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雨,城市很静,有鸟这里那里啁啾,叫声连成一片。雨丝是纵,鸟声便是横。十一月,长长的林阴道上橘黄橙绿,落叶零星。我在树下等朋友,很愉快地来回溜达着,一脚一脚去踩水洼。一抬头,不远处有家家常菜馆,红房子湿漉漉的。
我就和朋友在这家菜馆吃中饭,摊开菜单,看到一个最质朴也最放肆的菜名。在这么个讲究环保、乐和、简约生活的年代,公然卖这么高热量、不健康的菜,几乎是一种挑衅。我绕开它,但视线又回来;它不动声色,又在挑逗我。啊不,是我的好奇,我的食色之趣在蠢蠢欲动。我合上食谱,对服务员说:“给我来一个猪油渣炒小白菜。”
菜来得很快,可见简单。菜叶青翠,像落过雨的草地,光在四处流动,呃,我承认,那是油汪汪。小白菜在猪油的润泽下,像遇到良伴的小妇人,越发出落得眉清目秀,怯怯地风韵万千。
油渣很出乎我的记忆,是整整齐齐的小块。入口果然酥脆香浓,越美味越罪恶:不就是脂肪吗?猪身上的,迟早变成我身上的。我却因这负罪感,油然而生犯天条般的得意。
我总在吃饱之后,想到减肥,这一次也不例外。尤其是,我模模糊糊记起,动物油脂是饱和脂肪酸,会引发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
但,我吃得多么快乐。
像《蒲公英》里的一碗面条,在宝石色泽的汤里闪烁;像《翻滚吧蛋炒饭》里的一盘限量版蛋炒饭,令人落泪;像《饮食男女》里的一条鱼,唤起老父亲冬眠的味觉。我的猪油渣炒小白菜,到不了这个境界,它只是还原了祖母的祖母时代的美食观:好吃,就是好吃。不计算卡路里,不管对养生是否有害,不去想三聚氰胺问题,不把“有机”作为噱头――奇怪,难道动、植物会是无机的吗――它用味蕾来决定一切。这是一种任性的吃法,就好像,我曾经,很任性地爱过一个人。
不去考虑是否正确的时间与地点,没掂量过他的钱包,听了他的承诺就相信了,知道他的怯弱,不可能不懂得那会带来伤害,但乐观地不去想。什么都不想,只是那一刻,如帝国大厦所有的电灯全部擦亮,如银河里的星全部点燃,如宇宙每一位神明都在欢呼,地动山摇地爱着。
这一朵玫瑰,和其他每一朵玫瑰一样,都只开放了一个上午。热烈如我,也承认,一生为情所困,像顿顿大鱼大肉一样,是落伍过时、极其被人骇笑的方式。汤显祖所说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斯时斯世,只会被嗤之为脑残。
健康是我们要秉承一生的方式,不仅是饮食,也是感情。但能不能有一次,不那么健康?能不能有一段,纵情地、挥霍地、倾尽所有地去爱上一回,就像偶尔在小店,大声叫店家上一盘猪油渣炒小白菜。
相信我,死不了。
(紫藤花摘自《海口晚报》2008年1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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