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永图在某大学演讲时,对比中国一些官员喜排场的不良作风,谈到了在意大利参加的一次国际会议。地点是在一个小镇的酒窖,昏暗的灯光,仿佛“五七干校”时期的长凳,与会者都是国际经济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有领导席,没有嘉宾席,都是先来后到。龙永图坐下不久,有个老太太独自进来坐在他身边,与他寒暄良久。会后,龙打问刚才那老太太是谁,方知她就是荷兰女王。对于这次“酒窖会议”的描述,我特别留意了会议座席的排列,就是那4个字:“先来后到”。
先来后到,这应该是社会生活的一种基本秩序,虽然原始,却简单而公平。经常排队的人都知道:来晚了,站到后面就是。
“规矩是用来破坏的”,历史永远这样可悲。几百年前,“后到”的殖民者掠夺、撵走和屠杀了“先来”的土著,虽然现代文明由此发端,但强盗的后人们还是给人家的祖先道了歉。中国的例子也有很多,痛恨“先来后到”的都是些造反派。比如晁盖那一伙没有地方拉山头,便眼红王伦的水泊梁山,用诡计激林冲杀了王伦,从此便有了啸聚山林的根据地,也有了喝酒吃肉的快活林。
对于地球上众多生物而言,“后到”的人类无疑是最强大的掠夺者。所幸在意识到自身的危机之后,他们开始觉悟。新西兰的一家能源公司,矿工在采煤时意外发现了一种稀有蜗牛。公司研究后,决定绕开蜗牛的生存地,选择另一个方向掘进,致使工期耽误了19个月,成本增加了900万美元。这样做值吗?他们的回答是:“损失再大也不能归咎给蜗牛,因为它们原本就生存在那里。”看,这就是“先来后到”的道理。
蜗牛是哑巴,它从不会表达自己的诉求,许多生物都是任人宰割的弱者。但人类还是错了,他低估了它们。某一个物种孤立来看也许是弱小的,但在亿万年进化中它们相互连结成神秘的链条,荣损与共,抗击与报复着入侵的敌人;而我们至今未能完全搞清它们之间的圈子领地、敌友关系和情感维系,只是盲目地沾沾自喜。1681年的一声枪响,世界上最后一只渡渡鸟应声倒下,凶手没有发现目击者就站在身旁。人们事后才知道,目睹悲剧的卡尔瓦利亚树从此不再有种子发芽,开始为渡渡鸟殉情。在它只剩下13棵的时候,人类突然警醒,遂以忏悔之心帮它疗伤,助它传宗接代。放下屠刀,为时不晚。遍体鳞伤的大自然正以疑惑的目光,审视着我们的诚意。
比生物更沉默的是山峰。多少年来,梅里雪山望着登顶的人们一批批葬身脚下,始终无语。我崇拜那些勇敢的登山家,也不大相信神灵,但渐渐明白了:力量的展现并不完全靠征服。那些丹巴汉子世代与山和谐相处,却不断从神山汲取着力量,这力量是坚韧、是宽容、是忍耐、是谦卑,因此他们变得像山一样强悍无比。
再坚强的人,有时也难挡命运的一袭。哲人说:人是一支芦苇,有思想的芦苇。可敬的老作家徐迟就是这么一支,11年前在病房的窗口,他折断了自己。人这种生灵天性孤独,心底里总有一隅别人无法探究。我对徐老的选择充分尊重,当然亦十分惋惜。《哥德巴赫猜想》至今无解,《无尽的猜想》读来未免沉重。芦苇折断了,思想在继续。这才是人类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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