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工作总结
  • 工作计划
  • 心得体会
  • 述职报告
  • 事迹材料
  • 申请书
  • 作文大全
  • 读后感
  • 调查报告
  • 励志歌曲
  • 请假条
  • 创先争优
  • 毕业实习
  • 财神节
  • 高中主题
  • 小学一年
  • 名人名言
  • 财务工作
  • 小说/有
  • 承揽合同
  • 寒假计划
  • 外贸信函
  • 励志电影
  • 个人写作
  • 其它相关
  • 生活常识
  • 安全稳定
  • 心情短语
  • 爱情短信
  • 工会工作
  • 小学五年
  • 金融类工
  • 搞笑短信
  • 医务工作
  • 党团工作
  • 党校学习
  • 学习体会
  • 下半年工
  • 买卖合同
  • qq空间
  • 食品广告
  • 办公室工
  • 保险合同
  • 儿童英语
  • 软件下载
  • 广告合同
  • 服装广告
  • 学生会工
  • 文明礼仪
  • 农村工作
  • 人大政协
  • 创意广告
  • 您现在的位置:六七范文网 > 财神节 > 正文

    旋涡(短篇小说) 漩涡的读音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8-12-31 11:33:38 点击:

      曹多勇,1962年出生于淮河岸边的大河湾村。现供职于安徽省淮南市文联。系安徽省文学院合同制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在《人民文学》、《当代》、《十月》、《中国作家》、《山花》、《时代文学》、《红岩》、《天涯》等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若干。部分作品被《小说选刊》、《新华文摘》、《中华文学选刊》、《中篇小说选刊》、《小说月报》选载。长篇小说《美丽的村庄》(与人合作)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中篇小说《好日子》获2003-2004年度安徽文学奖。短篇小说《塌陷区》、《这日子应该平静似水》分别荣获第四届、第五届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短篇小说《幸福花儿开》2005年入选当代中国文学最新排行榜。著有长篇小说《大河湾》、《找活》等。
      
      正是农忙六月天,兰青扔下地里的庄稼活去广东接韩立洋。
      两月前,韩立洋在那边的一家工厂出事故丢掉一条腿。两天前,韩立洋从那边把电话打进村委会,想让村里派一名村干部去接他。一是自己的一条腿回不来,二是想指靠村干部去那边帮着办理一些伤残赔偿的事。韩立洋在电话里把话说得很硬朗,说往返车票还有吃、喝、拉、撒全部由他个人负责,不用村委会往外掏一分钱。这些年,村人外出打工的越来越多,相应地在外面出的大事小事也就越来越多。其中有不少是需要村委会出面帮着协调处理的。村干部代表村委会,去那边往中间一站,一些不好沟通的话容易沟通,一些不好处理的事容易处理。面对这些棘手的事,韩家庄村书记兼村委会主任韩立河不愿出家门,多由村治保主任韩孟礼出头露面去处理。韩孟礼喜欢做这种事,也善于做这种事,很少能轮到其他村干部插进去。这一次,兰青主动要求说,我去接韩立洋比其他村干部便当一点。兰青是村妇女主任,是韩立洋离过婚的女人。村委会没人想得到她去接韩立洋便当,反倒觉得更加不便当。韩家庄村委会是一个貌似很民主的村委会,遇见大事小事喜欢把村委会干部召集一块说一说、议一议、民主民主,最后以班子的名义作出一个决定。兰青把这种想法一说出口,韩孟礼紧跟着说,韩立洋那个驴熊羔子这些年越来越不成个样子,就怕你去那边事情没处理好,反倒会落出一大堆麻烦。
      兰青一直低头坐在村委会会议室的一处拐角里。韩孟礼说话时的眼睛不看兰青,而是不拐弯地直直盯着韩立河。
      按辈分,韩孟礼比韩立洋长两辈,韩孟礼骂一句韩立洋“驴熊羔子”不为过。只是一个时常不骂人的人,一旦发急骂起人,就有点超出常理了。韩孟礼为着什么骂人,事理是明摆着的。兰青争着去广东接韩立洋,不只是争夺韩孟礼的工作权利,更是争夺韩孟礼的饭碗子。在村委会里,每个村干部都有每个村干部的工作职权范围,也就是每个村干部都有每个村干部的一份好处。治保主任不能随便插手妇女主任的工作,妇女主任也不能随便插手治保主任的工作。作为韩家庄村委会的领头人韩立河有责任主持这么一个公道。
      韩立河说兰青,要是其他村人出事你想去我不拦着你,只是韩立洋出事我看你去不合适。
      韩孟礼松出一口气。
      村委会集体研究工作只是走一走形式,最后决定权还是在韩立河手里。
      韩立河扫一眼其他村委会成员问,你们有没有话要说?
      几个人摇头说,没有,没有,没有。
      韩立河一言九鼎地说,我看就这么决定吧,按照村委会分工还是韩孟礼去接韩立洋。
      不想兰青“哇啦”一声哭了起来。
      兰青哭腔哭调地说,我好歹还是韩立洋过去的老婆吧?现在还是韩立洋的孩子娘吧?
      韩立洋离过婚回广东,兰青带着六岁半的儿子一起过。
      兰青这么猛然一哭,村委会派谁去广东接韩立洋就不单单是工作问题了,似乎情感占据在重要位置上。兰青说出来的理由很充分――我好歹还是韩立洋过去的老婆吧?――现在还是韩立洋孩子的娘吧?有这两条理由,村委会同意不同意她都能去广东接韩立洋。兰青想在村委会的会议上提出来,就是想名正言顺地去。毕竟兰青与韩立洋离过婚,毕竟兰青不再是韩立洋的老婆了。村委会同意派兰青去,就能亦公亦私。韩立河有点左右为难,转过头来眼睛紧紧地盯着韩孟礼。
      韩孟礼识时务地说,兰青想去就让她去吧。
      就这样,隔天一大早兰青收拾一个包走出家门,走出村子,去广东接韩立洋。村人却不理解兰青为什么这么做。村人的疑问只有一个,韩立洋都这个样子了,兰青还留恋他什么呢?最后村人无可奈何地感叹说,天下谁能说清女人呀?
      三年前,兰青与韩立洋离婚。
      两人离婚的原因很简单,韩立洋在广东一家打工的工厂里看上一个小女人。这个小女人是云南人,皮肤黑,个头矮,上身长下身短,噘着上嘴唇。相比较,韩家庄坐落在淮河边上,算是北方中原地带。这里的女人大多数皮肤白净,五官疏朗,身材匀称,个头适中。兰青比这里的大多数女人长相还好看一点。两个女人一比较,兰青比那个女人强一百倍一千倍。老话说,王八看绿豆,对眼了,合光了。韩立洋偏偏就是看上这么一个小女人。兰青张嘴骂过韩立洋,骂不散两个人;兰青动手打过小女人,打不散两个人。兰青泄气了,死心了。兰青质问韩立洋说,我来问问你,你说这个小女人哪一点比我好。韩立洋摇头说,我也说不清楚。兰青压下去的一股无名火“噌、噌、噌”地蹿上来说,你自己都说不清楚这个小女人好在哪里你怎么跟她好上的?韩立洋低着头说出口的还是那么一句话,我也说不清楚。
      真找理由的话,韩立洋还是能够找出那么一条两条的。比如说,韩立洋觉得云南女人比自己小,兰青比自己大。说起来这真是一种奇怪而又荒诞的感觉。实际上恰恰反过来,云南女人比韩立洋大一岁,兰青却比韩立洋小一岁。若是深究韩立洋这种错觉的来源大致有这么两个方面,一是从两个女人外表上来看,云南女人身架个头确实比兰青小,相貌上就显得年轻,二是从两个女人与韩立洋相处的方式上来看,兰青处处管着韩立洋,云南女人处处让着韩立洋。韩立洋与兰青在一起就像一个是姐姐一个是弟弟,韩立洋与云南女人在一起就像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妹妹。一句话,韩立洋与兰青在一起得到的是一个小男人的感觉,而与云南女人在一起得到的是一个大男人的感觉。韩立洋处处时时都想着自己是一个大男人,而不是一个小男人,似乎这才是他喜欢云南女人的根本缘由。只不过韩立洋察觉不清楚这么一个道理,或者说察觉清楚这么一个道理也不愿跟兰青说清楚罢了。
      韩立洋嘴上软,心肠硬,一门心事跟那个云南小女人好。兰青唠叨够了,闹腾够了,最后向韩立洋摊牌说,你要是愿意跟着那个小女人一块过日子,我带着孩子回老家;你要是愿意跟着我一块过日子,你就带着我跟孩子一起回老家。这之前韩立洋头脑一直糊涂着,听见兰青这么一摊牌有点清醒过来了。说到底韩立洋跟小女人好也只是随便地好一好,有点露水夫妻的样子,真要人家死心踏地地跟他一起过日子,他干,人家还不一定会干呢。韩立洋不死心,把想跟小女人一块过日子的想法说出口。小女人吃惊地一张嘴张开很大,我跟你 一块过日子,我云南那边的男人孩子怎么办?韩立洋一副吃惊的样子并不比小女人弱,一张嘴张得有她两个大。韩立洋哆嗦着嘴唇问,你有男人孩子啦?小女人说,我没男人不成了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韩立洋说,你有男人有孩子还跟我好?小女人说,你有老婆有孩子不是也跟我好吗?
      韩立洋不能再糊涂,赶紧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
      韩立洋这么决断地带着老婆孩子往家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昕别人说云南小女人那地方的风俗就这样,哪个女人都是有几个相好的男人。他还听说那地方女人生孩子多,不找几个男人帮衬着,一大窝孩子养不活。韩立洋多长一个心眼,仔细观察云南小女人,发现她果真还跟别的男人好。韩立总算明白过来,小女人跟他好一好也只是好一好,自己想丢弃老婆孩子跟小女人过日子是痴心、是妄想。
      兰青说,这下你知道小女人对你是真心是假心了吧?这下你知道小女人靠不住了吧?
      兰青像是一个胜利者尽情地唠叨着自己的胜利成果,韩立洋像一个失败者沉默不语地舔着自己的失败伤口。
      正好是农历腊月初。回头的路上,兰青就把往后的日子谋划好。回家当紧的是过年。往年回头过年多半赶在腊月底,过年回家天数短,吃呀喝呀的都显得匆匆忙忙的。年前买回家的猪肉没腌出腊味就忙着吃,年后刚吃出一点腊味就慌着外出去打工。老家像是一个车马店,被窝没焐热就紧赶第二天的路程。这一年早回家大半个月,有时间消消停停地准备年货,有时间消消停停地吃呀喝呀。除此,兰青在心里谋划着年后重新外出去打工的事情。去哪里打工?当然不能再去广东。好在中国大得很,不去广东,还有好多城市能够去。去北京、去上海,去江苏的苏州、无锡,去浙江的杭州、宁波。这些地方都有村里人在那里打工。决定去哪里,年后就能跟着村人一起去。说起来这也是农民工的一大优势,两条腿走到哪里,两只手忙到哪里,一张嘴就能吃到哪里。
      哪里会想到,兰青的计划赶不上韩立洋的变化。韩立洋回到家,身子骨往床上一躺,就不起来了。兰青烧开水端到韩立洋面前,他摇头说不渴,兰青说你不渴就不喝。兰青做好饭端到韩立洋面前,他摇头说不饿,兰青说你不饿就不吃。以往韩立洋跟兰青生气也这样,像个小媳妇似的不吃不喝躺在床上生闷气。兰青由着韩立洋,自己忙着家里家外的事情。兰青心里想,看你渴了可爬起来喝水,看你饿了可爬起来吃饭。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三顿不吃喊爹娘。
      兰青等着韩立洋消气。兰青等着韩立洋喊爹喊娘地找水喝、找饭吃。一天过去,韩立洋躺床上不喝一口水,不吃一口饭。两天过去,韩立洋依旧躺床上不喝一口水,不吃一口饭。第三天,兰青心里害怕起来,问韩立洋,你不吃不喝到底想干什么?不想韩立洋“呜”、“呜”、“呜”地哭起来。韩立洋生闷气常见,韩立洋哭不常见。韩立洋的两只眼使足劲地把眼泪“哗啦”、“哗啦”往脸上流,一副样子像是受到一个老天那么大的委屈。兰青的一颗心像受热的糖稀往下软、往下淋。
      兰青说,你个大男人家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像个女人似的哭什么呀?
      韩立洋说,我想回广东。
      韩立洋哭着要回广东干什么?还不是明摆着,一颗心丢在云南小女人身上没有回家?这一回轮着兰青真生气,说你起床吧,我俩去一趟民政局把婚离掉,你想去哪里去哪里,你想去找哪个女人我管不着。
      兰青这么一说,心想韩立洋不敢继续生闷气,更不敢把婚轻易离开来。哪知道韩立洋爬起床吃饱饭、喝足水,说兰青,我俩走吧。兰青心里一闪晃,依旧装糊涂地问,我俩去哪里?韩立洋说,我俩去离婚,离过婚我回广东。兰青见着韩立洋这么死心塌地想回广东,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兰青说,你说那个小女人哪一点比我好?是比我年轻,还是比我漂亮?韩立洋不回答这些看似有用、实则屁用没有的废话,催促兰青说,我俩走吧,不要耽搁时间了。韩立洋这么薄情寡义,兰青不哭了。
      兰青说,你去吧,我俩不用离婚。
      韩立洋说,我俩不离婚,我怎么去找云南小女人?
      兰青说,你前脚离开家门,我后脚去投河。
      这一天,天上下起雪。这是腊月天的头一场雪,雪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迷蒙,一片旋晃。韩立洋头顶雪花往村子南边走,兰青头顶着雪花往村子北边走。韩立洋说话算话,往村子南边走是去找小女人,兰青也说话算话,往村子北边走是去投河寻死。两人没有走开多远,兰青眼睛里的韩立洋就被漫天飞舞的大雪吞噬去。韩立洋没有回头去看一看兰青,兰青是死是活似乎已经跟他一点相干都没有。一个没男人要的女人还怎么把日子往下过?一个被男人轻易抛弃的女人就想着把自己的生命结束掉。村子北头是一条“哗哗”流淌的淮河,兰青站在雪花飘舞的淮河边上,两眼一黢黑,“扑通”一声跳下河。
      最终,兰青被村人救起来,但也是搭上了半条命。
      一死一生,兰青脱胎换骨成另外一个人。
      年后天,兰青打电话喊回韩立洋办理了离婚手续。孩子兰青带,四间平房,一家分两间,兰青找来泥瓦匠,把属于自己的两间平房隔开来。院子大门封上,开出一个边门。院子中间砌上的一道隔墙,超过头顶高。这样,韩立洋那半边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兰青站在这半边看不见风吹,也看不见草动,真正做到眼不见为净。其实韩立洋那边的两间房屋空空落落的什么也不可能有。离婚第二天,韩立洋就返回广东去,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像是一条放开笼子的野狗。兰青带着孩子留在村里,不外出打工,安心在家过起日子。
      一个春暖花开的好日子,一件村人没想到的事隋在兰青身上发生了。新一轮村委会换届选举,兰青报名要竞选村委会的妇女主任。不是说兰青不能参加村妇女主任竞选,村里符合条件的女人,人人有资格参加竞选。只是,只是一个什么呢?反正村人觉得一个刚刚离过婚的女人跟竞选村妇女主任中间相差一大截子。至于为什么相差一大截子,村人没人能够说得清。兰青跟其他村人不一样,参加竞选村委会干部,报过名就甩手不管不问。按照时下风气,谁要想竞选村委会干部,最起码要一家一户去游说,拉一拉选票、送一送礼物、请一请吃喝吧。这一过程既是发表施政纲领的过程,也是笼络人心的过程。兰青不这样,天天带着孩子下地做庄稼活,拉着一张寡妇脸,见着谁都不答理。临到选举这一天,选举票数统计出来,没想到兰青的票数比村委会主任的还要高。
      村人说兰青,你要竞选村委会主任怕是都能选得上。
      兰青平静地说,我只想当村妇女主任。
      事后村人总结说,兰青能当上村委会干部有这么两大原因,一是利用村人的同情心,虽说眼下一个女人离婚在村里不算一件新鲜事,可一个离婚的女人毕竟是一个离婚的女人,村人闲暇里还是能够同情同情的,谈论谈论的。二是原先的妇女主任得罪的村人多,上一届选举就差一点落选下来。村妇女主任的主要工作是抓计划生育,能少得罪村人吗?村人面对亲手选举的这一结果,明白过这么一个事理――兰青原本是个看不出来的、村 里少有的精明女人,她不动声色地早已知道会有这种结果,怪不得她不愿去一家一户拉选票呢,怪不得她不愿一家一户请客送礼呢。落选的妇女主任也知道选举权在村人手里,怨不得兰青,一双眼睛仇视地盯着兰青,一张嘴却说着村人,你们选谁当妇女主任,都由不得你们叉拉腿乱生孩子。
      兰青真的走马上任,一屁股坐在村委会妇女主任的办公室里。
      你别说,兰青三年村妇女主任当下来,干得还不错。这并不能说兰青文化程度有多高,她初中差一学期没上完。也不能说兰青工作有多出色,相比较还不如前任工作果断、泼辣呢。只能说兰青赶上一个好时机。时下结婚生育的都是所谓的八�后孩子,他们这一代孩子自己就是计划出生的,生育观点跟他们父母那一代人根本不相同。要是头一胎生男孩,大多就不愿要第二胎。要是头一胎生女孩,生第二胎间隔也比较大。要是第一胎生女孩、第二胎生女孩,继续生三胎的就少而又少了。村计划生育工作的原则是提倡生一胎,保持生二胎,杜绝生三胎。杜绝生三胎的唯一办法就是育龄妇女做绝育手术。男人是当家人,是顶梁柱,村里人家很少有男人去做结扎手术的。衡量村计划生育工作的标准,不是说村里一个超生的家庭都没有,也不是说所有生过二胎的育龄妇女都要做绝育手术。这样做不符合村里的实际情况,村委会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需要村人超生。村人超生,就能罚款,村委会账面上才能有收入。虽说韩家庄不算太偏僻,村里有养鸡场、养鸭场,还有几十亩集体土地承包给村人种塑料大棚,可毕竟计划生育罚款占村级经济收入的一部分。兰青的工作就是掌控好超生数量,超生太少,影响村级经济,超生太多,影响村委会工作全局。因此,兰青抓计划生育工作的重中之重就是及时地找到超生人家,及时地把罚款钱收缴上来。每年村里都有一些超生游击队,东躲西藏生三胎、生四胎,不生出一个男孩誓不罢休。也因此,兰青假借工作之机北京、上海的跑过不少地方。哪里有超生的村人,哪里就有兰青的足迹。哪里有可看可玩的地方,哪里就有兰青的足迹。村人外出打工分散那么多城市,不好看不好玩的地方,兰青当然不愿意去。兰青挑选着地方去,工作做好了,罚款拿到了手,顺便把那里的山山水水游玩一遍。从表面上看,村委会的妇女主任算是最小一级村官,可相对兰青来说,当上妇女主任就走上别样的人生道路。这种道路的选择是兰青竞争的,也是韩立洋逼迫的。
      有一次,兰青想着应该去广东一趟,看一看韩立洋跟那个云南小女人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韩立洋跟兰青离过婚,说一声走,抬腿就走了,连个头都没回一次。这之后兰青就没听到韩立洋的任何消息。过年韩立洋也不回韩家庄,像是从人世间消失去。村里其他人可以不去念叨韩立洋,兰青忘不掉。韩立洋离开,丢下儿子,儿子跟韩立洋长得像,时时刻刻提醒兰青韩立洋是存在的,是回避不掉的。兰青在广东见着韩立洋与小女人。两人没结婚,却像夫妻整天在一起过日子。
      兰青问韩立洋,你就这么把日子一天一天往下过?
      韩立洋反问兰青说,你看我现在日子过得不是很舒心吗?
      兰青问小女人,你怎么不跟韩立洋结婚呢?
      小女人说,我没跟我家的男人离婚,怎么能跟他结婚呀?
      兰青进一步问小女人,你干吗不回家跟你家男人离婚呢?
      小女人说,我离婚我家的四个崽娃你来养活呀?
      兰青才知道小女人在云南老家生养了四个孩子。一个女人生四个孩子少说前后要得十来年,看来小女人不到二十岁就结婚生孩子。小女人把四个孩子生出来就把男人、孩子丢在家里出来打工了。那地方男主内、女主外,外出挣钱养家糊口是女人的事情,男人只要在家带好孩子、种好地,很有那么一点母系社会的遗风。
      这一趟广东,兰青是忐忑着一颗心去,疼痛着一颗心回。这时候,兰青才知道自己原本是盼望着韩立洋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的。兰青争强好胜,当上妇女主任,也是证明给韩立洋看的,说明自己是个能干的女人,只有她才配做他的女人。现在看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枉费心机了,都白白落空了。
      两个月前,韩立洋在广东那边出事,丢掉一条腿。村人在兰青脸上看不见一丝痛苦的颜色,也看不见一丝喜庆的颜色,没人知道兰青心里怎么想这件事。实际上,兰青的一颗心渐渐地蒙上一层灰尘,变得麻木了,变得迟钝了,觉得韩立洋离开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这一天,村委会开会决定谁去广东接韩立洋,兰青出人意料地要求自己去。这一点,不要说其他村干部想不着,就连兰青自己事先也没有想得到。兰青反复问自己,我这么做在心底里是留恋着韩立洋,还是怨恨着韩立洋?答案是后者,怨恨韩立洋。怨恨韩立洋,为什么还想着去广东接他?兰青剖析自己的一种隐秘心理――这是心里害怕小女人跟着韩立洋一起回韩家庄。韩立洋不回韩家庄,在广东怎么跟小女人过日子,都与兰青不相干。要是小女人跟着韩立洋一起回到韩家庄,不可能不影响兰青的心境与生活。兰青不想眼前的日子重新被小女人搅乱套,只好亲自去阻拦。那就是自己去广东接回韩立洋,不让小女人跟着韩立洋一起来韩家庄。
      兰青在医院里见着韩立洋,见着小女人。韩立洋出事,那边的单位派小女人来医院侍候韩立洋算上班。韩立洋躺在病床上,一脸苍白,满眼忧郁,显示出一种绝望的神情。他的身上盖着被单,只能显露出一条左腿,另一条右腿的下半部位瘪塌着。兰青走进医院。不问韩立洋病情,不看韩立洋残腿,一头扑在病床上就是哭。
      兰青哭着说,你要同意跟着我一起回去,你就还是我的男人,我就还是你的女人,我端吃端喝侍候你一辈子。
      小女人根本就没打算跟着韩立洋一起回韩家庄,也不可能跟着韩立洋一起回韩家庄。小女人看见兰青来医院,趁机跑掉了。
      韩立洋眼泪汪汪地问兰青,你真的还要我?
      兰青点点头。
      韩立洋眼泪汪汪地问兰青,你是真心想要我?
      兰青点点头。
      现在我们知道,兰青去广东已经顺利地接回韩立洋。接下来就要看两人怎么把日子往下过。不要说韩立洋,就是村人也会有担心,也会有疑虑。两人的日子真的能够复原吗?最起码韩立洋丢失的一条腿是没办法复原的。紧接着,村人发现一些不正常的现象。比如说,两人回到家各自吃住在属于自己的两间房屋里,中间隔出来的一道高墙一块砖头也没有扒下来。兰青照常去村委会工作,照常下地里干活,一天烧好三顿饭,打发儿子把饭碗端进韩立洋的房屋里。韩立洋只剩下一条腿,挪动不方便,村人见不着他出门,像是他连房屋门都不用出。兰青这么安排韩立洋,村人有疑问不好问,韩立洋有疑问能够问。
      韩立洋气鼓鼓地质问兰青说,我回到家白天不能跟你住在同一间房屋里,晚上也不能跟你睡在同一张床上,你说我俩这叫过什么日子呀?
      兰青说,我俩现在不是两口子怎么能住在同一间房屋里?怎么能睡在同一张床上呢?
      韩立洋这才想起两人是离过婚、没有复婚的人。韩立洋耷拉下头脑。
      兰青说,我现在是村里的妇女主任,要是没复 婚就跟你住一起、睡一起,你说我怎么去管别人呢?
      韩立洋抬起头来问,我俩什么时候去复婚呢?
      兰青说,这些天我工作忙,地里忙,过些日子吧。
      中间一连过去好多天,韩立洋多次提出复婚,兰青依旧一天一天往后拖。
      兰青说,复婚慌个什么呀?就是我俩不复婚,村里谁人敢说我俩不是两口子?
      同样一件事,兰青正着说有道理,反着说也有道理。
      韩立洋满怀希望地说,听你这么一说,我俩能住在同一间房屋里,能睡在同一张床上啦?
      兰青说,我俩离婚两三年,你总得让我慢慢适应吧?
      韩立洋明白他俩复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韩立洋说,这我不能强求你。
      兰青慢慢地适应着,韩立洋慢慢地等候着。
      这一天,韩立洋趁着兰青不在家,挪移到院子门口,喊来两个村里的闲人,恳求他们使用架子车拉着他出门转一转。一个大活人老是在家里憋闷着,不出去透一透空气,见一见阳光怎么能行呢?两个村人同情韩立洋只剩下一条腿,行动不便当,说我们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你说去哪里我们就拉着你去哪里。韩立洋说,你俩拉着我村东村西随便看一看吧。
      韩家庄是淮河岸边的一个小村子,几十户人家的房屋盖得很凌乱。差一点的是瓦房,蔫头蔫脑的一看就有二十多个年头了。中档一点的是平房,也是乌鼻子乌眼睛的,十几个年头怕是有了吧。最气派的数楼房,一家比一家盖得宽敞,一家比一家盖得排场。一条东西村大路,串接着这些高高矮矮的房屋。韩立洋生在韩家庄,长在韩家庄,这么细致地瞧看韩家庄却还是头一次。两人前面拉着架子车显得很轻松,韩立洋后面坐在架子车上却显得很沉重。那天兰青带着韩立洋回韩家庄,是选择夜里悄悄进村的。这天也是村人头一次见着断腿的韩立洋。村人见着一个虚胖的韩立洋,见着一个一条裤腿空荡荡的韩立洋,见着一个长着怪异眼神的韩立洋。韩立洋的一双眼睛流露出来的是自卑,是胆怯,是刚毅,是歹毒。村人不敢去靠近,远远地站路旁看着。韩立洋不去主动招呼村人,村人也不去主动招呼韩立洋。韩立洋家正好住在村西头,一西一东就把村子转一圈。一东一西架子车回转头,韩立洋又把韩家庄从东往西看一遍。
      韩立洋继续央求两个村人说,我想去庄稼地里看一看。
      两个村人站住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答应说,我们拉你去庄稼地。
      韩家庄算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村子,村人家住在淮河的南岸,庄稼地却在淮河的北岸,也就是说去庄稼地,就要走出村子往北过一条淮河。韩立洋就是在渡船上遇见兰青,一瞬间决定自己命运的。
      渡船是淮河两岸常见的铁皮船,后面安装两台24匹马力的柴油机做动力,舱面平整,村人拉着架子车,拉着韩立洋轻松地上渡船。已经是农历七月天,正是淮河涨水季节。淮河水一个大旋涡套着一个小旋涡,一个小旋涡套着一个大旋涡,浑浑浊浊,汤汤水水,从西往东流过来。渡船开到河对岸,三个人快下船时遇见兰青。兰青正好从庄稼地往家回。韩立洋看出兰青不高兴,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低着头不说话。
      两个村人看不出兰青脸上不高兴,讨好地跟兰青说,我们拉着韩立洋已经在村里转悠一圈子了。
      兰青质问两个村人说,谁叫你们拉他的?
      两个村人说,韩立洋要是不在家门口央求我俩,我俩也不会去拉他。
      兰青拦住架子车说,你们俩把他送回家。
      兰青转脸说韩立洋,谁叫你出的家门?
      韩立洋说,我想去庄稼地里看一看我们家的黄豆长个什么样子了。
      兰青说,你这个样子去黄豆地是能锄一尺地还是能薅一根草?
      韩立洋紧紧地闭上眼睛,知道在兰青心里自己只是个废物了。
      水季天,两台柴油机一起开起来,动力大,噪音也大。两个村人莫名其妙地遭受兰青一顿奚落,丢下架子车,丢下韩立洋,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急速流动的淮河水。韩立洋一副冷漠的眼神也看着急速流动的淮河水。兰青不去看淮河水,却把头扛得高高地看着布满乌云的天空,一副凝神的样子,像是思索着今后的日子该怎样往下过。渡船上过河的村人原本就不多,没有村人去注意韩立洋坐在架子车上一点一点往架子车末端移动着。架子车最末端抵在渡船的栏杆上,栏杆外面就是大小旋涡点缀着的淮河水。韩立洋两只手紧紧抓住栏杆一抓一捞把上半身悬吊起来,紧接着两只手一推一松,整个身子像一袋装满粮食的麻袋,“扑通”砸出一声水响,重重地掉进河水里。正好一个大旋涡赶过来,一口吞进韩立洋。韩立洋连一个气泡都没吐出来,就沉入水面消失。
      村人站在渡船上惊慌失措地惊呼着,没人敢跳下去救韩立洋。兰青两只手紧紧地扒着渡船的栏杆想往河里跳,村人死死地抱住她。
      兰青呼喊着韩立洋说,你等着我,我跟着你一起去。
      兰青呼喊着韩立洋说,你等着我,你丢下我一个人怎么过日子呀?
      村人往下游搜寻上百里水路,没找见韩立洋的尸体。
      隔年春天,韩家庄进行新一届村委会改选。这一次,兰青落选了。韩立河竞选村委会主任请村人吃饭喝酒的时候,兰青跟着算上一份,挨个村人去敬酒;韩孟礼竞选村委会治保主任送村人香烟的时候,兰青跟着算上一份,挨家挨户去做工作。选票统计出来的时候,韩立河选上了,韩孟礼选上了,兰青却落选了。村人在背地里说兰青,一个连自己男人都毒害死的女人,我们选她能落着一个好?
      新一届村委会开会研究工作分工的这一天,兰青带着孩子逃跑似的离开韩家庄。
      兰青被韩立洋抛弃,在韩家庄能待下去;兰青投河寻死,在韩家庄能待下去;兰青竞选上村妇女主任,在韩家庄能待下去;兰青去广东把韩立洋接回来,在韩家庄能呆下去;现在韩立洋投河死掉了,自己竞选妇女主任落选了,兰青在韩家庄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兰青看见村人个个眼睛流露出来的都是冷枪、都是暗箭。一条出村的大路冲着村委会会议室的窗户,韩立河看见兰青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问其他村干部,这个女人这么急慌慌地是去干什么?韩孟礼说,除去找野男人她还能干什么?

    推荐访问:短篇小说 旋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