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工作总结
  • 工作计划
  • 心得体会
  • 述职报告
  • 事迹材料
  • 申请书
  • 作文大全
  • 读后感
  • 调查报告
  • 励志歌曲
  • 请假条
  • 创先争优
  • 毕业实习
  • 财神节
  • 高中主题
  • 小学一年
  • 名人名言
  • 财务工作
  • 小说/有
  • 承揽合同
  • 寒假计划
  • 外贸信函
  • 励志电影
  • 个人写作
  • 其它相关
  • 生活常识
  • 安全稳定
  • 心情短语
  • 爱情短信
  • 工会工作
  • 小学五年
  • 金融类工
  • 搞笑短信
  • 医务工作
  • 党团工作
  • 党校学习
  • 学习体会
  • 下半年工
  • 买卖合同
  • qq空间
  • 食品广告
  • 办公室工
  • 保险合同
  • 儿童英语
  • 软件下载
  • 广告合同
  • 服装广告
  • 学生会工
  • 文明礼仪
  • 农村工作
  • 人大政协
  • 创意广告
  • 您现在的位置:六七范文网 > 保险合同 > 正文

    [面对祖先的辉煌] 中国的辉煌历史作文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1-26 04:49:44 点击:

      乙酉年初冬,我和博物馆前任馆长老乔,县志办主任老张,在政协文史委主任王贵的带领下,奉命寻访本地的几位晋商后代,名分是搜集整理晋商史料,组织者是当地政协。   那几天,天气分外的好,蔚蓝色的天空上,太阳暖洋洋的,照得人浑身燥热,崖畔的柿子树没有一片树叶,黑灰色的枝杈在蓝天下作出一幅虬劲的画。熟透了的柿子随意点缀在枝头,红通通,让人馋涎欲滴。到了这种季节,柿子摘下来不用加工就能人口。登上土崖,摘一颗剥皮人口,只觉甘甜滑爽,一股凉气直人腹中。崖下一位老人缓缓走过。我攀在树上大声问:“这柿子怎么到这时候还不摘?”老人仰头答:“太小,卖不上价,没人要了,你可劲吃。”看来果真如此,枝头的柿子已经开始往下落,地上黄黄的一层粘状物,使人能够想见,再好的东西若被遗弃后,会是一种什么结果。
      我们的寻访就是在吃了那些没人要的柿子后开始的。在一座座残破的宅院里,阴森压抑的气氛把往事弄得像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雾,一张张凄楚悲伤的脸,一道道爬满岁月痕迹的皱纹和一副副惶恐不安的眼神,让我们看到了祖先辉煌背后的另一面。在采访中,我们听到最多的是沉重的叹息,再还有就是无奈的陈诉了。
      我们没有想到,这些财主的后代对祖先的记忆,与我们一样只限于道听途说,我们的访问,激不起他们对祖先荣耀的一丝兴奋,反倒勾起对往事的痛苦回忆。这些人多已老迈,过着比普通农户更为赤贫的生活,祖先的富贵并没能荫庇他们过上好日子。面对我们的寻访,他们说不清祖先的事,不愿意谈自己的事。不远处早已属于别人的豪宅,传说中祖先的业绩,像梦魇一般,带给他们的只有尴尬的命运和不堪回首的往事。
      
      午间亭花园
      
      王万年(1870---1940),又名道道,北景乡尉庄村人。自幼家贫,兄弟三人随老母弹花织布,做小生意。民国初年,创万字号店铺,贩运棉花布匹。商号遍及西北五省和山西全境,北京、天津、郑州、西安等地也有王家生意。王家曾有言:“从尉庄到兰州,一路走去不住店”。是说王家人随便走到哪个地方,都有自己的字号。发家后,亦官亦商,曾任猗氏县财政局局长,1940年病逝。
      王祥家在尉庄村北的一条小巷深处。巷里共有四户人家,前面两家紧靠大巷,新建的屋宇高大巍然,把王祥家破旧的土屋遮挡在后面。小巷尽头,迎面的土墙上镶嵌着一块黑色的石头,上面刻着“泰山石敢当”五个字。推门进去,王祥正在给人理发,听完了我们的介绍,有些慌乱,说:“先屋里坐,我马上就好。”
      王祥的院子不大,有三间北房,三间东房,看样子都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建筑,简陋低矮。屋里屋外收拾得井井有条,整洁中透出清贫。不等坐定,王祥进来了,手忙脚乱,找烟,找座儿,喊老婆倒水。
      王祥是王万年的侄孙,65岁,瘦高个,腰板笔直,头发花白,看上去清癯儒雅,据说曾在太原工学院就读。听说我们是来了解王万年的,长长叹了口气,现出迷惘的神色,呆呆坐着,长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婆为我们倒好水,倚在门口,把我们一个个看了个遍,最后望着王祥说:“他这个人呀!跟着先人受了一辈子,学校毕业时因为说了句不合适的话,连工作也没有分配,文革那会儿受的罪就不说,八几年不讲成份了,自己找个工作,干了十七八年,到头还是个临时工,老了叫打发回来,还是落了个农民。”
      王祥抱头一声声叹息,突然冲着老婆喊:“你懂什么?”
      老婆不理不睬,继续说:“你说你要是学校毕业后有个正式工作,现在还不是个退休干部,一个月至少还有几百块退休金,咋能像现在这么受穷?”
      王祥说:“你以为几百块退休金谁都能拿?”
      老婆说:“后来你在机械厂,设计、技术哪头
      不凭你,凭啥就把你打发回来了?”
      王祥的眼圈有些红,好像在哀求老婆,吼一声:“别说了!”
      老婆退到了院子里,仍在絮叨,说:“一看见公家人你就熊,你叫公家人整熊了,我不怕,有什么说什么!”
      见老婆出去了,王祥平静了许多,问:“你们想了解王万年哪些方面的情况?”
      同行的老乔说:“主要是商业方面的,你知道什么说什么。”
      王祥说:“我这一辈子记忆最深的就是王万年这个名字。从先人那里继承下来的也只有这个名字。他是1940年死的,那时候我还没出生,王万年的事都是听人说的。按说,我这种年龄,又是王家的人,还有点文化,该知道的多一点,但是你知道,王万年是什么人,大地主,大资本家,他的名字就像瘟神一样,家里人谁也不愿意提,了解王万年的长辈在世时,我又在外地上学,知道的事也是零零碎碎听别人说的。”
      我说:“你知道多少说多少。”
      王祥说:“王万年小时候也受过穷,穷怕了,立下誓:哪怕筋骨累断,也不能让子孙后代没钱花。兄弟几个先弹棉花,后来又贩卖棉花、布匹,背井离乡,省吃俭用,一点点积攒,慢慢发起来,再往后生意越做越大,西安、兰州、银川、太原、乌鲁木齐、北京、天津都有王家的生意,字号都用万字打头。”
      “王家最后究竟有多少财产?”
      “有多少财产谁也说不清,但当年土改抄家时,把王家的宅院翻了个遍,没搜出几块现洋(银元)。为什么?王家的钱都用到生意上去了,家里的光景过得很一般。还有一部分钱要供养子女上学,我二叔、七叔、八叔,还有我三哥、五哥,有的留日,有的留德、留英,还有的上了北大、清华,我是解放后上的学,说来也是沾了祖先的便宜,解放后王家的产业大部分被没收,剩下的在公私合营中人了股,每年有股息,我上一辈有老弟兄八人,分八股,每股每年分一千多块钱股息。我就是靠这钱上的学。文革开始后,这钱就没有了。”
      王祥说得异常平静,好像在说外人的事。
      我问:“听说王家后来还办过学?”
      王祥说:“这事村里的老年人都知道,那是我二叔从日本留学回来后的事,办的是新式学校,当年这一带村里的娃,都在这里上学。”
      王祥叙述得断断续续,不停地拍着脑袋,努力从记忆中搜寻王万年的事迹。
      老乔问:“家里有王万年的照片吗?他长什么样子?”
      王祥说:“没有,解放后都烧了。我曾经在梦里见过他的样子,一会儿肥头大耳,目光凶残,一会儿又精明干练,慈祥可亲,最后又变成一副厉鬼的样子,狰狞可怕。我这一辈子,从一生下来,就注定要跟着这个人受罪。”
      王祥说着,突然激动起来,一时老泪纵横,声音哽咽,盯着房梁说:“你们看!”顺着他的目光往上望去,房梁是钢筋做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户买不起木材时,才用钢筋替代。看来王家真穷得连一般农户也不如了。钢筋房梁上放着一卷发黄的纸。王祥说:“那是我为机械厂设计的图纸,我把它放在房梁上,每天,一坐在这里,就能望见那东西,我一辈子的心血都花在这上头了。我屈啊,就因为有这么个祖先,尽心尽力干了十八年,结果还是叫撵了回来。我这一辈子就毁在先人手 上,跟着一个没见过面的先人受了一辈子罪。这是命啊!说实话,那几年,我在心里不知道骂过王万年多少回。后来想,我受罪能怨老先人吗,王万年想让后人过好日子有错吗?文革结束后,走资派平反了,右派也平反了?但是谁又给这些跟着先人受了多半辈子的人平反,哪怕是说一声对不起。受就受了,整就整了,如今不整咱,饶了咱就是皇恩浩荡,恨不能磕头烧高香。你们来搜集王万年的资料,我高兴,因为这等于是给他平反,也是给我平反。可那些年,王万年为啥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呢?”
      王祥说着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老乔说:“老王,别激动,社会变了,对历史人物要重新评价。”
      等王祥平静了,老乔又说:“现在整理晋商史料,其实就是对晋商精神的肯定。你再仔细回忆一下,把知道的事写成文字,不要有什么顾虑。”
      王祥说:“其实,我知道的也就是刚才说的那么一点,过两天我向亲戚打听打听,说不定还能再了解一些。”
      时候不早了,我们想去看看王家的旧宅院。王祥迟疑了一下,说:“那都是别人的院子,与王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说:“不管现在是谁的,有那些院子在,就能说明王家过去的辉煌。”
      王祥说:“多数都拆了,现在只剩下一小部分,我领你们去。”
      出了小巷,转过一座池塘,是尉庄村的主巷道。两旁多是新盖起的房屋,高大明亮,却透着建筑上的直白与简单,一切都直奔主题,即宽敞与体面。没走几步,一座土黄色的城堡状门楼出现在眼前,门楼分两层,夹在两边的新式建筑中,古朴中透出几分苍凉。上面屋檐高挑,气象谲异,下面是饰有砖雕的拱状门洞,望着门楼王祥又恢复了平静,像个导游般介绍说:“这是当年的堡门,关上这道门,里面王家的各个宅院就自成一体了。”
      沿着一条窄巷往里走,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旧院子一座挨一座,各个院门雕饰精美,气势宏大。匾额上的字都被凿去,留下一块块难看的疤痕。走进一座大院,一位年轻人迎上来,望着我们几个人露出惊讶的神色,王祥说:“是政协的,来看看老院子。”
      院子里只有正房还保留原貌,斗拱飞檐,雕梁画栋,一望而知是民国初年建筑,却看得出有清代风格。几个人一边看一边感慨。老乔曾当过博物馆馆长,对古建筑一直感兴趣,对年轻人说:“你可住了面好房子,千万不能拆了重盖啊!”
      年轻人说:“看你说的,这么好的房子,谁舍得拆?其实这房子住着并不舒服。”
      我问:“这院子是你家土改时分的吗?”
      年轻人回答:“不是,土改时分给别人,前几年,我花了两万块钱买的。”
      老乔说:“你可拾了个大便宜,现在这房子二十万也买不去。”
      年青人嗬嗬笑,说:“咱这穷乡僻壤,二十万谁要?”
      我们说话的时候,王祥一直默默站在院子里,不知在想什么。从院子里出来,王祥说:“这里原来是两进院子,都拆了,现在就剩这一面正房了。原来这一片地方都是院子,一座挨一座,若还在,不比晋中那些大院差,可惜现在都拆完了。”
      老乔说:“听说午间亭花园还在。”
      王祥说:“在村外,也不成样子了。”
      王祥领着我们朝村外走去,不时和相遇的人打招呼。村口是块开阔的空地,不远处,是村里的文昌阁,砖结构,两层,六角状。王祥在空地上站住,用手在空中划个圈,说:“这地方,原来是王家的作坊,有糖坊、粉坊、醋坊,你看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眼前的空地上荒芜凄凉,杂草丛生,一条踩得发白的小路,弯弯曲曲通向远处的一座院子,走近了看,牌子上写着“尉庄村基督教聚会点”几个字,门前是一堆黄土,两孔塌了顶的窑洞,只留下厚实的墙。王祥说:“这是车库,王家在二三十年代就有几辆小汽车,从运城、太原回来都是坐小汽车的。”走进院子,几棵古柏枯枝虬根,向天而立。北面一排窑洞,南面是三间高大的瓦房。王祥介绍说:“这院子当年是消夏的地方,晋南天热,这几孔窑洞冬暖夏凉,到现在还有人住。对面的房子是腰厅,现在被教会占了做礼拜堂。穿过腰厅,拐过弯就是午间亭花园。”
      我问:“你常到这里来吗?”
      王祥说:“不常来,看见这些房子心里堵。”
      午间亭花园本来与这座院子相通,现在走过去,要绕过教会这座院子,爬上一道坡。所谓午间亭,原来是五间房子。如今看上去已残破不堪,细看,仍能看出当年的风采。五间房子三明两暗,四柱三檩,柱下础石雕刻精致,石虎石龙栩栩如生,靠右的石础有被刨凿过的痕迹。老乔说:“这是有人想偷盗这些石础,真被盗去,能买个好价钱。”
      午间亭花园共六十亩,当年花木葳蕤,香气宜人,可以想见,正当仲夏,半卧厅下,与友人品茗聊天,观赏花园景致,该是多么惬意的享受。
      眼前的花园全被种了庄稼,小麦刚刚出土,绿生生一片。远处,一道土墙把花园与其它地方隔开。周围全是已经摘去了果实的苹果树,落叶飘零,一片萧瑟景象。王祥说:“咱们这里到1990年左右才开始大规模种植苹果树,其实,早在三十年代,我二叔从日本回来时,就带了大量苹果树苗,想在峨嵋岭上发展苹果,若是那样,咱这里早不是现在这样子。”
      老乔问:“午间亭花园是不是就是准备用来发展苹果产业的?”
      王祥说:“这个我不太清楚。”
      老乔问:“现在午间亭花园归谁所有?”
      王祥说:“午间亭连同花园,解放后都归了省农科院棉科所,十多年前,这里还住着农科院的人,现在土地承包给了村里人,房子闲着没人管,迟早是个塌的下场。”
      老乔感叹:“可惜了这么好的房子!”
      王祥说:“听说村里的干部正和农科院交涉,想要回这房子。”
      我说:“应该是你或者你们家里人要呀!”
      王祥苦笑:“我要?我凭什么要?土改时,这房子早就充了公。”
      我说:“农科院反正也不要这房子了,你出钱买下就行。”
      王祥直摇头,说:“我拿什么买,连日子都过不好,拿什么去买房子。再说,我买这房子有什么用,就因为是祖先留下的吗?”王祥显出一脸无奈的表情,叹一口气,说:“塌就让它塌了。”
      我想王祥说的也对,当年王家遍及西北五省的字号都没了,这五间房子算什么。
      
      墓志铭
      
      王东顺(1875--1948),北辛乡北马村人。先辈世代农耕,祖父干活下死力,做事有心计,人称毒药,父小名罐罐,东顺得先辈秉性,故绰号毒药罐,初以卖豆腐、耕田为生,后在运城、河南、陕西等地有商号,置田地,购豪宅,是旧临晋县一带最大的财主。1948年土改时,被村民乱棍打死。
      临晋、猗氏一带老一辈人,没几个知道王东顺是谁,但都知道毒药罐。这个绰号给人以阴鸷凶残的感觉,放在一个老财主身上再合适不过了。到了我们这一代,毒药罐就是这里的刘文彩,一说起地主阶级,必然要拉出毒药罐。这样,毒药罐就成了我们这里地主阶级的代表。坊间流传的毒药罐轶事,又把他弄成了个精明机智的传奇人 物。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毒药罐的故事。
      临晋县城的牲口市上,许多买主围着一匹高大的黑骡子啧啧称赞。那骡子膀阔腰圆,四肢健壮,黑色的皮毛锦缎般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看得庄稼人无不心动。主人奇货可居,任人说破了嘴,咬准一个价,一文钱也不降。众人摇头叹息纷纷离去。旁边一位老汉走上前,问:这骡子三百块卖不卖?主人打量这老汉,衣衫褴褛,面有菜色,身体佝偻,背一只粪筐,一边说话,一边把牲口拉下的粪往筐里铲。看这模样,主人先有了几分不屑,说:“五百也罢,三百也罢,你是买这牲口的人?”老汉说:“人不可貌相,你怎么知道我就买不起。”主人赌气说:“好,你若买得起,刚才别人给五百我不卖,你要能拿得出三百,这骡子就是你的。”老汉对围观的人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大家为我作个证,我出三百牵走这骡子。”说着,把粪筐倒扣在地,拿出一个油布包,一层层解开,白花花的大洋出现在眼前。一五一十数过,不多不少正好三百。主人怔在那里,老汉黠笑着,牵走了骡子。
      这老汉当然是毒药罐。
      一位庄稼人去集市买铡刀,见一位老汉守着把铡刀打盹。庄稼人先看过铡刀,只见铡墩木质坚硬,结实精致,铡刀钢质纯正;刀口锋利。问过老汉,价钱也不算高,讨价还价后,很快成交。临交钱之际,老汉说:“你看好了,一交过钱,可不能反悔。”庄稼人左看右看,一点毛病没有,说:“不反悔!”老汉接过钱装进怀里,盯着庄稼人微微一笑,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我村一个我,你村一个你。”庄稼人不明白老汉的话,直到用铡刀时,才发现铡墩的出草口开反了。一般铡墩出草口朝外,这把铡刀的出草口朝内,根本就用不成。这才明白了老汉的意思。原来老汉自己买时也没看出来,发现后,又拿出来卖。
      不用说,这老汉也是毒药罐。“文革”时,两则故事都被当成罪状,拿来批判。给我讲这故事的长辈,却分明透出了几分钦佩的神色。的确,一买一卖间,可以看得出毒药罐过人的精明。
      还有一则流传更广。
      王家富裕,经常有相识与不相识的人上门借钱,毒药罐并不一概回绝。看见借钱的上门,先拉呱几句,问明了借钱原因、家庭境况后,拿过来人的旱烟袋闷头抽烟,正当借债人忐忑之际,毒药罐也许令管家拿出了银子,也许下逐客令了。借与不借,奥妙全在抽那一袋烟上。烟锅抽着利,证明是个爽快人,勤快人,钱自然借给你。不利,则说明是个窝囊人,懒汉,钱当然不能借。毒药罐就是从烟袋利不利判断来人的脾气秉性,决定借与不借。
      毒药罐一开始靠什么起的家,问了许多人,谁也说不清。毒药罐的富足,却是实实在在的,在这次搜集晋商史料的过程中,我第一次看到了毒药罐当年的气派。
      北马村前几年因为栽苹果树,农民收入水平大幅提高,村子里到处是新盖的房屋。街巷中有了集市,小吃摊、水果摊前围满了人,一派乡村特有的平和景象。毒药罐的旧宅院就坐落在巷当中。从外面看,门房是二层砖木结构,高大气派,在一片鳞次栉比的新房子之间,像没落的贵族一样,虽然荣华落尽,却掩不住浑身的富贵相。走进去,庭院幽深,雕梁画栋,尽显豪华。这是一座完整的四合院,正房、门房、东西厢房,到处都是显示富贵吉祥的砖雕木雕。院子被村委会占着,保存完好。几个村民正在院里打麻将,可能激战正酣,见我们进来,漠然望一眼,又去忙他们的事。一位老人从屋里走出来,问:“是看院子的吧,年年不知道有几拨人来,也没见谁给弄些钱,把这房子修修。”
      见我拍照,又说:“每一次来人都照相,光胶卷钱都能把这院子修好。”
      老人原来是村干部,现在年龄大了,在村委会看门,不用说曾经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一提起毒药罐的事便滔滔不绝,说:“这只是毒药罐的一个院子,1933年花了七万块大洋,从晋中灵石县买的整座院子,拆了用车拉人挑搬来,又按原样建好。”
      问还有没有其它宅院,回答说:“多着哩,当年毒药罐的院子一座挨一座,可惜现在拆得就剩下这一座,要不是当村委会,连这一座也拆了。”
      想起王万年家土改时没搜出几块大洋,我问:“土改时有没有从毒药罐家搜出大洋?”
      旁边打麻将的一位老汉说:“怎么没有,光从这院子里搜出的大洋就有几麻袋,起码有一千多斤,都藏在挖空的房梁、斗拱里,后来弄到县里了。”
      北马村多数人家都姓王,细打听,却没有毒药罐的后人,说是毒药罐共有四个儿子,在世的只有老四叫王登鳌,早就搬到三十里外的尉庄村了。
      毒药罐与尉庄王万年是儿女亲家。临晋、猗氏两县首富结亲,可谓门当户对,如今两家人的落魄与贫穷,同样也门当户对。作为罪大恶极的地主后代,王登鳌在“文革”中的境况极惨,当年的阔少,竟因为受不了村人歧视,不得已搬到了老婆娘家。王登鳌这一辈子受到的压抑与屈辱可想而知。还没见面,我已能猜测出王登鳌大概是个怎样的人。
      到了尉庄村,我们先拜访了王祥,接着去见王登鳌。
      乡村初冬的中午,显的格外悠闲,几位老人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半眯着眼,一边享受着冬日的太阳,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拉家常。出了王祥家,往西走一段路,再朝北,感觉就要走到村外了。土崖下,几头牛在缓缓嚼着嘴里的沫,老远便把目光投向我们,等我们走近,忽地站起来,气势威猛,细看,却连皮毛里都透出几分温驯。王登鳌家也在一条小巷里。文史委主任王贵已经来过一次,一进门,喊声老王,坐在院子里的一位老人抬起头,张开嘴,露出惶恐的目光。这就是王登鳌,看样子已有七十多岁,白发稀疏,面色红润,不像一般的庄稼人,岁月的磨难至少没在他的外貌上留下什么痕迹。没想到,他说出的第一句话,竟会那么让人心悸,那么让人悲哀。
      王贵问:“上次请你写的材料,弄好了吗?”
      王登鳌站起身,顿时惊慌失措,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像个小学生一样,恭敬地说:“王主任,我向你检讨,上次我不该向你提报酬的事,这是剥削阶级思想在作怪。”
      2005年初冬的天空中飘拂着几块祥和的云彩,宁静的乡村小院里听不到一丝声响,王贵愣住了,大家都愣住了,谁也没有想到七十多岁的王登鳌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我感到阴森森的后心发凉,好像又回到那段让人心悸的岁月。王贵说:“老王,可不敢这样,按规定我们是要向作者支付稿酬。”
      王登鳌更加慌乱,说:“不,不,我不该那么提。”
      王贵问:“材料写好了吗?”
      王登鳌说:“好了好了。”说完急急慌慌走进屋里,拿出几页纸。
      趁王贵看材料的功夫,我和老乔打量王登鳌的院子,这是一座标准的农家小院,只有东西两面厢房,从质量看,应该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建成的。土墙,破旧的门窗,细细的木料,与我们刚刚看到他父辈的深宅大院反差极大。本该建正房的地方,一簇菊花还没有败落,红的紫的,给破旧的小院增添出几分凄艳的色彩。
      王贵看完了材料,说:“老王,你这写法不对, 前面不要说这么多空话,要把你父亲当年经商的规模、项目、字号、经营方式写出来,我们征集文史资料,要实实在在的东西。”
      我接过王登鳌的材料,再一次为老人感到悲哀。
      这是一份什么样的材料!一共不满三页,先用大半页说形势如何大好,共产党、社会主义如何伟大,接着说地主阶级怎样可恶,怎样剥削劳动人民。分明就是一份代替父亲写的认罪书。
      不用多想也明白,这是一位被整怕了的老人,一位连骨头里都对社会充满恐惧的老人。他的一生中,有多半时间是在被鄙视与凌辱中度过的,写的最多的可能就是检查与认罪书之类的文字。祖先的辉煌带给他的只有无尽的苦难和折磨,他到这世界的使命,可能就是为父辈们赎罪的,长期的精神折磨,像枷锁一样永远套在他身上,直到他走向另一个世界。
      老乔对王登鳌说:“别怕,现在社会变了,再不兴阶级斗争那一套,有什么你就写什么。”
      王登鳌仍然瞪着恍惚的眼,好像不明白老乔的话。
      这时候,那块方方正正的青石进入了我们几个人的视线。按照经验判断,那是一块墓志铭。对我们来说,那是实物资料,不能不引起注意。
      几个人围上前去看,果真是墓志铭,下面撑几块砖,当饭桌用,放着还没有来得及收拾的碗筷。仔细看,铭文用小楷写出,是写给王东顺祖母,王登鳌曾祖母的。
      王登鳌也凑上来,他好像对铭文中“富甲一方”几个字特别敏感,为祖先财富心悸的同时,又为祖先的财富自豪,说:“不是富甲一方,应该是富甲八方。”
      老乔问:“这墓志铭应该埋在坟墓中的,怎么会放在这里?”
      王登鳌说:“文革时,家里的祖坟都叫红卫兵扬了,墓志铭扔在野地,我偷偷拉了回来。”
      从王登鳌写的文字材料里看,他的文化水平并不高,不通的句子、错别字满纸皆是。墓志铭是用文言文写的,因为有些地方损坏,连我们一时也弄不通。没想到王登鳌对铭文极为熟悉,从头到尾款款读去,竟不停顿。
      我明白了,这块当饭桌用的墓志铭,其实是王登鳌的精神支柱,又是王登鳌维系祖先的纽带。在冬日的阳光,夏日的阴凉下,迟暮之年的老人每天坐在墓志铭前,已不知研读过多少次。其中最吸引他、同时又最令他灵魂不安的就是那四个字――“富甲一方”。而今,王家的财富早已灰飞烟灭,只有这块墓志铭是他从祖先那里继承来的惟一财产。这份家产,带给过他无数美好的回忆,更多的则是不堪回首的痛苦。
      老乔是搞文物出身,对每一件与历史有关的东西都感兴趣,对王登鳌说:“你应该把铭文抄下来。”
      王登鳌说:“我眼睛不好,抄不了。”
      我说:“不用抄,找一张白纸,几枝铅笔,先涂下来。”
      王登鳌的老妻一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王贵掏出一块钱,塞给老太太,说:“麻烦你去小买部买两支铅笔,一张白纸。”
      老太太说:“怎么能要你的钱?我有呢。”
      一会儿,老太太回来了,却是从邻居家找来了几段长不及寸的铅笔头,又一阵翻腾,从屋里找出一张发黄的白纸。我们很快涂完了铭文,向王登鳌告别,临出门时,又发生了让人心酸的一幕,老人悄悄拉住老乔,低声问:
      “真的不搞阶级斗争了吗?”
      我听到了他惊恐的声音,心再次被蜇了一下,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酒精度测试仪
      
      贺伯秋(1893―1968),临晋镇范家岭村人。十二三岁去西安熬相公(当学徒),上世纪二十年代开始经营千年酒店,做白酒批发零售生意。1937年,创建太阳酒品牌,向陕西省建设厅申请“太阳酒”商标注册,省建设厅于同年9月28日审查同意,以建字第235号报请国民政府经济部商标局核准。因日寇侵华,南京失陷,国民政府迁都重庆,注册商标批文搁置。1942年国民政府经济部商标局以川注11776号文批准注册。太阳酒成为当时为数不多的有注册商标的酒类品牌,在陕、川、陇一带热销。上世纪四十年代初,日军飞机轰炸西安,酒店被毁,重建后,渐衰落。解放后,贺伯秋回到故乡,“文革”初被批斗后亡故。
      
      贺伯秋不如王万年、王东顺在当地的名气大,但他所做事是开创性的,短短十多年时间,由一个熬相公的小伙计,变成名震一方的老字号酒店经理,说明他确有过人之处。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就花费精力注册商标,更说明他不仅精明,而且具备了现代商业头脑。当年与他一起经营酒店的老人还有几位在世,最年长者已有九十多岁,小的也有八十多,一说起贺伯秋,第一句话都说:那人能干呀!问怎么能干,都要提太阳酒创牌子的事。
      贺伯秋的曾孙女在县城某机关上班,从她提供的老照片看,贺伯秋长得平平常常,圆脸,八字胡,目光柔和,就是这么一个人,却做出了不寻常的事。
      上世纪三十年代,贺伯秋经营的千年酒店,有二十多个伙计,每天五六百元的营业额,加上批发业务,也不过千余元。生意不温不火,平平常常。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贺伯秋做出了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1937年秋天,陕西各地的杂货铺经常有顾客上门,问有没有卖太阳酒,老板被问得摸不着头脑,因为,他们根本就没听说过什么太阳酒,在老板们莫名其妙之际,顾客绘声绘色地描述在西安城里喝太阳酒的情形,都是一副陶醉的样子。不几天,各地老板都向批发商打听太阳酒。这是贺伯秋的商业战略。太阳酒还没上市,就已经炒热,成了名牌。眼看时机成熟,贺伯秋隆重推出了太阳酒。
      老人们说:“那些天,所有的伙计,都在做这件事,向各地的杂货铺打听根本就不存在的太阳酒。”
      贺伯秋的儿媳还在世。完成了对几位老人的采访,我们乘车沿着新修的乡间公路去范家岭村,车在村口停下,几个女人正在说笑,看见我们的车,一起把目光投过来。向她们打听这里是不是范家岭村,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说:“你们走过了,从刚下坡的那个路口往东拐,端端(直)走就是范家岭。”
      又问:“去范家岭找谁?”
      听说去找贺伯秋的后人,女人瞪圆了眼,呀一声,格格笑,说:“你们找对人啦,贺伯秋就是我爷爷。”没想到这么巧。女人又说:“不知道我哥在不在家,我打电话问问?”说着从旁边一个女人手里要过手机,一阵拨弄,回过头对我们说:“我妈也不在,肯定在巷里游门(串门),不要紧,我领你们去找我哥,他就在地里干活,不远。”
      女人坐上我们的车,说:“一会儿,你们可要把我再送回来呀!”王贵笑着说:“这还用说。”
      绕过一道沟,远远望见几个人在空旷的田野里劳作。初冬的田野里显出几分寂寥,沟畔的酸枣树已经落光了叶,只留下红玛瑙般的酸枣在枝头随风摇曳。女人随手摘了一颗酸枣放进嘴里,朝那边招手,喊:“哥,县里有人找你。”
      一个四十八九岁的男人走过来,说:“是来问我爷爷的事吧?前几天陕西那边的人就来问过。”
      这人叫贺国强,不用说,是贺伯秋的孙子。
      提起爷爷的事,贺国强异常激动,说:“爷爷 辛苦了一辈子,到头来争了个地主,先不说自己受罪,到了我们这一辈,学不能上,军不能参,工作也不能找,他太阳酒厂现在这么红火,光资产就十几个亿,凭什么呀!”
      贺国强是个农民,却从爷爷那里继承了商品意识,看见我们这些公家人,觉得有了倾诉的机会:“难道共产党就不认国民党的商标,那你们说说,北京的同仁堂,天津的狗不理,还有杭州的王麻子,哪个不是旧社会留下的老字号?”
      我说:“也不是不认,就看怎么个认法,你怎么去认。”
      贺国强说:“先不说了,怎么能叫你们站在这寥天地里说话,走,咱去家里。”
      贺国强的家在村东北的一条小巷里,崭新的五间北房和满院堆积的苹果,都说明他是个能干的庄稼人。到家时,他妈已经回来了,老太太已经八十多岁,精神矍铄,思维清晰,招呼我们坐下,又喊随我们来的女儿削苹果,倒茶水,好一阵忙碌,等坐定了,对我们说:“你知道,旧社会女人家从不过问生意上的事,他爷爷也不给我们说,我只知道那时候家里有二三百亩地,两三个伙计(长工)。”
      “你没有去过西安吗?”
      “去过两回,他爷爷的店铺在南大街。”
      “贺伯秋是哪一年回来的?”
      “刚解放就回来了,店里的东西都分给了伙计,他爷爷那人讲义气,说是谁想要什么拿什么,剩下是我的。”
      “为什么要散伙呢?”
      “不知道,可能是没法弄了吧。”
      贺国强一直惦记着商标的事,对我们说:“我咨询过律师,人家说官司能打,百分之百赢。”
      王贵说:“也不一定,打官司讲证据,谁能证明太阳酒商标就是你爷爷注册的?”
      贺国强说:“他们都承认了,把太阳酒在民国时期注册商标,当成资本在广告中宣传,还写到厂志里,都提到了我爷爷的名字,明明白白说是贺伯秋向国民政府注册的。”
      “你爷爷没向你讲过注册商标的细节吗?”
      “没有,爷爷死得很突然,1966年夏天被批斗回来,突然不会说话了,张着嘴,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我见爷爷想说话,拿来了笔纸,想让他把没交代的事写出来,没想到,爷爷连笔也握不住了,手颤抖着,瞪着眼睛,没有多大功夫就去了。走时,没留下一句话,一个字。平常爷爷有话不敢说,临终前有话却不能说,爷爷是死不瞑目啊!”贺国强说着,眼圈红了。
      贺国强不甘心祖先创立的牌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占用,想去和太阳酒厂打官司讨说法,又不明白这官司该如何去打,更让他担心的是一个农民要和体制抗争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明白自己太渺小,太孤立无援了。我安慰他:“先不一定打官司,这事要是操作得当,也许会有个说法。”
      老太太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他爷爷也不是什么东西都没留下,有一样东西,不知道能不能顶事。”
      说完,走进屋里,打开柜子一阵翻腾,拿出一件用红布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打开,露出一个长长的盒子,我接过来,感觉轻飘飘的,老太太说:“小心,里面有东西!”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件玻璃质的东西,看上去像试验室里用的试管。贺国强的妹妹一看见这东西,故作惊讶,说:“妈,没想到你还藏着这东西,还有什么宝贝,拿出来让我们看看!”
      老太太苦笑说:“有什么宝贝,土改、文革早让抄去了,这东西没人看得上,才留下来。你爷爷闯荡了多半辈了,就留下这么一件东西,也不知是做什么的。”
      同行的县志办主任老张接过那东西左右端详,说:“这是个酒精度测试仪,酒厂里测试酒精度用的。”
      我准备拍照。酒精度测试仪被放在一块红布上,在阳光下闪烁着历史的光泽,一下子把人带到了几十年前,让人想起了贺伯秋当年艰辛创业的岁月。等我拍照完,老太太又小心地把那东西收起来,放回柜子。那是他们从祖先那里继承来的惟一遗产,同时也是能够证明他们的祖先辉煌的惟一物证。尽管我们都清楚那并不能说明什么,但对他们来说,那也许是一种慰藉,一种寄托和思念。
      临出门时,贺国强依然是一脸茫然与无奈。我在心里祝愿他能早一天为祖先讨个说法。

    推荐访问:祖先 辉煌 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