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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疑案】疑案 中国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2-05 04:33:10 点击:

      清水小学方老师的女儿小芹落水死了。   是一个洗衣的农妇发现的。当时晚霞正灿烂四射地布满了天空,映在清水湾那平滑如镜的河面上,天水交融,静美得一幅画似的。农妇却只顾将衣服哗哗地甩来甩去,水浪就一波一波地荡漾开来,将那些美丽弄得支离破碎了。农妇似也有些不忍,顺着波纹无意向远处扫了一眼。就这样,看到了那飘浮着的一团异物。
      从河里打捞上来的时候,人已浮肿得相当厉害。本来就肥肥的身体,充盈了鼓囊囊的水分,往临时卸下来的门板上一搁,竟前后左右晃荡起来。那双一直饱含着灿烂笑意的眼睛,完全深陷在一汪浮肉当中,只剩下两条令人恐怖的缝隙。
      一群苍蝇可恶地在尸体上空飞来飞去。有一只甚至不顾这么多围观者的憎恨,肆无忌惮地叮在那张胖脸上。只是刚一落脚,就被一只利索的大手准确地一抓,即刻攥进掌心里,再使劲往地上摔去,顿时化着一团血泥。
      嘤嘤的哭声就传了过来。起先是一种压抑的、竭力控制在胸腔的啜泣。渐渐地就放开声,由不停地抽噎爆发成撕心裂肺的号淘大哭。
      一时间震得周围的人心灵发颤喉结哽咽,泪水就止不住地潮涌出来。
      闻讯而至的警察小张,此刻眼眶也略略有些微红,但职业敏感让他不能过久地沉浸在悲痛之中。
      小张缓缓挤进人群,站到死者的面前。就这么近距离地凝视着,又躬着腰围着尸体转了一圈。他的神情显得过于严肃认真,与还很稚嫩的脸蛋不太相配,反倒让乡邻们感到有些滑稽。
      其实并没有谁去报案。死者的身份让人们根本没有往其他方面猜想。这一点小张当然清楚。不过既然来了,就不能不例行公事。再说,意外死亡总是要备案的,还要等待法医来验尸。
      查看过后,小张走到涕流满面的方老师面前,一时不知如何安慰才好。小张已有些时日没有见过方老师了,乍一瞧,不禁吃了一惊,老师怎么变得如此委顿憔悴?这绝不是刚刚失去女儿才造成的。
      老师……其实……你也用不着……小张一下子还原出他不太老到的本色,两手交替搓揉,有些语无伦次。他一时无法将内心的想法准确地表达出来。女儿突然溺水而亡,悲伤是免不了的,但对方老师来讲,却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只是这样的话如何说得出口呢。在场的人应该谁都心知肚明,可一个个都显得悲痛万分。小张再不成熟,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就只好将话吞咽回去,默默地用手挽住方老师。
      方老师感受到小张双手传递过来的力量,身子微微颤了颤,勉强抬起头,红肿的双眼向他投过去惶惑的一瞥。却又忽地捂住脸大声悲鸣起来。
      小张鼻子一酸,扭过身,求助似的朝围观者望去。
      就在这时,蓦然掀起一阵怪风,将四周的树木吹得呜咽般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着方老师的哭泣。人们缩着脖子惊悚之余,学校的工友老陈头踉踉跄跄地出现了。
      大家自动地让出一条道。老陈头便径直走到方老师女儿的尸体旁,目光呆滞地望着那张惨白浮肿的胖脸。
      老陈头的神情漠然而悲伤,嘴角不停地搐动着,显然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
      老陈头已是清水小学的老工友了。自打有学校以来,他就在里面安身落户,不知一茬茬送走了多少学生。
      每天从早晨开始,乡邻们就会看到老陈头风雨无阻地出现在校门口,将悬挂在那棵百年槐树上的大铜钟,准时准点地敲响。钟声浑厚悠长,将农家人的生活回荡出无穷的滋味。原本星期天是休息的,后来乡邻们都习惯了,有了依赖也有了期盼。一旦没有了钟声,感觉时间停滞了似的,心里空落落的,就恳求老陈头不分时日,一如既往地将钟声敲响。
      老陈头敲钟的时候,身后总是贴着―个影子,那就是方老师的女儿小芹。老陈头每敲一下,小芹就跟着挥一挥手,同时傻呵呵不停地笑着。老陈头往往会回过头来。眯着两只小眼瞧一瞧小芹,目光里流溢出绵长的怜爱。有时也会摇摇头,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这样的风景,一晃就是十多年,直到今天。
      乡邻们忽然想起,难怪今天的钟声响得有点不对劲,原来是那个影子消失了。
      众人渐渐走散,捞起尸体的地方已经被踩踏得混乱不堪。稍稍平静下来的小张,并未在这儿过多地逗留,而是将有些迷惘的目光投向河流的上游。
      清水湾是一条蜿蜒十八曲的内河。清水小学正好处在第九曲的那段河湾旁。远远地望去,河水潺潺,绿树茵茵,将那些破旧的校舍衬托得颇有几分韵味。曾有风水先生说过,那一曲河湾正好与天上的文曲星遥相对应,是个出状元的宝地。
      小张就是从清水小学毕业的,虽说没读高中以及名牌大学,但至少上了省里一所公安学校。这在周围几个村里已属不易了。小张当然不相信风水之说,但对清水小学还是有着一份特殊感情的。
      沿着河岸慢慢察看,杂草荆棘,难以驻足。稍稍平缓之处,似有走动的印迹,但已模糊不清。再往前,一片长满青苔的陡坡上,赫然显出一大块滑痕。自上而下,一直延伸到河里。从痕迹的深浅和范围来看,像是有人不慎摔倒顺坡滑下而造成的。
      看来这就是小芹落水的地方了。小张不由松了口气,抬起头,发现已站在清水小学的河边上。
      学校并不大,只有前后两排教室,外加东西侧各两间小屋。东边是方老师住的宿舍和办公室,西边则是灶屋及老陈头住的门房。
      顺着滑痕爬上坡顶,却见老陈头一声不吭地蹲在那儿,眯着血红的两眼,目光直愣愣地朝自己看着。
      走进老陈头昏暗的小屋,里面忽闪着两团绿荧荧的亮光。接着听到喵的一声尖叫,那亮光就从高处掉了下来。一团毛绒绒的东西便紧贴着小张的两腿,绕来绕去蹭得他痒痒的。
      恍惚回到过去。上课的间隙,小张经常悄悄溜进来,就为了逗一逗花猫玩儿。那时还是一只小花猫,常被小芹形影不离地抱在怀里。不过只要一见到小张,小芹就会讨好地将小花猫递给他,站在一边看着他和猫儿跳上蹦下,快乐地傻笑不已。有一次嬉嬉闹闹就上了小床,小张无意中发现皱巴巴的被单上有一片污渍,以为是猫尿,便大声喊了起来。谁知老陈头赶过来后,却红着脸,慌里慌张地将小张撵走了。
      现在小张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回想起来依然觉得可笑。
      老陈头费劲地拽着斜系在门边的开关线,咔哒咔哒响了好几下,才将一盏大概只有十五瓦的灯泡点亮。
      屋内还是那样寒酸简陋。除了一卷铺盖和几张桌凳孤影相对,就剩下角落里那个放杂物的矮柜了。再看看老陈头,蓬乱的头发已大部分花白,两只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更小了。似乎这几年老得特别快,其实也不过五十多岁罢了。
      老陈头一直是个单身汉。小张那时懵懵懂懂地,曾好奇地问他,怎么老―个人过,不娶个老婆回来。老陈头就嗔骂道,鬼东西,小孩子家怎么问这个。说完人却倚着门框,凝神朝对面的屋子望去,眼睛里透出一丝淡淡的忧伤。后来听大人们说,老陈头曾谈过一个对象,就在要成亲时,方老师的爱人突然病逝,老陈头前前后后一直帮着张罗着。不知是冷落了那女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婚事就此吹了。以后再有人提亲,就都被他 [ 2 ] [ 3 ] [ 4 ] [ 5 ] 回绝。
      小张挨着桌子坐下,却小心翼翼地抬头向上瞧了瞧。他知道这间屋子和厨房紧挨着,屋顶早已被渗进来的烟火熏得黑糊糊的,偶尔会滴下油腻腻的黏稠物来。
      寻问了些大概的情况。老陈头一直耷拉着脑袋,只是简单地回答一两句。有时要沉默好长时间,也会忽然情绪激动起来显得很不耐烦。
      告别的时候,小张习惯性地让老陈头想起什么就告诉他一声。
      老陈头闷闷地回一句,人都落水死了还有啥折腾的。
      小张就自嘲地一笑,心想自己也真是的,都有职业病了。
      校园已笼罩在浓浓的夜色之中。隔着小操场望去,方老师屋里的灯光显得幽幽的。
      小张感觉到一丝寒意,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方老师孤单单一个人躺在床上。见小张进来,先是怔了一下,然后便有些费力地缓缓撑起身子。
      小张忙上前将她按住,自己顺势坐在了床沿上。
      房间里有些凌乱不堪,这和小张往日的印象相去甚远。那时只要走进方老师的屋内,里面总是整理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让人感觉非常温馨。即使是小芹,虽然整天涎水控制不住地从嘴角流溢出来,但除了胸前那块围兜是湿的,全身只会比其他小孩还要干净些。当然,方老师为此花费了太多的辛劳。小芹几乎每个晚上都会尿湿被褥,方老师不得不经常将手浸泡在洗衣盆里,奋力搓揉着。到了冬天,学生们就会发现方老师的双手布满了紫黑的冻疮。而校园里最常见的一景,便是方老师的房前屋后,万国旗似的晾满了床单衣裤,随着风儿凄美地舞蹈着。
      有些调皮的学生,喜欢围着小芹羞她。小芹自然不会介意,照旧傻呵呵地笑着。那些学生转而嘲弄起小芹的弟弟。好像才刚刚上一年级吧,柔弱单薄的小强,只能涨红了脸蛋,恨恨地望着小芹,孤独无助地往后躲闪着。方老师也只有这时候才会板着脸,让那些学生回到教室,却也并不大声训斥。
      小张当然不会参与这些恶作剧。对于方老师,他怀有一份特别的感恩之情。从小失去母亲的他,在跨进小学后,就一直沐浴在方老师无微不至的关爱之中。无论是生活上还是学业方面,方老师就像对待小芹小强一样,照料关心着小张。有时面对小强和小张两人偶尔地争吵,方老师首先责怪的肯定是自己的儿子。
      现在恩师沉浸在失去女儿的悲痛之中,小张无力相助,只能用空洞的语言,笨拙地予以慰藉。
      方老师苍白的脸色更显出眼睛的红肿。断断续续地说了些小芹失踪前后的经过,目光一直恍恍惚惚游移不定。
      气氛一时有点压抑沉闷。以至于房门突然吱地响起,把两人都吓了一跳。撇过脸,原来是老陈头,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在小张的记忆里,老陈头对方老师一向敬畏有加。即使是帮方老师做什么事情,也总是默默无言,显得非常拘谨谦恭。当然也有例外,记得有一天下午,方老师上着课忽然面色蜡黄捂着肚子,脸上渗满了豆大的汗珠。老陈头闻讯赶来,当着众多学生的面,毫不犹豫地背起方老师,直奔十多里外的乡卫生所。那晚小张陪着小芹小强一直等到深夜,才见老陈头摇摇晃晃背着方老师回到学校。老陈头已明显体力不支,可他顾不得休息,俨然一家之主似的,忙前忙后地烧水煮面,直到将方老师一家安顿下来,才疲惫不堪地回到自己的小屋。
      老陈头微躬着腰将面条递给方老师,见她勉强吃了几口,才轻轻舒了口气。
      小张适时地告辞退出。
      走在寂静的校园里,抬头遥望,夜晚的天空,迷宫一般布满了闪烁的星星。

      根据方老师和老陈头的叙述,结合现场查看的结果,小张写了份简单的材料,初步认定小芹是在河边玩耍时失足滑进河里的,只等验尸报告出来就可以结案了。
      本应该轻松一下,可是不知为什么,小张的心里老是郁结在那儿。不管怎么说,小芹虽然痴呆,毕竟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就这样突然消失了,还是让人有点心痛的。不过一想起方老师这么多年,为了小芹忍辱负重熬白了头发操碎了心,那是多么地不容易。虽然方老师从未流露出对小芹的丝毫厌恶,但从她有时茫然地望着小芹的眼神里,依然可以看出一份无奈与酸楚。现在老天帮她卸下背负了这么多年的一大包袱,于活人于死者又何尝不都是一个解脱。
      然而情况有点出乎意料之外。法医验尸的结论竟然是他杀。死者后脑勺有钝击的痕迹,而且肺部呛水并不多,显然是死亡在先溺水在后。
      小张拿着报告单当时就惊呆了。这倒不仅仅因为自己没有及时发现死亡真相,更主要的是觉得结果完全偏离了正常的方向。
      会不会是他们搞错了?小张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这无论如何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既然是他杀,就得有动机和理由。方老师可是方圆几十里内有名的好老师,对学生一向慈母般的关怀和照顾,也从没听说过她和谁红过脸粗过脖子,哪来的仇人?而死者小芹,一个整天只知道将笑意挂在脸上,逢人就傻呵呵地拿着一块糖递过去说你吃你吃的,更不可能招谁惹谁和哪个结怨。何况小芹落水的地方就在校园内的河边上。如果说有人加害小芹的话,也就是住在学校里的方老师和老陈头嫌疑最大了。这岂不是太荒唐了,一个是死者的母亲,另一个一直视死者如女儿一般,怎么可能呢?
      可是验尸报告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小张,小芹确属非正常死亡。
      小张不禁打了个寒战,感觉从骨子里弥漫开来一阵深深的战栗。
      带着脑子里的一团乱麻,小张心事重重地再次来到清水小学。
      已是初春时节,校园四周的空地上盛开着油菜花儿,金黄色的一圈,随风荡漾,煞是艳丽耀眼。那都是老陈头带着小芹抽空拾掇出来的。人们常见这一老一少挥锄撒种抬水浇地,而大花猫则在一旁不时上蹿下跳,欢快地追赶着一只只蝴蝶。
      如今物是人非,不免让小张有些伤感。
      老陈头的房门虚掩着,推开却空无一人。
      转到屋后,只见老陈头蹲在小芹落水的河边上,一动不动仿佛雕塑一般。那只调皮的大花猫也静静地呆着一旁。
      走到近前,望着老陈头有些凝重的面容,小张仍然无法将其作为―个嫌疑人来看待。失去小芹,恐怕除了方老师,就要数老陈头最为难过了。在小张看来,老陈头对小芹的关爱可以说不是女儿胜似女儿。小芹的大部分时间都和老陈头呆在一起。如果有调皮的学生对小芹使坏,只要老陈头碰见了,就绝不像方老师那样温文尔雅,而是会揪住他直到认错求饶为止。平时有什么好东西,老陈头总是悉数给了小芹。然后坐在一边,手里抚摸着小花猫,眯着两眼看小芹津津有味地吃着,脸上溢满幸福的笑意。如果方老师出差在外,老陈头便主动承担照顾小芹小强的责任。让小张印象深刻的是老陈头为小芹梳辫子的情景。小芹乖乖地坐在一把小椅子上,老陈头微躬着腰站在身后。先用右手笨拙地梳理着,眼看就要扎成一束,待左手僵硬地去抓拢时,头发却忽地松滑下来,又乱成了一团。总要三番五次地折腾,才能勉强让小芹的头上翘起两条不对称的辫子。老陈头虽然不太满意,但也只有无奈地摇摇头,望着小芹一蹦一跳地走远。有一次方老师外出期间,小芹正好发起了高烧,老陈头便日夜陪在身边悉心 [ 1 ] [ 3 ] [ 4 ] [ 5 ] 照料。过度的疲劳,以至于他淘米做饭时一个磕睡,将头撞到灶沿上,撕开一寸多长的口子,鲜血染红了身上的白衬衫。如此一个仁爱的长辈,怎么会下手加害于小芹呢?
      小张靠着老陈头蹲下,理了理纷乱的思绪,直截了当地说道,小芹是被人害死的。他告诫自己现在必须排除干扰,真正进入案情。
      老陈头原本有些僵硬的身体,明显哆嗦了一下。然后扭过头,惊讶不已地盯着小张。那眼神里,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慌乱。
      小张毕竟是从省警校毕业的,当感情的因素让位给理智以后,他便恢复了一名优秀警察的素质。他的目光变得犀利而敏锐。就是老陈头这不经意间的反应,让他头脑清醒了许多,思维明显活跃起来。他觉得自己一直被囿于老陈头对小芹的关爱之中,却从来没有想过,当这种异性间的关爱,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小芹虽然痴呆,但毕竟已经二十多岁,身体各部位都显出她是―个成熟的女性了。老陈头这么多年的鳏夫生活,会不会是对小芹有了一念之差,然后担心后果败露,就动了杀机?这样的事在小张上警校时也不是没有听说过。有―个心理学教授,在谈到一个具体案例时,曾把人的性欲被极度压抑而又寻求暴发的那种状态,分析得人木三分。据说就因为这,不少人一时走火入魔便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
      这时,老陈头忽地站起来,慌乱的神情不见了,而是趋前一步,脸红脖子粗地冲着小张吼道,不,这不可能。你们肯定搞错了,小芹明明是自己掉进河里淹死的。
      小张并不解释,只是不动声色地盯着老陈头。他知道有些人怕暴露自己内心的恐惧,就靠外在的激烈举动来掩饰。他要借机耐心、地观察对方的表现,从中寻找出蛛丝马迹。
      面对沉默的小张,老陈头有些不知所措了,声音逐渐缓了下来,最后几乎变成了哀求,人都死了,你为什么还不让大家安神啊!说着,竟然抓住小张的双臂,使劲地摇晃起来。
      小张的心里忽然有点乱了。这在以前的办案过程中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形变得颠倒过来,他几乎不敢正视老陈头直逼过来的目光。于是只得挣脱了老陈头,有一种落败而退的感觉。
      方老师正在上课。学生们稚嫩的读书声,透过窗户响亮地飘逸出来,在校园里欢快地流淌。
      小张静静地靠在一棵大树下,神情有些沮丧。老陈头刚才的举动,让他一时失去了判断的能力。仔细回味捉摸,只能感觉里面必有蹊跷。不管是不是嫌疑人,他至少是知道一些小芹死亡真相的。本以为天衣无缝,不想却还是让人看出破绽,于是开始慌乱,进而设法阻挠。可这也太过明显和笨拙了。事情似乎并不这么简单。
      下课的钟声响了。学生们从教室里蜂拥而出,很快分散在不大的操场上,尽情嬉闹玩耍。方老师最后一个走出来,身子歪歪斜斜,像随时可能跌倒似的。直到近前,她才发现了小张,不由一愣,竟忘了招呼。小张迎上去,搀扶着方老师,和她一起缓缓走向宿舍。在跨进门槛的一瞬,小张装着不经意地回过头,就见老陈头正伸着脖子朝这边张望着。
      和方老师交流,显然要比老陈头更难以把握。小张思忖再三,暂时没有将验尸的结果告诉她。而是显得很随意地问道,小强知道小芹出事了吗?他能不能回来?
      方老师避开小张的目光,摇摇头又点点头,半天才说,通知他了,出远差一时赶不过来。又说,你坐,我去倒茶。却拿起一只冷水壶,发现不对赶紧换了茶杯,还是没放茶叶就倒进了热水。
      望着老师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小张心底里涌起柔柔的怜悯。原以为是对老师的解脱,可没想到一个痴呆女儿在她的心目中也占有这么重的分量。如果知道可能是老陈头害死了小芹,她该会是如何地震惊呢?
      小张旁敲侧击地寻问起老陈头的一些情况。方老师开始并未在意,说着说着感觉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就警觉地问到底怎么了?
      小张想了想,还是将小芹的真正死因告诉了她。
      方老师的反应完全在小张的预料之中。浑身猛一激灵,然后失神地往椅背上一软,直愣愣地看着小张,半响才缓过气来,喃喃道,你―一怎么知道的?马上又说,不,没有人会害小芹的。稍停片刻,醒悟过来似的问,你不是在怀疑老陈头吧,这绝不可能!你可不能瞎想,冤枉好人啊。那声调也近乎哀求了。
      小张不禁有些迷惑起来。方老师为什么这么肯定不会是老陈头呢?也许她早就知道了老陈头和小芹之间的事情,甚至也知道可能是老陈头害死了小芹,而为了保住小芹的清白,也不忍心看着老陈头就此毁掉,只能痛苦地守住这一不可告人的秘密?
      没等小张再说什么,老陈头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不客气地对小张说,方老师累了,你走吧,以后也不要再来打扰。
      ―连几天,小张在学校外围进行调查询问。小张虽说年轻,却也经历过一些大大小小的案子,没有―件这样令人头痛。面对的是自己最熟悉最敬重的人,他们在这一案件中的表现,似乎是有些不太正常。他们不约而同地否认小芹是被他杀的,认定小芹是溺水而亡。到底为了什么?
      这期间小张打听到―个情况,前些日子方老师的儿子小强回来过,好像还带了一个女朋友。小张顿觉眼前一亮,颇有些柳暗花明的感觉。以前的视线怎么从未在他身上落过脚?这也许是个至关重要的线索。
      关于小强,虽然近些年接触少了,但他的情况小张还是略知一二的。他可算是清水湾出来的唯一一个大学生,而且毕业后就分在省城一所重点科研单位。也许平时太忙,几乎整年都难见他回来一趟。还是工作后不久吧,小张见到他时,感觉已完全一个城里人的模样了,身边还依着个清纯可爱的姑娘。那女孩面对清水湾的美景倒是赞不绝口,可一进校园见到小芹,顿时瞪圆了水灵灵的杏眼,然后头也不回地溜回到城里。小强当即像霜打了似的,整个人全蔫了。方老师为此叹息了许久,在小张面前也流露过她的忧愁。听说后来小强又谈过几个女友,可得知他有这么一个傻姐姐后,都害怕他也有精神病遗传基因而相继退却了。小强对小芹的怨恨是可想而知的。
      这样看来,既然在案发前小强回来过,而且还有一个女朋友同行,那么就不能排除他的嫌疑了。不过这次小强能带女友回来,应该是吸取了前几次的教训,预先对女友说明了情况,女友是能够接受的。为什么还要加害小芹呢?那么很有可能是,那女孩虽然原先信誓旦旦地保证不在乎,但真的见到小芹后,还是被她的傻样所吓坏,又反悔了。而这时小强再也承受不了这一连串的打击,将所有的怨恨全都撒在了小芹身上。
      就在小张胸有成竹准备赶赴省城时,小强却回到了清水小学。
      让小张略感意外的是,小强面对小芹的死亡,也是一副忧郁悲戚的神情。
      也许因为从小就被同学嘲笑和歧视,小强的性格内向而阴沉。瘦削的脸上总是绷得紧紧地,与人交谈也很少正眼看着对方。
      听说你前些日子回来过,有了女朋友?小张字斟句酌地问道。
      小强斜睨了小张一眼,并没有马上回答。
      怎么样?小张又问。
      小强勉强挤出一丝苦笑,冷冷地开了口,不怎么样。她只是我的一个同事。
      哦?小张不解地望着小强。 [ 1 ] [ 2 ] [ 4 ] [ 5 ]   小强避开小张的目光,幽幽地说,我母亲最近身体不好,我知道她一直在为我的婚事发愁,就请了一个同事冒充我的女友,一起回来看望母亲。她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以为她的儿子终于有了对象。可是后来,她还是看出了我们之间真正的关系。在她的追问下,我和我的同事没法再隐瞒下去。这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小张默默地听着,心里涌起一阵阵的酸涩。
      小强似乎有点哽咽,没有再说下去。
      沉默片刻,小张说,现在你和你妈都可以得到解脱了。
      小强神态黯然地摇摇头,不,你不会明白的。
      颤颤地点燃一支烟,猛吸一大口,小强这才缓缓说道,其实小芹在我妈的心中是一个永久的痛。她一直认为是她怀小芹的时候不注意,滥服药物导致了小芹的痴呆。所以她总是陷在一种难言的愧疚自责之中。她对小芹的疼爱甚至超过了对我的关心。她曾和我说过,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我好好对待小芹。哪怕找不到媳妇,也不要怪罪于她。要恨就恨她这个做妈妈的没有尽到责任。
      那你怎么想?小张问。
      我能怎么想?说一点不恨小芹那可能吗?可我又能怎样,怪罪我母亲是毫无道理的。这就是命,我只有认了。小强面无表情,涩涩地叹道。
      是吗?小张忽然问,你知道小芹怎么死的?
      小强不解地反问道,不是说落水淹死了?
      小张盯着小强,摇摇头,是被人害死的。
      小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你有没有搞错?
      送走小强,小张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刚才的交谈,似乎看不出小强在刻意隐瞒什么,也没有透出丝毫的慌乱。难道自己的分析推测完全错了?
      就在小张感到茫然之际,老陈头前来自首了,承认是他害死了小芹。
      小张不觉有些傻眼,怎么真的是他?
      审讯时,老陈头交代的动机,却不似先前小张曾经猜想的那样。说是那天晚上,小芹和大花猫玩着玩着,忽然一反常态,掐着大花猫脖子不放了。眼看着大花猫就要被掐死,老陈头便上前使劲拉扯着,不料却将小芹推倒,后脑勺正好撞在桌角上,当场就昏死过去。老陈头只好将尸体从坡上推进河里,让人以为是她自己掉进河里淹死的。
      说完这些,老陈头似乎轻松了许多,一直低垂的脑袋终于抬了起来。那双微眯着的小眼睛,紧紧地盯着小张,仿佛要从中窥探出什么。
      屋内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让人感觉憋闷得慌。
      老陈头的叙述已经很清楚,一切都那样合情合理,并无明显的破绽。可又让人觉得哪里还是有点不太对劲。
      方老师知道吗?小张冷不防地问道。
      老陈头稍稍怔了一下,很快摇着头说,不,她怎么会知道?我是那天晚上偷偷把小芹推到河里去的。
      为什么现在才来自首?小张又问。
      老陈头吞吞吐吐地辩解道,我开始不是害怕吗,哪敢承认。可现在知道瞒不下去,只好来了。
      小张一时无话可说,暂时将老陈头拘留起来。
      事已至此,小张本可将案件作一了结。可直觉告诉他,老陈头不大像是真正的嫌犯。
      小张再次和方老师进行了接触,希望从她身上寻找到线索。
      方老师完全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面色苍白,身子软绵绵的。面对小张的询问,她的眼神里已有些明显的怨恨。
      小张只得告诉方老师,老陈头已经自首了。
      方老师顿时大惊失色,睁着两眼不相信似的盯着小张。
      小张继续说道,老陈头承认是他失手推倒了小芹,就为了那只大花猫。你相信吗?
      方老师躲闪着小张逼视过来的目光,虚弱无力地抱住头,喃喃道,他怎么这样傻啊。
      小张静静地注视方老师,许久才说,老陈头还有一样东西让我交给你。然后转身直奔老陈头的小屋。
      打开角落里的矮柜,按着老陈头的吩咐,小张在最下面的夹层里找到一只铁盒。
      方老师疑疑惑惑地接过来。铁盒沉甸甸的,外表已是锈迹斑斑。好不容易打开,里面放着一朵淡红的绢花和七八张存折。绢花存放的年代看来已经很长了,不仅红色几乎退尽,摸上去也有些发脆。存折的数额都不大,少的只有100,最多的一张也就2000元,加起来一共将近一万块。再细看存款的日期,前前后后间隔着十几年的时间,但存款人无一例外地都写着方静芬。
      小张愣在那儿,这不是方老师的名字吗?老陈头为什么要将这些存折全部写上她的名字呢?
      方老师的眼里同样流露出迷惘的目光,拿起那朵绢花仔细端详着。渐渐地,仿佛沉浸在久远的记忆里,她的双手开始微微地发颤。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似乎醒过神来,再看看存折,眼眶已慢慢盈满了泪水。终于捂住脸,忍不住哭出声来。
      小张有些明白了,那朵绢花肯定是方老师的,过去这里的人们结婚时就佩戴这种绢花。没想到老陈头一直偷偷珍藏着,可见他对方老师早已情有独钟,而且是那样地一往情深。只不过这种思恋,更多的是一种守望和苦涩。他知道自己卑微的身份,只能将这份单相思深深地埋在心里,同时化为对小芹的无限爱冷。他只想将自己微薄的薪水,一点点积攒起来,全都献给心中的爱人。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方老师才缓缓地抬起头来,溢满泪痕的脸上露出一丝怪怪的神情。
      能让我见见他吗?方老师说。
      老陈头拘谨地端坐在方老师的对面。
      阳光从不大的窗口里透进来,将他们的影子映到有些斑驳的墙面上,像一幅凝重的木刻板画。
      这么些年来,虽然朝夕相处天天见面,但像现在这样近距离地单独坐着,却似乎从来没有过。
      老陈头不禁有些恍惚起来,仿佛又回到往日。常常一个人悄悄躲在一角,远远地凝视方老师的一举一动。看着看着,就情不自禁地陶醉其中。那样的感觉真的太好了,没有人知晓更没有人打搅,只是自己心中的一个美好梦幻。就在这样的梦幻中,老陈头编织了无数温馨浪漫的画面。
      在方老师的眼里,此刻的老陈头更像是个害羞的学生。目光游移不定地飘忽着,一如既往地谦卑和虔诚。方老师静静地看着,内心里生出一种针刺般的感慨。近二十年的风风雨雨,如果没有老陈头在背后的默默支撑,她都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种结果。
      方老师缓缓地抓住老陈头的双手,轻轻地抚摸着。
      老陈头的呼吸变得有点急促,身子也局促不安地扭动起来。
      谢谢你为我们全家所做的一切。方老师顿了顿,说,可我不能让你这样害了自己。
      老陈头从方老师的眼里看出了什么,急道,你别管,这是我自愿的。这事总得有个了结。
      方老师苦笑着摇摇头,再次凝视着老陈头,然后慢慢走了出去。
      方老师的叙述让小张的心灵受到了深深地震憾。他万万没有想到,在小芹死亡的背后,隐藏着这样一个令人心酸的故事。而这一切,对于方老师和老陈头来说,包含了太多的无奈和悲伤。
      其实自始至终,小张所有的猜想和推测,都从未涉及到一个容易被人忽视的对象,就是死者本身。而事实正是小芹自己造成了这一悲剧,并给方老师和老陈头带来了莫大的伤害和难以弥补的心灵创伤。
      小张只看到了小芹渐渐成熟丰满的身体,可能对老陈头构成一定的诱惑。但他却忽略了事情的另一面,那就是,成熟了的小芹也会产生对男 [ 1 ] [ 2 ] [ 3 ] [ 5 ] 人的渴望。而整天围着她转的老陈头,对她百般呵护的老陈头,就成了她唯一可以产生迷恋的对象。
      应该是春节过后就已经初露端倪了。方老师有点艰难地叙述着。只是那时怎么也没有往这方面去想。最先感觉到的,其实还是老陈头。本来小芹一直傻呵呵地,跟在老陈头后面,除了逗着花猫玩儿,也帮着做些简单的事情。可那些天,老陈头却不时发现,小芹老是目光定定地盯着他,进而里面跳出些异样的火花来。举止本来大大咧咧的,有时竟会温柔扭捏起来。现在看来,那完全是春情萌发初期的一种本能的害羞。可是后来渐渐地就不对劲了,小芹的眼神里明显地流露出近乎赤裸的情欲。老陈头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终于吞吞吐吐地告诉了方老师。其实这时候方老师也看出了小芹的异常,就将小芹暂时关在了房子里。开始还没什么,小芹看不到老陈头,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本以为就过去了,也不能将她一直关着,就适当地让她出来走走。一切都挺正常,也慢慢就放了心。可是没过几天又故态萌发,而且比上次更厉害了。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菜花黄,癫子狂。这该死的季节轮回是谁也阻挡不了的。小芹这次是彻底地花痴了,一见到老陈头就两眼放光,嘴里不停地喊道,亲亲,抱抱。即使关在屋里,她也能把东西搞得乱七八糟,嚷着要见老陈头。那天夜里,趁方老师稍不注意,小芹一下子窜出门,直奔老陈头的小屋,搂着老陈头又亲又吻。老陈头狼狈不堪地躲避着,却摆脱不了小芹的纠缠。方老师赶去时,小芹已达疯癫的顶峰,上身脱得一丝不挂。而老陈头则抱着头,蜷缩在墙角颤抖不已。方老师只觉得浑身血脉贲张,羞愧难当地上前拼命抱住小芹。而这时的小芹,完全被内心的魔障所控制,疯狂地与方老师对峙着。就在两人扭成一团的撕扯中,小芹的后脑勺重重地撞在了桌角上,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仔细一看,小芹的面色惨白,已没了一点声息。方老师这才慌了,惊恐地呼唤着小芹。老陈头也顾不得小芹赤裸的上身,扑上去抱着小芹,不停地摇晃着。然而小芹却再也没能苏醒过来。
      说到最后,方老师几乎泣不成声。小张则感到窒息般地难受。他简直无法想象,方老师和老陈头面对突然死去的小芹,该是如何悲痛欲绝。更令人心碎的是,为了掩饰这难以对外启齿的不幸,他们不得不制造了小芹溺水而亡的假象。
      小张迈着沉重的步履,一声不吭地离开方老师。
      夜已深。抬头遥望,寂静空旷的天空,迷宫一般布满了闪烁的星星。

      责任编辑:梁青 [ 1 ] [ 2 ] [ 3 ] [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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