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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木匠家具 老木匠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1-29 04:38:42 点击:

      赵烈梅刚一转身走开,父�就流泪了。太阳升起来了,黄黄的太阳毛茸茸的,阳光一触到父�那古铜色的皮肤上,便像小孩子的手一样娇嫩温润了。阳光在父�的脸上一遍又一遍地轻抚,试图抚平父�脸上比深秋的犁沟还要深邃的皱褶。阳光的小手在父�的脸上轻轻一搭,便被父�脸上的苍桑和衰老给消融了。父�不懂阳光的意思,父�的眼泪像成熟了的豌豆一样向下滚动。泪水从父�皱巴巴的脸上滑下来,倏尔就掉在了白亮白亮的土地上。地是干硬的黄土地,土是被无数的大脚踩了一遍的细尘,尘土敞开胸脯,十分大度地接纳着父�苦咸苦咸的眼泪。父�的哭泣没有声音,没有动作,他只是流泪。父�毕竟七十岁了,他不可能像娃娃一样哇哇大叫,也不可能像女人一样号啕大哭,他只是流淌着浑浊的眼泪。那一颗颗眼泪浑浊、硕大、滚烫,淋淋漓漓地落下来了。那一刻,我正在被窝里午休,我梦见父�殁了,我抱着父�干瘦干瘦的身子放声大哭。我担心了好久的事终于来了,它像魔鬼的利爪撕裂了我的心肺。我恍恍惚惚的仿佛是在家门前,似乎也有白白亮亮的太阳,但四周很空旷,我感觉父�的身子很轻,就像一抱麦草一样轻飘飘的。我一哭泣便醒了。我坐起来,靠在床头上,面朝着老家的方向凝望,尽管障碍物就在眼前,我还能想象到父�佝偻着腰身,拉着一架子车粪土,吭哧吭哧喘着粗气朝麦地里艰难行走的样子。
      我哭是怕父�真的走了。这是我最近几年不由自主总想到的问题。父�的哭是因为一个强悍的女人终于向他低下了头,他终于吐出了一口窝在肚子多年的恶气。一辈子了,那恶气像一块疮疤一样长在父�的心里,一旦碰撞或揭开,它就会扯心动肺地痉挛,就会散发着浓浓的恶臭。
      当时,天空干净安宁,黎明的亮光刚穿透白杨树上光秃秃的枝条,父�就背着他的工具箱子,拿着他的长锯走出了门。父�行走在干硬的乡村土路上。阳光像纸一样薄,像棉花一样柔。空气清甜可口。尽管二月的风还硬,吹在脸上像针扎一样疼,但阳光的舌头一舔,风吹过的地方就不疼了。
      父�是到邻村的纸坊村做木活的,父�穿的黑夹袄上补缀着补丁,那细密的针脚被阳光一照,补丁的味儿更加纯正和浓烈了。父�吸了吸鼻子,加快了脚步。父�只有十八岁,父�的身材像路边抽条的白杨树一样挺拔,只是略显单薄。他白净的四方脸,浓眉大眼,双眼皮像刀刻一样清晰。父�笔挺的鼻梁尤其引人注目。秀气的父�长着一口洁白的牙齿,牙的颗粒大而且白,齐刷刷地排成排,尤其是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透着稚气。他的身板端直,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就像一棵挺拔的白杨。
      父�一跨进赵四民家的院子,就如寒蝉一样噤了声,很显然,赵四民家是纸坊村一个富裕人家。纸坊人世世代代造黄纸、草纸,草纸的原料就是麦草、烂麻、破布。因此,纸纺村有纸作坊的人家都有麻刀坊。那些从粮行拉来的新旧麻包被分类处理。有专门抖麻包的,将麻袋角里的高梁、玉米抖出来,抖在一个大簸篮里,抖净的麻袋按新旧好坏挑捡出来。新麻袋捆成捆,旧麻袋让人缝补整齐,折叠好,打成麻包捆子又拉出去卖。剩下烂得不成样子的麻袋就打烂打碎,成为麻丝、麻絮子即为麻刀。泥水匠粉刷墙时,将麻刀掺入白灰里。有的麻袋泡烂就碾成桨,做了造纸的原料。
      父�被赵四民家前厅房后楼房的气势震住了。他在木匠铺学了三年手艺才回来。父�陡然问扛起了养活一家八口人的担子,但他的肩膀稍显单薄。在爷爷的喝骂下,他找了几家零碎活儿干,慢慢地人们喊父�木匠娃,后来就成了贾木匠。我能想象得出父�当时怯生生的样子。他将沉甸甸的工具箱靠在赵家的石门礅子上,然后将长锯卸下来,也靠在那儿,他咳咳地咳嗽了几声。听见咳嗽,赵家的一个女子出来了,她晃悠着黑辫子,跷过高门槛,抬头一看父�,便朝里喊了一声爹娘,贾家村的木匠娃来了!说完快速瞟了一眼父�,便哧地一声笑了。她一笑,双肩就抖了几抖,肩上悬着毛辫子,像黑色的鞭子一样,亮亮地抽了一下父�。父�看见,随着那又粗又黑的毛辫子的抖动,毛辫梢把上那两朵红纱纱也跳跃起来。辫子被一只纤手拾起来向后一甩,那两朵红纱纱便像花一样绽放在父�的心里了。此时父�的双手沁出了细密密的汗水,尽管此时还是春寒料峭的二月。父�在赵家大院里逡巡了片刻,赵四民才托着水烟锅出来了。赵四民戴着一副石头眼镜,那两坨圆圆的镜片,衬得他的胖脸愈发圆了。茶色的石头镜片让他高深莫测。他咕噜噜地吸了一口水烟,黄铜色的水烟锅配着一根白晃晃的银链子。银链子十分傲慢地晃着父�的眼。赵四民终于吸饱了一肚子的烟,烟将他的身子胀得更加肥实了。他的肚子好像饱满的大口袋,一双圆口鞋也肥头大耳的。
      父�低着头看那双鞋,他看见穿着白线袜的脚硬塞进针脚秀气的绒布鞋里,鞋失去了鞋的周正和体面。父�吸了一口凉气,挺直了腰板,他说,赵东家,我是贾家村的贾曼娃。赵四民点了点头,说,知道,我知道。父�说,今个一早来,我要的木条凳子准备下了没有?赵四民说,不急、不急,先吃饭,把饭吃了再做活不迟。说完他吆喝,梅梅,贾师来了,快舀洗脸水。说着他进了房子,房子是一栋倒座房,推格窗子三坎门,是当时的富裕人家的典型住宅。赵烈梅端着一盆水进来了,她将水往脚地一放,拿了块香胰子,说,快洗。父�将手往水里一伸。忽然他哇地一声叫了起来,水烧得简直能烫死人。父�甩着手上的水珠儿,他的手背顿时发红了。赵四民一看,道,死女子,你这是做啥哩,啊?你要是把师傅的手烫烂了,咱的活咋做呀?说着拿起笤帚就打,赵烈梅哈哈大笑了,她边拍手边笑,呵呵,就没见过这么笨的人,笨熊,哈哈。长毛辫子在她的肩头愉快地抖动,红纱纱愈发得意了。赵四民追着她打,赵烈梅几步就跨出门槛,笤帚从她的头上飞了过去。
      父�到赵烈梅家做活的第一天就被赵烈梅捉弄了。赵四民的婆娘不停地给父�赔不是,她说,我上头三个儿,只有这一个宝贝女,一家人都宠她,由着她的性子来,你甭生气,不要跟她女孩儿一般见识。父�见如此说也只好做罢。他没想到一个女孩儿,竟然这样匪,看来,他得谨慎小心,处处提防着这个鬼女子。
      赵四民要求父�给他做一辆架子车,一个方桌子,再蓬一个木板楼。父�是方圆十里蓬板楼的一把好手。木板楼也就是木顶棚,木板楼一律都要用松木板子,一块块板子严丝合缝最后刷上胶,在接缝处钉上一寸宽的板条子。木板楼有许多用处,有的人家在上面住人,搁家具,搁农具,有的人家就将一包又一包的麦子垛在楼面上。
      吃饭的时候,父�和赵四民及赵家的几个儿子坐在上房。赵烈梅端饭来,轮到给父�添饭,她气哼哼地说,哼,我不添,他没长手吗?赵四民一瞪眼睛,赵烈梅故意扭身就走,赵四民就吆喝老伴儿。老伴儿盛了饭,走进灶房,数落起女儿,你咋这个样子,没有一点规矩。咱家你爹是个好面子的人,你咋不给你爹长脸呢?正数 落着,赵四民吃完了饭,他几步跨出厨房,照着女儿的脸就是一巴掌。赵烈梅哪里受得了这个,她捂着脸哭着跑出门去。赵四民又骂女人,你看你把女子惯成啥样子了?没一点教养。你这当娘的是干啥吃的?
      父�听到赵烈梅的哭声,暗暗地高兴,他喝光了碗里的糁子,抹了抹嘴,就走进了太阳地里做起了活儿。不一会儿,赵家的院子里就响起了拉锯发出的沙沙声,钻孔时钻子上的皮绳拉得吱呀吱呀的响声,推木板的推刨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敲推刨逼�时的叮叮声。父�扎起架势,开始推木板。父�推出的刨花好看匀称,成串成串吐出推刨口的洁白的刨花,就像鱼儿吹出的泡泡。那声音此起彼伏,不时逗弄着赵烈梅掀起门帘偷看。父�的身子一拱一拱,双手用力压着推刨,刨一刨,摸一摸。他似乎完全沉浸在木活儿里面。对着木头发呆,沉思,那神态,那动作,像是在给木头把脉,又像是和木头�切地交谈。赵烈梅心气很高,平常只有人巴结拉拢她的份,而今天,父�却对她的漂亮和艳丽视而不见。她偷偷对着父�的背影呸了一声,作什么?一个穷木匠,又不是谁的爷。
      父�在赵家干了半月活,每日三餐,都是赵家女人端水端饭。赵烈梅一看见父�,就拿眼剜他,鼻子里哼出很重的一声。有些时候,一看见他就朝地下吐唾味,父�先是怵她,最后就有点恼她了。他对她也是爱理不理的,哼,有什么了不起,你是赵家的大小姐,可不是我的大小姐,我做完活就走人,懒得招惹你。
      父�整天苦巴巴地干活,他和一堆堆不能言语的木头打交道,放下斧子就去摸刨子。父�似乎是一个老练稳重的老匠人,他呼吸均匀,低着头,弓着腰,双手扶正了推刨,食指和拇指紧紧地卡住了推刨。他沉静自如,力量灌注得十分恰当,刨花像鱼吐泡泡一样成串成串地从推刨的口里吐出来。父�瘦削的脸在太阳光的映照下愈发显得白。父�十一岁就进了城里的木匠铺当学徒,十六岁就能独立揽活计,十八岁的父�面相稚嫩,但经验丰富,技艺高超,他推出的刨花细腻洁白,薄厚均匀,推的木板均匀润泽,光滑细腻,用手摸起来就像摸在了豆绿色的磨刀石上,细细的油润一直能浸到心底里头。
      父�干完活时,杨槐花开得正繁。在房前屋后乃至街道上到处都是高大挺拔的杨槐树,它十分大度地奉献出了一树白素素香喷喷的洋槐花。人们爱它的洁白,更爱它的仁慈,槐花麦饭是三月对农人的犒赏。父�走的那一天,赵烈梅端着一碗香甜的槐花麦饭递给了父�。她的长毛辫子沉默着,那对红纱纱像一对倦极了的蝴蝶一样栖息在她的山包一样的胸脯前。父�抬眼看了赵烈梅一眼。这个女子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大,连她说话的声音都恨恨的。父�用心地看了眼前这个女子,她的胸脯圆鼓鼓地一起一伏,她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她用眼神紧紧地抓住了父�。两个人离得很近,女孩儿那特有的新鲜、陌生的气息像洋槐花一样清新。长这么大,父�还没有这么近的呼吸过女孩儿的气息。他开始拘谨不安起来。倒是赵烈梅落落大方,她面庞又活泼又鲜亮,黑而大的眼睛带着野性的挑衅看着脸红了的父�。父�放下了手里的锯子和平斤,又摘下肩头的工具箱,颤抖着手接过了那碗麦饭。父�狼吞虎咽地吃了那碗麦饭。赵烈梅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碗。父�被盯得手足无措。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往嘴里刨香甜可口的麦饭。父�终于吃完了,他背起箱子逃也似地离开了纸坊村。
      每到三月的时节,槐花繁繁地绽放着,槐花的香味儿如雾如烟如丝如缕,似乎在一夜之间,槐花便激情饱满、恣意绽放了。父�扛着竹竿和钩搭,站在树下钩槐花。我家破旧的三问土厦房周围满栽的是洋槐树。也许槐花树不是栽的,是雨生的。院子前面十几棵都是瘦瘦弱弱的洋槐树,院子中间是精精神神的八棵泡桐树,后院里是歪歪扭扭的臭椿。父�指着泡桐树说,虽然不是啥好木材,但给我们老两口做棺材没一点问题。父�又对我们说,你这些女子娃娃连株桐树都不如,女子娃娃光会吃,连个架子车都拉不动,长大嫁了人,唉,一场空,一场空啊!
      父�是当着一家人面说的这话,父�当着旁人是绝不会这样说的。当时,赵烈梅笑话父�,说没儿就绝了后,养一伙女子娃娃能干啥,养儿满院红,养女一场空。父�哈哈笑了,他说,她姨,你甭操那闲心,女子怎么啦,我要让女子上大学,当大干部哩。赵烈梅大屁股一拧,哧地一声笑了。她一笑,浑身的肉都抖动着。父�看都没看这个臃肿妇人的背影,转身进了屋。
      父�说,人活着就要活个气节。我搂着父�的脖子问,气节是骨节不?父�刮了刮我的鼻子说,气节嘛和骨节差不多。人没骨节就软了,只有骨节,才能撑住人的肉身子。
      赵烈梅托人说媒是父�离开赵家的三个月后了。麦一上场,一家人才不饿肚子了。一连半个月的龙口夺食,父�累得背都有点驼了。父�是爷爷的长子。爷爷抽大烟吃水烟,吊儿郎当了一辈子,从不过问家务事。养活一大家子八口人的担子早早落在了父�的肩头。青黄不接时,父�就出门做活,他在人家吃饭,挣了钱再量麦子,好歹奈何到麦上场。麦子收了,望着丰收了的麦子,父�顿时觉得松了口气。父�挣回松木檩条,回来做楼板。媒人来了,媒人喜滋滋地向父�挤眉弄眼,他要父�请他喝酽茶。父�直了直腰杆没言语。父�瘦高个子,下巴上长了一层绒毛,他腰身长,双腿也长,就是瘦,腰有点塌。父�是累了,还是饿了,我不得而知。在我的记忆中,父�的腰是直的,背是驼的,尽管我的记忆里的父�一直是个农村老汉形象。我是父�的碎女子。父�有我时,已经四十八岁了。父�的青年形象,我只能靠想象。尽管我听母�说父�年轻时是四方脸,浓眉大眼,尤其是父�的皮肤,白净细腻,全然不像一个农村庄稼汉。让我遗憾的是,父�没有留下一张他年轻时的相片,年轻时的父�完全是靠我的想象来完成。
      赵烈梅托人来说媒,媒人一口就说出了赵家的态度和财礼钱,必须是十石麦子,必须风风光光迎娶。赵家毕竟是大户人家,赵烈梅又是唯一的女儿,他们兴冲冲地认定父�会满口应承下这门�事,并对她的下嫁感恩戴德。
      父�眼瞅着一堆堆金灿灿的颗粒饱胀的麦子,擦了一把从额头上滚下来的麦粒大的汗洙子,眨巴了一下被粉尘弄眯了的眼睛说,不行!媒人愣怔了一会儿,好久才回过神来。他在鞋帮上磕了磕黄铜烟锅扭身就走了,他边走边说,不识好歹。驴不吃稻黍,人不识高低。唉!后来,我经常问父�,没有娶赵烈梅,你后悔不后悔?父�眯缝着眼睛笑嘻嘻地说,我后悔啥?不后悔!赵烈梅根本就不是个善茬,我就不喜欢那样厉害的女子。赵四民万万没有想到,父�会一口回绝了这门�事,他以为父�娶她女子是高攀他哩,结果是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赵烈梅死活要嫁到贾家村,并且要嫁到我们生产队。媒人将隔壁的天浩叔领去相�,天浩叔被赵家的气派和富裕的生活征服了,他回到家,伐了院子里一搂粗的楸树和青槐树,逼着家里借 债,凑够了十石麦子当了财礼。当时,天浩叔的父�在城里开着杂货铺子,娶一个赵烈梅也许并不是难事。父�说,那女子是个刁蛮角色,我能受得了她?再说了十石麦子呀,家中只有五亩旱地,三亩水地,一年打的粮食不够支应八张嘴吃饭。十石麦子,要一家人把嘴糊了去。
      赵四民要给女儿做嫁妆,不得不请了父�去。他一是为炫耀他们的家底厚,二是方圆九十里没有一个像父�一样巧手的木匠。父�这一次到赵家,大家都客客气气的,父�按照要求起开木料,刨光板子,刨出木条,然后慢慢地琢磨。父�向来言语谨慎,这一次更加少言寡语了,他埋头沉思,对着木头仔细比划着,赵家的木头都是上等木料,是硬实厚密的核桃木,油滑水润的杏木,还有几根硬铮铮笔直的白杨木。父�对着木头愣神。他抡起斧子,一下一下砍斫着木头上的节疤。父�的斧头白晃晃的,泛着森冷的光。他紧紧握着斧子,抡的不高,轻轻一掷,落点又准又狠,力道把握的极有分寸。父�刨板子,一个个卷着花儿的吐着泡泡的刨花儿欢笑着从刨子里吐出来。父�做这一切的时候,沉稳敏捷,他将所有心事都用在对付木头上,他反复琢磨着,哪块料该用在什么地方,精心设计和谋划着。他刨木板,然后打线、改线,各式各样的板子在他的手下成了方的、圆的、长的、短的、三角,木板薄厚不等,长短不一。父�将长短不一的木条子放在一起,一个一个开始凿卯。最后做楔子,熬胶,粘板,板子干了后,全卯,组装,父�所有的木活不用铁钉,他用的是木楔,用斧头将木条儿削得尖尖的,然后蘸上胶,合起来严丝合缝,滴水不漏,结实耐用。赵烈梅对父�冷若冰霜,父�则坦然淡然,他的心思全部用在了打家具上,他灵活地使用着箱子里的工具,灵巧地做着活,他做活耐心而又细致,在粗处又狠又猛,在细致处比女人绣花还细致耐心。父�日夜和这些木头相守,渐渐摸透了这些木料的脾气,他和这些铁工具也是心息相通,他在这个木头的王国里,像一个沉着冷静的大将军,指挥着他的兵卒,让木头各尽其责各归其位,木头似乎也有了灵性,干燥中浮着一丝丝温热的水意。父�终于将赵家所要的家具都打出来了。柜子和衣橱端庄稳重的骨架,流畅自然的线条,简洁有力的组合散发着一团柔和的气息,家具们像待嫁的女儿一样端庄秀丽,恬淡忧伤。父�看了看从他手底下诞生的散发着杏木香味的炕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赵烈梅终于抿嘴笑了,她第一次流露出女儿娇羞的情态,她只是说了一个字:好!
      父�将衣橱、柜子、炕桌、写字台、箱子和桌匣做好之后,换来了赵烈梅火辣辣的目光。
      我记忆中的赵烈梅已经是一个婆娘了,她双手操在袖筒里,背靠着我家的那低矮的土坯房的门框,眯缝着眼睛,蠕动着厚嘟嘟的嘴唇说,他伯,你看你把日子过成啥了?人都说木匠住的茅草房,这话有真没假,我幸亏没有跟你,要跟了你,我的肠子都悔断了。
      父�抡起斧头在砍一截木头上的厚皮,我照样给父�按木头。我干这活是从有记忆开始的,大概四岁多吧。父�将粘了胶的板子放在太阳里晒,晒的时候得要一个人按着木头。父�抡着斧子,丫儿丫儿地喊,快来将板子按住,我在太阳底下站了几个小时,被五月的太阳晒得头昏眼花,我很想让谁替我一把,我想出去摘几朵泡桐花,淡紫色桐花那香甜甜的花茎味儿让我着迷。更何况我也渴了,想喝水。我见赵烈梅闲得呻唤,就喊,姨,姨,你给我按一下板子,我去尿尿。当我刚摘了一把桐花的时候,听到父�喊我丫儿丫儿,快回来,熬胶。我只好悻悻地扔下桐花,拾起刨花,将胶锅架在刨花堆上,父�来点燃刨花。胶锅里的胶刷被粘得牢牢的,拽都拽不动。我扔进去几块胶,添上水,火旺了,胶水开始冒泡泡。我边熬边搅,并不断地捡刨花续火,不一会儿,胶就在锅里咕嘟咕嘟地翻跟头。哎,他大伯,你看他大妈光生女娃,不生儿子,得是地不行?父�瞅了一眼赵烈梅,气哼哼地说,你行,你一生一个儿子,生一大堆儿子,我都替你发愁,个个要媳妇了,看你咋弄呀?赵烈梅将板子放下,然后踢了父�一脚,翻着眼睛说,要你管,我就要五个儿子,五个老虎一样,你一伙女子,绝了后,看死了谁埋你呀?父�拿着胶刷正准备刷板子,他将胶刷一抡,不稀不稠粘糊的胶水飞溅过去了,粘在了赵烈梅的水红衫子上。鲜艳的红衫子上顿时开了黄褐色的花骨朵。赵烈梅一下子跳开,她破口大骂,死东西,我看你以后咋死呀?说着一拧大屁股就走了。
      赵烈梅从来不下地,操着手从西家串到东家,从西家游到东家。她穿得漂亮、干净,头发抿得油光油光的,她还抽纸烟,一来就问父�要烟,哎,木匠,把你挣的纸烟给我抽一支。父�总会递给她一根烟,然后紧闭嘴巴,不紧不慢地做活。赵烈梅给父�卖弄着她的好日子,天浩叔一回来,就给她钱,给她扯好衣服,她家的日子过得红火。大儿子已经搞副业去了,二儿子还在上高中,剩下的三个念书一个比一个好。我羡慕烈梅姨家的日子,我也羡慕人家的儿子多,一个一个壮实得跟牛犊子一样,那样的阵仗和气势也没有人敢欺负。而我家净是女娃娃,拉粪、拉土、拉麦这些活,女子软弱得根本干不动,尤其是一年忙毕,垛麦垛,挑麦草、扬场,背口袋,这些活只有父�能干动,一伙子女娃娃给父�帮不上一点忙。父�累极了也会骂人,他扔下杈把大骂,养活你一伙子光知道吃,连一点力都添不上。我看着父�疲惫沧桑的脸,心里又害怕又懊悔。我总是埋怨为啥要生我,为啥不把我送给人?我乖觉地替父�捡起草帽,递过茶壶,为热极了的父�擦汗。隔壁场里,赵烈梅坐在荫凉处,悠然自得地喝茶、抽烟,绸衫子的前襟哗啦哗啦地随风摆着,她一脸的惬意和满足让我十分眼热。
      我是父�的小女子,大姐二姐已经出嫁,我给父�打下手已经好几年了。赵烈梅最爱来我家游门子。她一边看着父�做活,一边说着生冷寒碜的话气父�。母�常年在地里忙活着,低矮的母�腰身愈发佝偻了,她瘦削的脸颊越来越狭窄。父�在家里做接下的木活,有时去人家屋里做活,父�不用下地劳动背太阳,父�的脸是黄褐色,不是黝黑的颜色。父�依然是长头发,没有剃光头,我们村的农民都剃光头,而蓄着头发的父�就显得干练和潇洒多了。在我的眼里,母�确实配不上父�,可母�没要彩礼,只是到了大跃进那几年,父�已经三十岁了,二爸和三姑已经长大成人,可以劳动了,父�才娶了母�。父�比母�大十岁,可父�却不显老,而过度的庄稼活让母�又干又瘦又丑,成为一个干巴巴的老妪,所幸我们姊妹五个像了父�,身材和模样儿在村里还看得过去。
      赵烈梅不和母�说话,她偶尔和母�说两句,就只是夸耀自己的几个儿子多有本事,或者她新缝了一件衫子,让母�品评。母�忙着做饭,她倚在灶房门口拉呱。母�喂牛,她站在牛槽边呱呱叽叽。她说话时眉飞色舞,手指比比划划,其实母�压根儿就没有听她说话。烦母�的事儿多得像星星一样稠密,一大家子人的吃穿用 度,娃娃的学费、嫁妆,还有就是没有儿子。母�一口气生了五个女儿之后,她认命了,她不认命还能咋样?光掀动日子,已经够她受的了,所以,她没有心思听赵烈梅的家事,更没有心思理睬赵烈梅在父�面前搔首弄姿,挤眉弄眼。
      我生长在这个家里,耳濡目染了木匠的活路,早已熟悉了父�工具箱里的斧子、推刨、尺子、墨斗、凿子,就连三分凿、二分凿各有什么用处,我都能说出来。我按着木板,站在太阳底下,双腿麻木,手臂发颤,我看不懂赵烈梅的眼神,但我能看清她对父�的神色,她卖弄中有讨好的意味。父�不声不响,闷头凿卯。太阳很好,太阳金灿灿的光耀在父�微微扬起的斧子上,斧子反射出白森森的光。太阳照在父�高高卷起袖子的臂膀上,父�手臂上那一疙瘩肉比白面馍馍还圆润结实。父�凿好一个眼才歇下,擦一把从头发丛里渗出的细汗,然后抬头朝赵烈梅说,她姨,你亏旦没有跟我,你要是跟我,咱俩都遭殃。赵烈梅噗哧一声笑了,她浑身的肉也笑了,颤悠悠的。她朝父�一睇,又自顾自说起来。
      我听着父�叮叮当当敲打着木头,恍然问就长成一个丫头了。我扎着两个毛辫子,给父�拉锯,父�将圆木打上墨线,大锯就照着墨线往下拉,父�站成弓步,我双手攥紧了锯把,一扯一送,一扯一送,噌、噌、沙、沙、噌、噌、沙、沙,我先是仰着头,昏昏沉沉地往来扯空锯,噌噌是锯在咬木头,沙沙是锯在噌木头,扯时父�用尽了力气,他边扯边哟喝,丫儿丫儿小心些,锯要走在线上。纷纷飞落的锯末迷了我的眼睛,我揉着眼睛,那要端直的墨线,就模模糊糊的了。扯送了几次,父�转过来一看,就骂,死女子,连个线都瞅不端,我打你――,父�扬起了手臂,他做出打的样子,手还没落下来,我就哇一声哭了。其实,父�没真打过我们,他对猫狗都溺爱得不得了,更何况他的�骨肉,他声音一大,我就哭开了,一哭就是一晌,任谁都哄不下,所以父�再急再燥也不会打我,父�抱着我,逗我开心,一旁,赵烈梅看着父�,一眼不眨地瞅着父�修长的手臂,大概她在觊觎着父�的怀抱吧。天浩叔的个子不高,干瘦干瘦的,他在又高又胖的赵烈梅跟前像个娃娃,赵烈梅出门走�戚,从来没有和他并肩走过,我的记忆中是赵烈梅趾高气扬地走在前面,她抬头挺胸,见了谁都哈哈笑着打招呼,背后十步之遥天浩叔低头颌胸,蔫头耷拉地像个挨了训的学生。父�哄着我,赵烈梅嘿嘿一笑说,她还是个娃娃,吃不了苦,我给你拉锯。她站在父�的对面,握着锯子,笑眯眯地看着父�,她用力扯送着大锯,肥实的屁股不停地晃,朐前的那两个大奶子像兔子一样蹦�着。她脸上的神情丰满而专注,一眼不眨地瞅着木头那边的父�。
      父�从来没有说过谁的是非,但关于父�的是非话像故乡三月的槐花一样繁茂。当流言像铃声一样响遍村庄的角角落落的时候,最后一个知道的才是母�。煤油灯昏黄如豆,我被秋雨般的啜泣声吵醒了。我睁眼一看,母�坐在炕角,披着棉袄,在抹眼泪。父�偎在被窝里,一声一声叫着母�,云利、云利、云利,甭哭了,没有啥,真的,我不哄你。云利是大姐的名字,在我的故乡,两口子从来不直呼其名,父�叫母�云利,母�叫父�也是云利,我知道,舅舅、姑姑、二爸他们称呼自己的伴儿都是叫第一个孩子的名字,母�的名字其实很好听的但没有人叫。旁人叫母�和父�则是他姨他大。母�依旧哭泣着,父�挺起来几乎全裸的身子,爬到炕角去搂母�。他低低地说,我不顾念你,难道我不顾念我女子娃吗?我是啥人你都不知道?赵烈梅只不过是一个闲人,她闲得呻唤哩,咱能陪得起她?
      煤油灯下,父�的影子虚幻着,不一会儿,父�和母�的影子重合了,油灯被吹灭了,房间里的低泣、低语、低吟像秋虫声一样此起彼伏,房间被塞得满满的,我一会儿也睡着了。
      我再次看见赵烈梅就充满了敌意,我去她家的麦场里看见她家的红塑料单子,就拿来剪刀绞了几个大口子,她地里的豆角刚长到一柞长,就被我掐了,就是她家的猫狗我见了都非踢一脚不可。赵烈梅叉着腰,站在街道破口大骂,她连人家的祖宗八代都骂了,连人家猪和狗都骂了。我看着她唾味飞溅,指手划脚的样子就暗自发笑。她骂着骂着,就脱了鞋,一屁股坐在地上,拍打着街道一寸厚的尘土,哭骂开了,谁偷我家的鸡蛋,吃了噎死去,谁摘了我家的菜吃了嘴长疔去,谁打了我家的猫死了没人埋,绝了后去。一听这话,我就恨得牙痒痒,我偷偷给父�说,爹,你听她骂咱哩。父�瞪了我一眼,说甭没事寻事,做你的活。父�依旧不紧不慢地地推刨子,哧,一声长,哧,一声短,推一会儿,父�抻手摸摸板子的面子,看看是否光滑,然后拿来斧子敲敲推刨刃子,拔一根头发试一试刃子是否锋利。
      父�一晃就老了,父�抡斧子的胳膊蔫塌塌的,父�拉锯拉三下歇两下,父�揽的活儿越来越少了,村里人家打家具叫的木匠用的是电刨子、电锯、电钻子。我一听见谁家的电锯响,心里的火气就噌噌地往上窜。父�最后一次打家具是给赵烈梅的二儿子做结婚用的五斗橱,杂品柜、高低柜,写字台和大衣柜。赵烈梅死活要父�在她家吃饭,尽管我们两家只隔堵土墙。父�拗不过赵烈梅,他在隔壁做活,吃一天三顿,赵烈梅给父�熬米汤,烙油饼,擀臊子面,管待父�吃好喝好,我也不时的蹭一顿好饭。父�这一次做活,时间特别长,父�仔细地琢磨慢慢地比划,他拿来推刨反复推木板,木面光滑得能照出人影来,他又用凿子打眼,一点一点凿,一点一点刻,父�似乎是用尽了毕生的心血,终于打出了一套新家具。当他抚摸着高低柜、云纹缕空的橱柜的时候,他的目光久久不愿离开,似乎这些家具是他的一个女儿,它即将出阁,羞答答的,父�眼里的难过多于不舍。他知道他老了,这是他最后一次打家具了,赵烈梅看着父�沉重的样子,她也擦开了眼泪。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天浩叔家的日子开始走下坡路了。天浩叔老了,五个儿子要娶五个媳妇,要批五院宅基,盖五座楼房。媳妇娶进了门,就吵嚷嚷地闹仗。大儿子挪出老屋,二儿媳妇进了门要分家,她拿着刀要砍天浩叔,天浩叔一气就病了。他躺倒后,三儿媳妇才订下。等三儿结了婚,四儿也蹦着脚要媳妇。天浩叔老早就殁了。天浩叔一殁,赵烈梅的劲头越发散了。她的身子懒懒的,目光涣散,花白的头发乱篷篷的,此时的她不得不拉架子车干活了。
      我上高中的时候,妹妹上初中,姐姐们出嫁了,父�又勒紧裤带供我上高中,一周两块钱的生活费难得父�团团转,母�在纸纺村补麻袋片子,一天不停歇地劳作才挣八毛钱。当时父�是村上唯一一个供学生的,他没有说让我不上学,也从没有抱怨过,他知道供女儿上学是他的本份,女儿能念到哪儿他就供到哪儿。烈梅姨还是来我家串门,她数骂她的媳妇一个个奸猾刻薄,数骂她的儿子窝囊没本事,更没良心。她的烟瘾早戒了,她操着手,懒懒地靠着门框,看着父�做活。
      父�又操起了木活儿,他伐倒院子里 的六棵泡桐,做锅盖、打架子车、做木椅子和凳子,星期天和我拉到集上去卖。父�尽管老迈了但势扎得很饱,他抡起明晃晃的斧子劈着节疤和树皮,他对斧子的感觉一点儿也不迟钝,父�伸手在头上挠了挠,花白的头发仿佛被太阳光捋了一遍,一根一根都很清楚。父�弓起腰身推板子,他双手紧紧握住推刨把儿,手臂绷直了,来回拉动,神情专注,推刨哧哧地发出声音像极了父�一声声的咳嗽,尖刻粗犷,夸张,那声音融入到早春清晨的宁静之中。顷刻,便和乡村苏醒不久的各种声音和谐一致了。
      父�的手上布满了老年斑,出过大力的手得了帕金森综合症。父�的手一旦停下来,便会不由自主地哆嗦,父�拿着斧头,照准凿子敲砸,有几次砸在了他的手指上。当父�疼得吸气的时候,我正坐在课堂上听立体几何,老师将尺子在黑板上一搭,我恍然看见了父�和父�那骨节突出、布满老茧的双手。我深深地吸气,唯恐眼泪掉下来。
      父�娴熟地摆弄着那些磨秃了的斧头、凿子和锯子,那些曾经锋利得骇人的利刃失去了光泽和亮度,它们和父�一样老了,没了力度,更没了精神头儿。父�握着砸出了血的手,自嘲着说,真是老不中用了。赵烈梅赶过来,摸出口袋里的火柴盒,撕下砂纸给父�止血,她说你真是的,供女子有啥用?我养儿都没用,你还供女子上大学,就是当个县长又能怎么样?
      父�一语不言,他的忍耐力是惊人的。尽管我考上大学那一年父�已经六十六岁,他一遍一遍地说,我就是要供个县长让赵烈梅看看,让全村的人看一看。父�拍着他干瘦无肉的胸脯对我说,乖丫儿,你好好上大学,爹还能干哩。父�又一次握住了斧子,尽管他再也抡不圆,举不高了,父�还是操作起了家伙什儿,在阳光下,一下一下地做木活儿。父�忍不住笑了,没错,是他自己的笑声,笑声中有几分沧桑更多的是欣慰。我毕竟是贾家村第一个女大学生,村里人见了父�,就给递纸烟,就拍父�的肩,说,好,真争气呀,真是不容易呀!
      父�拉着案板和椅子、凳子沿街叫卖的时候,我正在大学图书馆一本一本看小说,我有我自己的抱负,一定要做一个法律工作者或者新闻记者,伸张正义,打抱不平,后来我又迷恋上了写诗,几乎是一天一首,但没勇气投稿。
      父�说赵烈梅的日子烂得像朽了的布衫一样难以补缀了,儿子们各顾各的小日子,整日瞅着赵烈梅给谁做了啥,给谁了啥东西,吵骂声就没歇过。烈梅姨一个人过了,她和母�的关系缓和了,父�有时给她拉玉米、拉土、或者扬场,母�给她一把菜,或一个蒸馍,她长吁短叹着,说不如死了,死了干净。
      我在县上当了干部,父�终于歇下了,我一回家,父�就给我说隔壁家的事。父�咂吧着烟锅,替烈梅姨叫屈。他说一声叹一声气,我看着父�瘦削的身影,劝慰他,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爹你甭怕,赵烈梅不是说你供个县长又能咋的?我会好好孝敬你的,女子也能撑起一片天。父�说你看你烈梅姨要强了一辈子,她现在的光景真让人心寒呀,她是那样一个刁蛮的女人,现在在儿媳妇面前软得像面条,顺得像缨子了。
      父�的一生平淡、平静,他吃过的苦比他吃的粮食还要多,他大口大口吞咽着苦涩的滋味,但从未抱怨过,他像木头一样朴素,沉静,他走过的路就像墨线一样端直,当赵烈梅说还是养女好,女子知道疼爹娘这句话时,父�潸然泪下了。父�知道,他再也不用低着头走路,不用抡斧子挣日子了。父�说,我不做木匠了,再也不做了。他的声音好像不是发自口腔,而是发自脚板底下,发自辽阔的天宇。
      
      责任编辑:张天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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