。金元珍十多岁时常和小伙伴滚着铁环欢快地从它门口经过。爱喝酒的大人会花几分钱来这里打上一两散装的二锅头。那时的胡同里,常有妇女挎着篮子,挨家挨户推销鸡蛋或冻柿子,吆喝声像唱歌一样悠长。
新中国成立后,小店被改造成国营商店。归属牛街联社,有了现在的名字。店里厚实的木制货柜也一直沿用至今。在金元珍响应号召前往新疆库尔勒支边的二十多年里,国营西砖胡同副食店由盛而衰,发不出5名职工的工资。有一阵它归街道所有。由几位退休老太太打理。还是无法重新焕发生机。
金元珍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老店的“掌柜”。1992年,从新疆退休回来的金元珍接手这家副食店。最初,金大爷每月只需向牛街联社缴纳500元租金,还享受对方免费供应的电和煤炭,但他必须支付一位联社女职工每月400元的工资。一年后,租金提高到每月1000元,因为联社看到了小店火红的生意。
“奶粉、杏仁露、糖果、板筋、泡泡糖、乌梅,什么都有,柜子里都满着呢!”他说。只有回忆起那段光景,老人脸上才会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上世纪90年代中期的西砖胡同,附近还没有超市和商场,成片的胡同依然保持原貌。互相可以穿通。
“干吗去呢?”“去小铺买点儿东西。”
街坊邻居在胡同里碰面时。总这样一问一答。而小店的主人金元珍,尽管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却不曾感到寂寞。因为那时胡同是热闹的。小店尤其热闹。
哪怕是三更半夜,也会有刚下夜班的工人笃笃地敲门,高声喊:“金大爷,金大爷。快开门,来几瓶啤酒!”他们兴致勃勃,要就着啤酒吃烤串。有人肚子饿了,也会在深夜11点敲开这扇沧桑的木门,接过一包方便面。
那几年,金大爷早上6点开门,就有上班的人在店门口停住自行车,买一包香烟,麻利地解开、点火,然后扬长而去,留下一缕青烟。
老店里的炭火成天烧得通红,家里熄火的街坊随时可来这里更换煤球,顺便喝上一碗开水。经常有人向他赊账,他“没什么不放心的”,“人家过几天就送来了”。
那些带给老人无限成就感的数字,如今已经成为历史:一天可以卖掉j四箱啤酒、100块泡泡糖、20块口香糖。一个月能供应400斤黄酱、八九十袋卫生纸、一百多斤挂面。到夏天,需要准备两个冰柜,才能应付放学归来的学生。
而今,小店一片惨淡。屈指可数的商品散落在空荡荡的货柜里,原先摆满二锅头、京酒和红星御酒的3排柜子只剩下几瓶酱油和料酒。装口香糖的两只塑料桶已蒙上厚厚的灰尘。10包一年多前进货的潘婷洗发水倒在一张发黄的报纸上,从未被挪动过。老人多年来只卖一种卫生纸,它由“北京十一厂”生产,5元一条,最近两个多月,店里只卖出14条。
金大爷说,生意萧条是从2003年开始的,因为“大家都跑去附近新开的超市买东西了”。但在老人看来,是另一场运动在更大程度上毁了他的生意,那是大规模的胡同拆迁,“很多人搬走了,连小孩都没几个了”。附近原有一所小学,几年前因为招不够学生被撤销。从那时起,金大爷不再卖冰棍。
但偶尔会有老头老太太从附近找过来,向金大爷购买超市里没有的东西,比如“大盐”。这种未经加工的私盐,颗粒很粗,用它腌菜化得慢。这时,金大爷就会粗声粗气地回答:“国家不让卖,卖就犯法。”
如今,小店每月的利润不足以支付房租,但金元珍希望能一直守着它,那样“心里就踏实”。然而它周围的一切正在急剧变化,沿着西砖胡同一路走去,是早就刷在墙上的一个又一个的“拆”字。
(摘自《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