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八岁那年,父亲开货车不慎将一个过路人撞成了植物人。被撞的男人有妻子和一个年幼的女儿,这场飞来的横祸对这家人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法院判阿蛮爸赔偿他们所有医疗费用,每月再支付六百元的生活费,直到那家的女儿长大成人。
阿蛮家在镇上虽不算富裕,但阿蛮爸开大货车的收入也可以保证一家三口的生活。车祸之后,阿蛮爸担起两个家庭的担子,尽管他起早贪黑地出车拉活,但家里的日子还是一天不如一天。
终于,三个月后的一天,阿蛮爸大清早出门,之后再也没回来。饭桌上留下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道:“我对不起你和孩子。别等我,也别找我。把那货车卖掉,带着孩子找个好人再嫁吧。”
阿蛮妈是个老实本分的妇人。男人一走了之,她吃不下也睡不着。
眼看一个月过去了,丈夫杳无音讯。阿蛮妈心里惦记给伤者一家的生活费还没有寄。于是她按时给那家人汇了六百块钱。这样,一个月,又一个月,阿蛮妈始终放不下被撞男人那一家子,为了每个月的六百元钱和医疗费,阿蛮妈将货车卖掉,总算对付过一阵子。
这天,阿蛮妈突然接到消息: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县城,有人发现了阿蛮爸的尸体――阿蛮爸出走之后,终究逃不过心里的负罪感,一时想不开,在他乡喝鼠药自杀了。阿蛮妈一下子感到生活没了盼头,整日以泪洗面。
眼看阿蛮还年幼,思前想后,阿蛮妈一咬牙,决心顶替丈夫担起这份责任。
手头的钱一年半载便用完了。为了挣钱,阿蛮妈去镇上一家鞋厂打工。在厂里,阿蛮妈是最勤快的女工,经常连轴干、两班倒。就这样艰难地度过了几年,阿蛮妈总对阿蛮说:“欠债还钱,这是几千年的天理。你爸他跑了,这笔债咱就得承担起来,这样心里才能踏实。”每当这时,阿蛮就会说:“妈,您放心,等我长大,就和你一起打工挣钱!”
然而,屋漏又逢连夜雨,在鞋厂干了几年活,阿蛮妈经常感到头晕恶心。去医院检查了几次,大夫说这是过度疲劳导致,让她注意营养、多加休息。阿蛮妈不肯休息,更舍不得花钱买保健品,一如既往地操劳。终于有一天,在加完班骑车回家的路上,虚弱的阿蛮妈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脑袋撞在马路牙子上,血流不止。当时是深夜,等到她被过路人发现送到医院,为时已晚――阿蛮妈最终撒手去了。她没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一个磨得发亮的铁盒,盒子里是这几年来的汇款单存根,和伤者家的地址。
这一年,阿蛮十六岁,即将初中毕业。
初中毕业之后,阿蛮没有读高中。为了接替母亲继续还债,他来到市里的建筑工地找活干。开始,包工头嫌他年纪小,身体瘦弱,不想用他,然而禁不住他几番哀求,终于答应留他在工地打杂。阿蛮自己省吃俭用,但每月从不忘按时给那家人寄钱。
几年过去,阿蛮长成个二十岁的大小伙子。
这一年,被撞的植物人咽了气。突然间卸下了重负,阿蛮虽感谢老天爷让他解脱,却又觉得心里没了着落。当了几年建筑工人,他想不出自己还能有什么其他出路。从此,他浑浑噩噩地流转在一个个工地,过着彷徨的日子。
转眼,阿蛮二十三岁了,他依然孤身一人,心里空空荡荡。一天,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突然来工地找阿蛮。在工友们惊奇、猜测的目光中,那女孩在阿蛮面前放下满满一兜食物,也没说什么,便转身走了,弄得阿蛮不知所措。
过了几天,那女孩又来了。这次她不仅送来食物,还给阿蛮买了新衣服。阿蛮把东西推开,问那女孩:“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什么要送我东西?”女孩微微一笑,说:“我叫小贞,和你算是老乡。我在家乡听说你和你母亲的故事,给你送点东西算是表达敬意吧。”阿蛮听了半信半疑。
小贞再来工地时,提出请阿蛮出去吃饭。这是阿蛮进城后第一次走进一家像样的饭馆,他坐立不安。小贞并没有笑话阿蛮,她说自己也是在山村长大的,后来考上市里的大专,毕业后在城里找了工作,现在是一家副食品公司的职员。
阿蛮见小贞纯朴真诚,便渐渐与她熟悉了。小贞问阿蛮想没想过未来。阿蛮告诉小贞,他刚到城里时,看见那些大大小小、生意兴隆的超市,常想,自己要是能有一家超市,哪怕是这城里最小的一家,那该多好。然而,当超市老板,对他来说似乎是遥不可及的。
小贞认真地听完阿蛮的话,想了想说:“阿蛮,如果你愿意,我帮你找关系,批发些副食品去卖,怎么样?这算是个起步,以后你做顺了,攒些钱,有朝一日就能开上一家小超市!”阿蛮一听愣住了,怯生生地问:“我真的能搞批发、做生意?”“放心吧,”小贞说,“我们公司就是搞副食品的,我保准给你联系好!”
“可我什么都不懂,刚开始该卖什么好呢?”阿蛮又愁了起来。“卖速冻食品吧!城里人图方便,家家户户都会备些速冻水饺啊什么的――对!我就先帮你联系批发速冻水饺!卖这个准行!”小贞兴奋地说着,阿蛮只顾一个劲地点头。
在小贞的帮助下,阿蛮做起了批发速冻水饺的生意。阿蛮的积蓄不多,第一批货还是小贞替他垫了些钱进的。
怀着感激和憧憬,阿蛮干劲十足,他每天踩着一辆二手三轮车,往一些小卖部和小饭馆送货。虽然生意做得不大,赚的钱也不多,但伴随着小贞热情的鼓励,阿蛮心里始终感觉热乎乎的,充满了希望。
就这样干了快一年,阿蛮发现赚的钱扣除每月的开支,能攒下的实在不多,心里不禁担心:这样下去何时才能攒够开超市的本钱啊!他跟小贞提出自己的忧虑,小贞听了,柔柔地说了句:“别着急,只要你有目标,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夜里,阿蛮想起小贞的那句话,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已喜欢上了小贞!想到这儿,阿蛮心一跳:小贞是公司白领,怎么可能看上自己?他不禁悲哀起来:要不是当年家里遭变故,他也有可能上大学、当白领了。可他转念又想,如果那样,也就无缘认识小贞这位好姑娘了。
一夜辗转反侧,阿蛮暗暗下了个决心――等自己攒够钱,当上超市老板,就向小贞表白。
这以后,阿蛮的心渐渐急起来,他总觉得赚钱赚得慢,却又想不出好法子。一天,阿蛮把几箱水饺送到一家小店,店门口一个又黑又壮的男人上下打量起阿蛮。等阿蛮点清店家付的钱准备离开,那男人凑上来,压低嗓门说:“兄弟,想不想挣大钱?”阿蛮随口一答:“谁不想啊!我晚上做梦都想着挣大钱!”男人一听笑了,让阿蛮跟他去个地方。
阿蛮不知这男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犹豫不决。男人见状,讥讽地说:“就你这样还想挣大钱?”阿蛮被这话一激,心想:去就去,先看个究竟再说。
阿蛮骑着车随男人来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原来,这里竟是专门批发假冒伪劣水饺的窝点!里外忙着的几个人见了那个男人,都叫他“黑哥”。黑哥对阿蛮说:“哥不骗你,你要是在这儿批发水饺,一个月包你赚上三五千!” “可……你们这是违法的!”阿蛮皱着眉说。黑哥冷笑一声:“放心吧,这东西吃不死人!我看你人老实,才给你找个发财的机会,你要害怕就拉倒!”说完,又补了一句,“不过,你要是敢找人说去,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一群人围上来,不怀好意地看着阿蛮。
阿蛮心里七上八下地打着鼓,“一个月包你赚上三五千”这句话不停地在他耳边回响,最后,他鬼使神差地从那里抱走了十箱假冒水饺。这十箱饺子的价钱,仅仅是正牌水饺批发价的四分之一。
阿蛮用车驮着十箱饺子离开黑窝点,本想马上就将其中几箱饺子送到一家饭馆,然而,快到那家饭馆时,他只觉得心里怦怦乱跳,心神不宁。于是,他把车头一调,骑回了自己的住处。卸下那些假冒饺子,阿蛮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把假冒饺子按照正牌水饺的价格卖掉,大赚一笔?阿蛮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小贞温柔的笑容,他的心乱成一团:如果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以后还怎么面对小贞?
那一天,阿蛮没有给任何客户送货,只是坐在家里发呆。直到太阳都快下山了,忽然,门外一个亲切的声音唤着:“阿蛮!”原来是小贞来看他了!匆忙之中,他做贼心虚地将那些假冒水饺往床底下塞……
小贞一进屋,看见阿蛮还没来得及塞进床下的水饺,不禁问道:“你不都是当天提货当天送完吗?今天怎么了,货没送出去?”小贞看着床下的几箱水饺,觉得蹊跷,“怎么回事,干吗把货放在床底下?”说着便弯腰去看。
阿蛮慌了神,想要制止小贞的动作,小贞见阿蛮惶恐的神色,越发觉得不对劲,三下两下打开一箱水饺,左看右看,她皱起了眉头――原来这饺子包装盒上标注的生产厂家就是小贞所在的公司!前段时间,公司发现有假冒产品在市场上销售,便一方面上报工商部门,另一方面在包装上加了最新的防伪标记。因此,小贞一看到床下饺子的包装袋,便明白了一切。
小贞又气又急,指着阿蛮说:“你,你怎么能去做犯法的事?你太让我失望了!”阿蛮向小贞又是发誓又是保证,辩白说自己真的一箱也没有往外送,他越说越激动:“小贞,我都是为了快点挣够开超市的钱才一时糊涂。你不知道,我想开超市都快想疯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小贞一下子愣住了。阿蛮鼓起勇气对小贞说:“我……我喜欢你!”小贞听了,露出复杂的神情,突然问道:“你知道我是谁?”阿蛮被小贞这一问,犯了糊涂。小贞盯着阿蛮,一字一句地说:“被你父亲撞成植物人的那个伤者,就是我的父亲!”阿蛮一听,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小贞告诉阿蛮,小时候,她看着自己的父亲躺在床上不能说也不能动,她心里充满了愤恨。她也知道,从那以后那家人一直按法院的判决每月寄钱过来,但她依然恨阿蛮的父亲,因为他让她的童年失去了父爱,失去了欢乐。她曾发誓长大后一定要报仇。
当她大学毕业有了工作之后,她曾来到阿蛮家所在的镇子,想做点什么来发泄自己多年来的委屈。然而,当她得知阿蛮父亲出走后,阿蛮母子为了还这笔孽债所遭遇的不幸时,她觉得阿蛮的人生比她的人生更加悲惨。听说阿蛮连高中都没上就去建筑工地当苦力,小贞心中的愤怒渐渐转化成了同情……
小贞的话让阿蛮傻了眼。小贞看着发愣的阿蛮,突然露出复杂的表情,她轻轻地说:“阿蛮,你知道么,在帮助你的过程中,我看到你的勤劳、善良、坚强,我……我也喜欢上了你……只要你老老实实地挣钱,我愿意跟你一起过日子!”
阿蛮看着小贞,用颤抖的声音说:“我向你保证,今后我永远都不会去做违法的事!我要挣干干净净的钱,让你幸福!还有,明天,我就去工商局举报那个黑窝点!”说完,阿蛮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担心地问小贞,“你妈能同意咱们俩在一起么?”小贞说:“下个月我就带你回去见我妈,我一定会说服她同意咱俩的事!”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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