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常常，我会坐在公交车上，然后神经质地在某站跳下，四处张望，企盼一个人向我奔过来。 今天，我又像往常一样。我沿着路边一步一步地走，高跟鞋硌得我的脚隐隐作痛。我数街灯，一盏，两盏……像天上的星星，好像不知道是谁的诗了。夜风吹起我的头发，一抬头，似乎看见家了。
可是，崇麦，他从来没有一次迎接过我。我们的关系，尴尴尬尬，没有公开的恋情，内里却早已突破男女防线。
我忽然浑身不自在，甚至常常感到绝望，我，竟似乎是他不敢公于人世的妾。
在你的眼里，我只是尘埃么？我问躺在身边的崇麦，“尘埃，你可真会想。累了，睡吧。”然后他合上了眼，不再看我一眼。他，永远在离我极远的地方，若即若离。
我疼痛得无法入睡，就从床上爬起，拿起剪刀，剪下了他白色衬衣上的第二枚纽扣。记不清是哪个女人在文章里写道：第二枚纽扣最靠近心脏。
我想要抓住他的心，可是，爱情是能靠一枚纽扣就拴住的么？
◇◇二◇◇
其实，我知道，我们心里都藏着一个人。崇麦，应该有个刻骨铭心的女人吧，所以从没有对我承诺过，有时他陷入回忆的神情，有时忽然莫名流露的笑容，都在光明正大地向我宣告：他在思念某个女人。
而我也一样，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很孤单，连骨子里也寂寞，即使遇见崇麦，我依旧孤单。温暖，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很早以前，我还是个有钱人家的女儿，外表风光，我花大把大把的钱，出入各种高档商场，随心所欲购买我想要的东西。华丽的衣裙、披风……然后出入各种疯狂的派对，唱歌、跳舞，当然也发生一夜情。
那是个英俊的男子，我很喜欢他的头，干净的短发，看起来很养眼，就连他的手，也跟他的人一样。孤独的人总能看懂另一个人的孤独，他朝我走过来：小姑娘，这不是你来的地方，快回家去吧。
我媚笑：这地方就只许你一个人来么？妹妹我年龄也不小了。我把手像蛇一样缠绕上去。
他吃了一惊。坐在我旁边，开始闷着头喝酒。可是，他似乎并不大会喝，他只喝了两杯，他的脸就像火烧云般红起来。喝醉了酒的他开始笑了起来，他的笑容看起来很干净，洗过一般，在我的心里充满了诱惑。
他告诉我，他很爱很爱的女人离开了他跟别人结婚了。她是不是很蠢，不要我这样的男人？我用力地点头。那你呢，为什么来这里,你也失恋了？
我微笑，我告诉他，我想帮我爸挥霍一些钱，他钱太多了。
你真是不孝女。
有谁知道我的悲哀：一个专制的父亲，有了钱，甩掉妻子，和无数年轻美貌的女人交往。从小到大，我都在夜里一个人悄悄想念母亲，想念母亲讲过的童话。越是思念，我就越加恨父亲，就越疯狂地挥霍他的钱。
后来，我扶着喝得不省人事的他摇摇晃晃地进了房间。他躺在床上，像个婴儿，那么红润，那么纯净。我俯下身来细细地亲吻他，他嘴里呢喃着一个女人的名字，然后翻身把我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很暖很暖的怀抱……
第二天，派对的全体会员合影留念，我心怀叵测地挨在了他旁边。而他，落荒而逃，跑到了另一边，我忧伤得转过脸……咔嚓一声，定格。
所以，那张照片，只留了我的一个侧脸，我想他早已忘记我。
◇◇三◇◇
正是这段感情，让我在崇麦面前卑微起来。我曾那样的爱恋一个男人，所以，我没有资格在崇麦面前提起任何的“爱”字。
见到献芝的时候我看见她正在上网，她电脑的桌面让我的血一下子涌上来，我的脸立马潮红起来。我装作满不在意地问：怎么拿我的照片当桌面了？
她咯咯地笑：里面的帅哥多呗，你看你看这个特英俊。她指着桌面上的某个男人兴奋不已。献芝说帅的人一定是他了，是的，她也和我一样寂寞。不过，她有很多男人，可谓阅尽秋色。
我静静地注视着照片，我想那个男人也许没有再找到那个念念不忘的女人，和我一样孤单吧？
我在你身上闻到了爱情的味道。献芝嘻嘻地盯着我瞧。
我忽然不安起来。是的，我从没有在献芝面前提过崇麦。这一段感情，我是认真的，我爱他，所以怕妩媚的献芝知道，所以在献芝这个好朋友面前不安。
照片上的你在哪里呢？我可是找了半天才找到你，那时候你真肥啊，像个胖娃娃。瞧瞧你现在，不知为谁憔悴得像排骨。而我恰恰相反，以前瘦得像竹竿，现在越来越富态了。
◇◇四◇◇
缠绵在宽大柔软的床上，崇麦强悍地揽我入怀，每一个吻，砸在身体上，都传递着热切需要的信息。我在极度疯狂之时在他的胳膊上狠狠咬下一个牙印。
是的，我们彼此安慰，彼此取暖，却无法给对方承诺。他从来不说，我亦是不问。我是自尊心如此强烈的女子。
有些东西，其实不必问，单用眼神就可以明白。
终于，还是忍不住地问：崇麦，你，到底爱怎么样的女人？
他淡淡地笑：我爱的那个人，是个不懂事的莽撞的小姑娘。
她在哪里？
我找不到了。
所以就这样对我吗？
什么？
没什么！
其实我很想朝他吼：你从来没有和我一起郊游，一起逛街，一起做饭吃，甚至连对白也少之又少，你不知道这样对我很残忍吗？
再怎么不爱，表面上的样子也可以做，很多男人不都是这样吗？
我发觉自己开始贪心，一个越想拥有全部的女人，也会越容易受伤吧？
◇◇五◇◇
又是一个夜晚，微风吹起我的长发和裙角，我躺在床上很久很久，我圈住自己细细的腰，涂着粉红指甲的手指在那里显得异常醒目。这时的我心烦气燥，在床上翻来覆去，毫无征兆的，崇麦忽然消失了很多天。我就在夜幕里憔悴，看到生命的苍白和颓废。我只好数纽扣，一颗、两颗……二十三颗，崇麦他来了二十三次，和我度过了二十三个缠绵的夜晚。只是，突然的，我感到忧伤。我看到了寂寞，纽扣的寂寞，它们没有了崇麦的体暖，它们哭了。
崇麦，他还会回来吗？这些纽扣什么时候能结束流浪？
崇麦不在的时候，我只好到献芝那里去排遣寂寞。至少她那里还有热热的开水，还有把人逗笑的肥皂剧，即使是短暂的欢娱，也让我津津乐道。
我和献芝仿佛是被诅咒的双鱼，我好运当头时，她必落败。反之亦然。比如那年高考我考上了大学，而献芝落榜了；当她的事业顺风顺水时，我却找工作连连碰壁。
所以，献芝似乎忙了起来，对我有点应付了事。我在她身上闻到了男人的气息。
献芝低头承认，她有男人了，而且是个不错的男人。献芝说她第一次有了结婚的念头。
献芝在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一动，能让献芝这样的女子想结婚的男人，一定是个不简单的人。
我突然想起了崇麦，消失的崇麦，你什么时候回来？
◇◇六◇◇
崇麦突然来找我了，而且是在白天，这让我有点不适应。在长满茂密草木的咖啡馆，我第一次看见崇麦看我的眼睛，萌动着不可名状的深意。
我突然紧张起来。崇麦，他……到底要说什么？我紧紧地抓住了杯子。
向阳，第一次看见你，觉得你很像一个人，一样孤单，一样冷傲而又无助。我陪着你，想伴你走过忧伤，可是我不能爱你。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找她，我以为找不到她了，可是，我和她重逢了。对不起，也许……我也爱上了你。
崇麦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忍不住落了泪，原来他爱过我，这就足够了。那些日子所有苦痛和寂寞，因了他这句话，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七◇◇
我和二十三枚纽扣在夜里一起流浪。即便我潇洒地分了手，可是我依旧不能忘记他。我一个人在夜里总是喝很多很多的酒，然后泪流满面。
半个月后，我打电话给献芝，献芝声音清朗，她说：“向阳，今天不能陪你了，我有点事！”
“可是，献芝，我伤心死了。”
她沉默：“对不起，向阳，我在约会呢！你痛苦的时候我却快乐……”
“没事。”我挂断了电话。
没有人陪，我只好一个人走出家门，像无所事事的郎当女到处闲逛。就在木铭街口，我忽然看见了崇麦和献芝手拉手，他们的手里都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我看见崇麦朝献芝扬起了脸，笑得很干净很灿烂。我一下子懵了，崇麦和献芝？意料之外的意外。
对着街上灿烂的阳光，我落下泪来。
献芝告诉我，崇麦曾经爱过一个女孩，他和那个女孩有过一夜情，可是他还来不及抓住她，她就离开了。他一直在找她，直到看到她电脑桌面上的照片……崇麦就和献芝在一起了。
她说哪天她和崇麦请我吃饭。
原来这样，原来崇麦要找的人竟是我？
我从来没有告诉崇麦的是，我就是和他在派对中过夜的女子。我以为，他会一直不齿于那夜。后来我们再次相遇，我一眼就认出了他，这个六年不曾改变容颜的男子，这个依然干净明朗的男子，他已经不再认得我。即便如此，他仍然让我无法自拔，我们相爱，而他却仍然在寻找，寻找自己认为对的那个人。
谁又能分辨是对是错呢？爱情依旧像那东流水，无法挽回。
我辞了职，提着行李，带着二十三枚纽扣的寂寞，在这座城市的夜幕里，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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