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挺好,宽阔,平整。但海生把农用三轮车开得像海面上的摩托艇,一蹦一跳地飞贼一样狂奔。 有几次,高高颠起的三轮车把蜷缩一团的孙老疤抛起来,又重重地摔到车厢里。孙老疤对着海生的后背吼一声,疯了。开飞机呀!
海生把车开到一处不错的饭馆前。孙老疤就像庄稼汉娶个洋媳妇那样怪叫起来,海生,日头从西边升起来了,铁公鸡掉毛,千年等一回呀。
叫过酒菜。孙老疤眯着眼盯住海生那张红腾腾汗津津的大圆脸说,看你那驴踢样子,老王多给你结钱了?
海生递过一支烟,给孙老疤点上了,看着孙老疤傻笑半分钟才说,先吃个痛快,吃完饭再跟你说。
海生酒量并不大,而且还要开车赶路,不敢放开喝。但孙老疤今天特别想多喝点,海生把酒瓶从孙老疤手里夺过来,盖上了酒瓶盖子。两人走出馆子时,瓶里的酒还剩一半儿。
说呀,铁公鸡掉根毛不容易。可能是孙老疤没喝舒服,问海生时吊着冷脸子。
老疤,近一段你身量有多重,170斤,180斤?
靠,跟着你海生能吃到180斤!都像今天这吃法还差不多。
好,那就按170斤,今天老王收的生猪价格是6块3一斤。海生想用没拿酒瓶子的左手伸出6块3的价码,可能是左手不灵活,结果先在孙老疤眼前伸出五根手指,把手缩回去顿一下,又变成三根。
嘁,孙老疤冷笑一声,脸转向别处说,卖啥关子。
孙老疤呀孙老疤,海生三根手指又变成一根,戳到孙老疤的脑门子上,今天我把你卖了16块3一斤,170斤,一千多块!
卖我?咋回事,咋回事?孙老疤没睡醒一样,摸不着头脑。
海生把孙老疤拽到三轮车旁。指着车厢里那件破旧的棉大衣问,生猪过老王的地磅那会儿你是不是在下面睡大觉。
是啊。孙老疤仍一头雾水。
过了地磅,我把车开到猪栏里才叫你起来把猪从车上往下赶对不对?
孙老疤仍呆着一张脸,木然地点头。
我把空车再开到地磅上你没有在车上对不对,按说你应该在车上对不对?
海生一连串的“对不对”终于让孙老疤明白过来:肉联厂采购科给生猪称重用的是地磅,装有生猪的机动车开到地磅上,把生猪赶下车后,再把空车开到地磅上,两次重量的差额就是生猪的重量。可是今天海生把装着生猪的三轮车开到地磅上称重时。押车的孙老疤和猪挤在一起,钻到那件棉大衣下睡着了,肉联厂采购科验磅的老王没发现,孙老疤把生猪从车上赶下后,空车开到地磅上称重时,孙老疤应该坐到车上,但空车称重时孙老疤并没有坐到车上。生猪的总重量中刚好多了孙老疤的体重,怪不得海生说把孙老疤卖了。
明白过来的孙老疤望着得意洋洋的海生,慢慢冷下脸来。海生见孙老疤放下脸,惊奇地问,怎么了,老疤?
孙老疤的话说得慢吞吞的,但像一块砖头沉沉压在海生胸口上:海生,虽说你是掌柜的,我是给你押车的,今天这事儿还得说开,卖我这一千多块钱你不能一个人全装进腰包吧,要是空车上地磅那会儿我爬上车,你能发这个财吗?
海生一怔,脸上就青一块儿红一块儿的,将手中的半瓶酒塞到孙老疤手里,嘴里嘟囔着,老疤你的事儿可不少,这瓶酒算你的,二十多块钱哩。说完,急忙发动了三轮车。
孙老疤躺在车厢角落里,一仰脖子把那半瓶白酒灌下去,脑子乱腾起来:海生啊海生,这回算你不仗义,我跟你押车好几年了,帮你收生猪也好几年了,往肉联厂送那么多生猪,哪头生猪不是我收的,不是我孙老疤把的关?可是你海生对得起我吗?几年了还是那一点工资,帮你发一回横财,你也厚着脸皮独吞,整个一头光知道吃独食的猪!等着那头烂耳朵猪让你滚蛋吧。
那头烂耳朵猪让孙老疤找了半年。
烂耳朵猪不但耳朵烂,还是头病猪,学名叫什么绦虫病猪,肉联厂最忌讳的。老疤把烂耳朵猪弄到车上时,海生一点儿也没察觉。在肉联厂过完地磅,采购老王验收时故意对海生说你还弄一头烂耳朵猪。这几年海生当甩手掌柜当懒了,不看那头烂耳朵猪就对老王说,烂耳朵猪怕啥,又没病。
海生下一次送生猪时,老王会把那头烂耳朵猪弄到海生脸前,海生因为送绦病猪,肉联厂永远也不会再让海生送生猪了,而且这回过磅时海生耍心眼的事老王也会抖出来,海生不但丢了生意,还得在老王那儿丢掉那张大圆脸。
怪只怪海生给肉联厂老王送的票子太薄了,老王才跟孙老疤合计着弄头病猪,过磅时还演了一出好戏。
灌下半瓶白酒的孙老疤在车厢里哼起小曲儿来,虽然只是瞎哼哼,孙老疤知自己没哼出的歌词儿:傻海生啊傻海生,我早把你卖了,早把你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