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何有三生呢? 前生,如羚羊挂角,早就是缥缈着的了,哪里能寻觅到一丝痕迹呢?而来世,又如镜花水月,虚无得不可触碰,茫远得不可预期。
只有这一世,只有这一身,才能有冷暖自知的真切吧。
2
我知我生。可憾者,是不知我从哪里来。
我知我向哪里去。可哀者,终不免一死。
3
在某个时间,在某个地点,我们啼哭着,自母亲的腹内来到人间。从此以后,若干年中,人们的眼中,会有我出现。
我为什么会来?
据说是几亿分之一的机会,被我抓住。我来了。来的是我,而不是他们。只是,我终究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为什么来的竟是我?
倘,我不来,我又会怎样?
无法假设。
来与不来,竟全都由不得我。
4
然而,我毕竟来了,此后几十年中,在人间的路途中,我将活着。
活着,总是孤单的事。没有人可以代替我活着,如我不能替代别人活着一般。身边的人,终究也只能在身边,他们终究不能代我歌哭,终究不能代我走,或者停。
对于生活,谁都在自觉与不自觉中,拒绝任何隔靴搔痒式的麻木不仁与不切实际。
我有手,有眼,有心。这世界,我将真切感受。
只是,我们来做什么呢?
没有答案。
来了就来了。做什么?问自己。
5
年幼时,活着是一把刀子,木头做的刀子。挎在腰间,或者举在手中,轻快,还有欢愉。
年长了,活着是一把刀子,钢铁做的刀子。悬在头顶,压抑,更兼沉重。
年华如水,浮生长叹欢愉少。
而生活里的沉重,却如影随形接踵而至。那些苦楚,那些哀伤,那些离别,那些病痛――常如刀枪般凌厉,痛彻心扉,还有肌骨。
路途中,常常累。
切盼欢愉。但年幼时那些总觉得唾手可得的欢愉,如今却如同浑浊里生长的一朵莲花,惊鸿一瞥之后,又复缥缈。
越长大,越不快乐。
生,竟是多么沉重的事。
6
人说,人生,是一场没有意义的旅行。
活着,也终究只是活着而已。强加给生活太多的意义与定义,其实是可笑的。但,果真是这样的么?我们都将信将疑。
这样盘算那样计划,我们竭尽全力。想让生活,在自己的掌握之内。
但总有这样那样的意料之外,一而再再而三地超出你我的意料之内。
到此才明白,波涛中的船,水手的作用原来渺小。风什么时候起?浪什么时候来?这些,我们都不能知晓。
只是行走,往前或者往后,行走。
想走到哪里?问自己。
能走到哪里?问上帝。
7
纵使明眸照水,也终究会成为昨日黄花。
总以为,过了今天就会是明天。明天和今天并没有不同。如今看来,这其实是自欺欺人。一回头,我们就已老去。
老去,是无可奈何的事,是令人恐怖的事。
真的已是发疏齿豁了,才真的知道自己永不再朱颜青鬓了。老去的尴尬,写进一道深似一道的皱纹里。老去的痛楚,刻在一日比一日苍老的心房上。
老了。
往事里,那些皮肤光洁,那些健步如飞,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那些爱着的人,那些流过的泪,历历在目却已有去无回。
这一生,我来了,却似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
此刻,大声哭泣是肤浅的。
此刻,低声叹息是最痛的。
8
让我们活过,却又为什么要让我们死去?
生,虽然并不值得如何留恋,只是这八十年来,我早已习惯。而死是什么样子,我们还不熟悉,所以恐惧。
死,终究来了,一把拽了你就走。
至于你愿不愿意,那不是它所考虑的。
人间的所有,在我死后,都与我无干了。阳光,草地,花,街市上的喧嚣,穿短裙子的姑娘――都不再与我有关系了。
我的身体,将会化作细碎的灰尘么?它们将散落在哪里?
我的思想,又将遗落在哪里?
9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