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有杂志记者跑来采访我,问我对当前好多知识分子移民大理、丽江有何看法。我异常惊讶,难道去这两个地方久居已经蔚然成风了么——需要当成一个社会现象成为新闻选题?这位记者举例说,谁谁谁、某某某在何处买了多大的院子住了多久,言下不胜艳羡。我才知道,原来现在的风气早变了,有钱的去北美,稍微有点钱的去云南,只有屌丝们才在北上广死磕。
大理和丽江成为装腔圣地是这十年来的事情,去此地旅行变成了洗刷心灵荡涤灵魂的高尚行为。去一次大理或者丽江,似乎就能从北上广纷繁芜杂的俗世一举超脱,短期内暂时成为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你要说假期去个新马泰或者巴厘岛,都会被这帮人鄙视,好像不跟导游的行程有如去西天取经一样神圣。
前一阵有个南方某周报的编辑发了一条推特,大意是在海边看到一对颀长的大腿云云——我以为丫在夏威夷的毛伊岛,羡慕地点开了底下打卡的地址,原来是在洱海!一到长假,微博上各种晒照片,连网名都要挂一个双廊镇或者海东镇的后缀,非此不足以显示充实而超凡的长假。
至于一些舞文弄墨的小资小清新们,更把这两个地方当成是治疗失恋、忧郁症和自闭症的最佳场所。更有些稍微能写汉字的驴友,写出用力过度的风花雪月遍地滥情的堆砌文字,以致丽江这样的一个边陲小城,竟而拥有“艳遇之都”的称号。网上还有各种各样的“艳遇攻略”,怎么搭讪,怎么喝酒,怎么开房,都是有讲究的。有好事之徒还制作了各种艳遇地图,宛如情场圣手一样来指点那些自投罗网的感情小白们。
我在丽江游荡过几天,包括我在内的每个单身的男人或者女人,眼神里都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饥渴和欲望,老实说,我觉得挺猥琐的。艳遇之都早就压过了东巴文化,酒吧里的劣质啤酒里晃动着白花花的大腿和胸脯的影子。暧昧的眼神在空中交织,洋溢着荷尔蒙过度分泌的味道。短暂忘记了写字楼痛苦的男女们,在这里仿佛可以撕掉面具做回自己,那就是一场浮华而虚荣的梦。
当然,并不是说每个人都是这样矫情。我的一对朋友,就是在丽江的一眼钟情,让他们辞掉陆家嘴的工作,回到丽江开了个茶铺默默无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地生活。我第一次听到他们的故事觉得非常美好。但后来这样的故事多到俯拾皆是的时候,反而让我开始怀疑:真的这样的生活就好吗?他们都在逃避些什么呢?在这样一个游人如织几乎已经是新造的小镇,真的可以获得某种自由吗?
许多在丽江的人都跟我倾诉过他们对城市生活的不满以及城市对他们精神的禁锢与摧残,槽点足够我写三辈子专栏了。但我不认为一个人必须需要在这样一个香艳的小镇生活,才足以对抗城市对他的腐蚀与入侵。在一个文化生活可称贫瘠、遍地酒吧和饭馆以及洗浴中心的地方,单靠高原的高紫外线修身养性,我是不相信的。城市对人心的干扰固然难以对抗,但这端看每个个体自身的丰富性。
这些伪造出来的清丽与超脱,最后都会被重返城市的真实感所粉碎与践踏,就连在丽江这最后一点点的假冒的真诚,也不会经得起一次仔细的推敲。古人说,大隐隐于市,这是有道理的。假如连北上广都能呆得波澜不惊习以为常,这世上还有什么更可怕的事情呢。能在当下的中国城市皮毛不损精神愉悦地生活,这才是对人类精神的巨大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