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契诃夫 去年，经过一卖旧书的地摊，忽见有一本很旧的《契诃夫短篇小说选》――精装，中国青年出版社１９５５年第一版。摊主言１０元。我便买下了。
其实，我家已有《契诃夫小说选》《契诃夫文集》。买这本竖排的旧书，并非是现在少见，而是我有一种恋旧情绪，我第一次读契诃夫的作品，读的就是这种版本，从此，契诃夫便成了我的老师、我的朋友了。
这本书的封面上是我熟悉的、戴着夹鼻眼镜的契诃夫的肖像。高尔基在《文学写照》中谈及契诃夫时，写道：“我有一个印象，每个人在安东・巴夫洛维奇面前，都会不由自主地起一种愿意变得更单纯、更真实、更是自己的欲望。”
安东・巴夫洛维奇就是契诃夫。
高尔基还说：“他单纯到了美的境地，他喜欢一切单纯、真实、诚恳的人和事物，他有他自己的使别人变得单纯的方法。”
确实，读契诃夫的小说，你就会变得单纯了，变得真实了。不止如此，你还会变得忧郁，变得多愁善感――不是为自己，而是觉得生活里充满了自私、虚伪、蛮横、平庸，充满市侩气……使你有了一种改变这种糟糕生活的愿望。
契诃夫毕生都在同庸俗、同市侩气作斗争。他憎恶暴力，讨厌奴性。
我觉得，甚至在今天，契诃夫和他的作品也是一个衡量作家作品的标准。我很难想象，一个愿献身文学创作的人会轻视或不喜欢契诃夫。而评判一篇作品的好坏真伪，用不着说多少道理，只要把契诃夫的小说与之比较，就可以得出结论了。
例如说，现在有不少写市民生活的作品，里面充塞着绿酒红灯，充满了情欲和性、充满了交易和尔虞我诈……据说是很受读者欢迎的，有的还得奖，作者因此而走红。契诃夫的大量作品也是写城市生活、写市民。把契诃夫的小说与我们的“市民文学”相比较，你会发现有本质的不同，我们今天的大部分作品是炫耀煽情，而契诃夫却在揭露批判。契诃夫的作品中有思想，而我们的某些写市民的作品里却没有灵魂。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作品的高下常常取决于作家人格的高下。时间的尘埃掩不住契诃夫的光辉，而一时的炒作钻营也掩不住某些走红作品庸俗低劣。
就象我少年时读契诃夫的作品一样，今天，我重读买到的１９５５年版《契诃夫短篇小说选》时，我同过去一样，仍感到心灵悸动，我甚至感觉到契诃夫在作品里发出的叹息――这叹息，源于他对奴性生活憎恶，源于他对祖国命运的焦虑，也源于他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只是他没有想到，沙皇时代消逝了，斯大林时代来临了……当然，这是另一个话题。不过，我以为，作家用不着为此而悲哀的，因为这就是历史，作家的使命就是象契诃夫那样单纯真实地写作，以作品表现所见所感，并昭示后人。
我便通过契诃夫作品认识了过去。但我看到，时至今日，他描述的人和事在今天以今天的特点再现着，贫穷、奴性、市侩和腐败广泛地存在，这世界有待于人类去完善。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契诃夫的作品大多为汝龙先生所译，解放前平明出版社出了多集的单行本，每本中附有关于契诃夫的回忆录。前年这套文集又重新出版了，我在书店见到时，本想买一套，却又有点犹豫。后来决定买一套送给女儿，待我去时被人购走――我希望，买这套契诃夫小说集的，是一个爱好文学的年轻人，他会把契诃夫的传统延续下去。
果戈理：《小说戏剧选》
最近中央电视台正在播放根据果戈理的长篇小说《死魂灵》改编的电影，我就想，现在有多少年轻人知道长着尖尖鼻子的俄国作家果戈理?芽有多少年轻人读过他的《死魂灵》?芽
我在中学时读过，读得很吃力，知道了一个名叫乞乞科夫的骗子到处收买死去的农奴的“灵魂”借此营利。这部长篇还使我看到旧俄国形形色色的农奴主的丑恶嘴脸。果戈理展示的一切使我感到异常沉重，我甚至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也许是这一原因，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我再也没有读过《死魂灵》。
我却喜欢果戈理的明快幽默的《狄康卡近乡夜话》，还有他的辛辣的《钦差大臣》。而且，他还有一篇名为《肖像》的小说永远留在我的脑际。
我是在上世纪６０年代初读到《肖像》的，那时我２０来岁，刚刚开始写作。虽然《肖像》并非是果戈理的主要作品，而且其中存在一些缺陷，但我认为，它对从事文学艺术的人们是有益的，尤其是今天。所以我常劝年轻的业余作者和年轻的画家读读这篇小说。
这篇小说的情节并不复杂，主人翁是一个有着绘画才能的年轻的画家恰尔特科夫，他的老师和朋友都认为他前途远大。但他缺乏耐心，不甘心过清贫的生活，梦想财富和名声。终于，他偶然拾到一千金币，这笔意外之财改变了他的命运―－他租下了豪宅，并通过报纸对自己进行宣传炒作，请他画肖像的达官贵妇便络绎不绝了。他学会用灵巧迅速的画笔来应付一切需要，满足各种买主的不同要求――虽然这样有悖于他眼前的现实，但能使求画的人们笑逐颜开。终于，恰尔特科夫名利双收，成了一位红得发紫的画家，被上流社会誉为“稀世奇才”。虽然真正的鉴赏家、评论家和友人看到他的那些“杰作”只会“耸耸肩”，不明白他过去显露的才能怎么会骤然消失。
但恰尔科特夫却听不到友人们的议论，他的全部感情和冲动都转向名利，获取更高的名声和更多财富成为他的情欲、理想和人生的目的。
可是，一件事强有力地震动了他的整个生命机体。一天，他收到美术学院寄来的请柬，请他去观赏评判一幅新作品，这幅新作品是他从前的一位甘于寂寞的朋友创作的。恰尔特科夫去了，当他走进美术学院大厅，发现人们无言地站在一幅画面前，这幅画象处女一样纯净完美，象神灵一样神圣贞洁。果戈理这样评述这幅作品：
“最吸引人注意的是包含在画家本人灵魂里的创造力，任何细微的一点东西都被他的灵魂渗透着；一切都表现出法则和内在的力。他抓住了包含在自然中的像要消溶一般的线条，那是只有创造的艺术家的眼睛才能够看见，而模仿者就会把它画成棱角的。显然，画家是先把从外部世界吸取到一切蕴藏在自己的灵魂里，然后再从灵魂深处，把这些东西谱成一支和谐的庄严的歌。”
所有的人都被这幅作品所震撼，包括恰尔特科夫。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骤然发现，他已经远离了真正的艺术。他回到自己的画室里。想着，明白他把自己最好的年华糟蹋了，他的才能象火焰一样早已熄灭了！他希望象他的朋友那样画画，可是他只会画缺乏生命的时髦画，每一个笔触都那么无力和平庸……他无法忍受，疯狂了，最后在呓语和哀号中死去。
这是《肖像》的情节，我的简介无法代替果戈理独特的叙述和独特的构思。
１９７９年人民文学出版社重新出版了《果戈理小说戏剧选》，书中有《肖像》，只要拨开小说中神秘主义的迷雾，我们会从中获得启迪，因为今天有不少恰尔特科夫的作家和恰尔特科夫式的作品，果戈理早就对此作出警示，以他的《肖像》，以他的小说和戏剧。
责任编辑：金 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