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乍见到周文良,江宁微微吃了一惊,眼前这个生着一双桃花眼的瘦高男人,竟然就是自己蓄势多时袖手以待的新一任上司。他送给她的见面礼是一个小小的保鲜盒,她有些拿不准他的意图,干脆抿嘴不做声。他倒笑眯眯的,以后可要多多关照哦。
这姿态放得那么低,只要略扫一眼玻璃门外那些同事假装镇静实则都放大双耳的模样,就知道周总这招着实高。自从前任宁总调离,每个人都以为那个位子理所当然由她继任。就连她自己也这么以为,她资历够老,能力够强,工作够勤奋,一切都有目共睹。但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消息传来之际,她几乎一咬牙就想递辞职信。
只是真心的有不甘啊,转念就思忖好,从此不做拼命三郎,穿着高跟鞋在办公室里走来窜去,仍然可领丰厚薪水。只是这程咬金竟然如此谦卑,刚散了到任的见面会,就立刻摆驾至她的办公室买她的好来了。这真让她不得不心软了一下。
临出门,他背着门,轻轻帮她扯了扯衣领,温润的手掌滑过她颈项。她全身一阵轻微颤栗,回过神来,他已经出门去。
江宁年届三十,正是那种不经意间就蹉跎了青春,一不留神就被归类于恨嫁的那一类女强人。最后的一场爱情是三年前的事了,谈婚论嫁时,男人傍上一个富婆,跑回来跟她分小房子首付的钱,她一扫把撵得他飞起来,从此就不把男人放在眼里了。
但眼里只有客户和销售额的后果也不过如此,这真让她万念俱灰。
她倚坐在真皮沙发转椅里,百无聊赖地玩弄着一支钢笔。宁总调走之后,这间办公室就成了她的,她本来在周文良上任之前就该拱手出让,但她故意不肯,周文良却丝毫不以为意他只简单装修了隔壁办公室,搬了进去。
粉红的保鲜盒就搁在桌上,她犹豫着打开。两个隔断里,一边盛放着切得整整齐齐的薄姜片,另一边就是一小包一包的红茶包。
江宁怔住了。
销售部里谁不知道,这是江宁原创出品的保健养生茶。一杯热腾腾的白开水里,丢几片薄姜片,搁一个红茶包,既美容瘦身又保健养生。
好久没有被人这么关怀体贴过了。何况又是一个长得好看的男人。还有,他是她的上司。
这让她即羞赧又感动了。
中午小美跑来对她说,宁姐,大家说了,全力挺你。
她白了小美一眼,说,挺什么挺?好好工作是正经。
二
两天后,有客户闹上办公室来,说是某个瘦身系列完全没有效用,要退货,还嚷嚷着要索赔。办公室里闹得嘈杂,江宁接到电话,赶了过去。
很凑巧,这个客户她恰好认得,来自浙江,在友爱路开了一家门面,江宁有个朋友是她家的VIP。江宁记得她那家门面专卖的是一个韩国品牌,那个品牌对于专卖管理是相当严格的,如若发现有店里上架别的品牌,会立刻抽回专卖权,所缴的保证金也尽数没收。
江宁上前去笑吟吟地招呼,嗨,金老板。女人没想到有人认识她,回过头疑惑地打量江宁。江宁招呼小美倒上一杯热茶,气定神闲地说,娜娜才邀我周末一起要你那松松筋骨呢。
女人也不蠢,立刻笑了,成成成!周末我给你安排。江宁亲热地挽了她的手,小声说,你也是,怎么跑这儿闹来了?东西咋的了?真不好用?还是……
女人也不隐瞒,原来代理的韩国品牌价位颇贵,问津的客人着实不多。她最近一直在偷偷销售江宁公司代理的品牌,销售额涨上去了,她又嫌拿的价位高了,还没有年终返点……
江宁一听就明白了,顿时拍胸口保证下来,只要她每月的销售额达到五万,就按规定给她返点。还有,价位也按照VIP客户供给。用眼色示意,小美立刻拿过来一纸供货合同,女人感激涕零,乐滋滋地签了还非要请江宁吃饭。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还平白多了一个固定大客户。江宁刚走回办公室,电话来了,2线,是周文良。
他温柔得像一个情人,晚上一块吃饭,下班后我等你。
江宁的心砰然一动,自己也暗暗苦笑。还以为这颗心老得不能动了,原来是因为没碰到合适的人。
周文良开一辆黑色凯美瑞,已经换了衣服,颈上还系了条千鸟格羊绒围巾。
看到江宁就下车来为她打开车门,顺手递上一片树叶,见江宁怔住,解释说,刚在办公室里摘的。
江宁便笑了。这男人实在聪慧,知道对于她这样的女人,一枚偷摘的树叶远比一束订购的玫瑰来得动人。
下车的时候,风有点凉,江宁瑟缩一下,周文良解下围巾,温柔地绕在了她的脖子上。她忍不住对着他微微一笑,他不失时机地赞美她,你笑起来很美。
他很绅士地弯起手臂,她没拒绝,挽着他走进了餐厅。
云顶餐厅果然名不虚传,坐在临窗处,满城的灯火扑面而来。江宁看得呆了,喃喃地说,我最喜欢看窗,亮着灯光的或者是没有灯光的,我喜欢猜测窗里的人,他们都有些什么样的故事和人生。
周文良审视地看着她,骨子里你是个家庭型的女人,不该在职场里拼命打拼。
江宁微微笑了,餐厅里的落地屏幕播放着动画片,公主正等待着王子带刀来,杀死魔兽营救自己。江宁有点奇怪,四下里看看,发现不远住坐着一对母女,女儿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看,大约这节目是特意为她播放的。
江宁取支烟,但被周文良轻轻夺走了,她抬起头来,看到他关爱的目光,他说,抽烟不好,别抽了。
江宁有点恍惚,难道他也是那个带着刀来意欲解救她于苦海的王子吗?
三
办公室里一下子就传开了有关新任老总与业务经理的最新绯闻,小美把消息带来,夸张地惊呼,都说你们俩是强强联手!
江宁听着,表面不置可否,心里却暗自欢喜。
周文良并不张扬,但对她的好总是没法让人漠视。比如嘱咐小美打电话送外卖,江小姐不爱吃鸡肉,给她叫鸭腿饭。对了,一定要加青菜,江小姐最爱这个。
羡慕得一干同仁眼睛都红了。周文良不在,大家仗着平时交情好,一齐围上来审,怎么样了?周总不错,宁姐可要把握机会哦!小美打一响指,宁姐,我们挺你!
大家闹得凶,江宁不得不答应请吃饭。打了电话给周文良,周文良一口答应下来,我买单!
江宁顿时面子横生,笑眯眯地转告大家,办公室几乎沸腾起来。还没到下班时间,周文良就来了,他特意开了一辆豪华小中巴,所有同事一个也不落下。
小美偷偷竖起手指,宁姐,你赚了。
一餐饭吃得特别和美,周文良一改斯文模样,和大家称兄道弟:给兄弟姐妹们讲一个悲伤的爱情故事吧,故事的男女主人公要背弃自己的信仰以及承受世俗无情的眼光才能走到一起,这个故事只有一句话――“师太,你就从了老衲吧!”
一桌子人笑得喷饭。
夜深才尽兴而散,周文良最后送江宁,很是感慨地说,谢谢你江宁,不然我哪有这种机会和兄弟姐妹们坐在一起。
江宁笑了,不不不,是你会做人,大家都喜欢。
周文良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她,轻声说,师太,要不要考虑一下,干脆就从了老衲算了!
江宁扑哧地就笑出来,周文良的吻已然逼近,江宁心中一慌,不由自主地便闭上了眼睛。
清晨醒来,周文良已经先走,桌上搁着牛奶和煎蛋,外加一字条:吃光了我才喜欢。
这层纸一捅破,周文良在办公室倒收敛起来,说话做事正儿八经的。江宁心里好笑,晚上了便使劲掐他,他连连呼疼,正色道,我毕竟是个小老板嘛,总要注意点影响。
周小老板有能干的江宁帮忙,业绩噌噌直上。新年到来之前,总公司来人专门为周文良开了一个颁奖现场会。
周文良喝多了,江宁回办公室拿文件,他跟着上去,缠着她,非在办公桌上脱掉了她的衣服。
四
陈小柔出现的那天,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天。大清早江宁就被自己家的门磕着了;进电梯的时候被电梯门夹了下;下出租车的时候差点被自己的裙子绊倒……
一踏进办公室,她就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儿。
一个长得柔柔弱弱的女人就站在门边,一看到她,像溺海的人抓着了救命稻草一样,江宁!你是江宁吧!
江宁懵了。
女人哭哭啼啼的,一个劲儿要求江宁从此后要好好照顾周文良。江宁听了半天才弄明白,原来这女人叫陈小柔,是周文良的妻子。她有先天性心脏病,一直想要离开周文良,周文良坚持不肯。他承诺要一辈子照顾她爱护她,可她不忍拖累他。现在,他终于有了江宁了,她就放心了……
江宁眼前顿时一黑,这唱的是哪一出?
办公室恋情这种事虽然可以作笑谈,却是不能认真地摆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更何况,眼下证明她和周文良玩的还是一出不道德的婚外情!
她全身发冷,嘴唇颤抖着,不懂如何回话。
周文良得知消息赶了来,一踏进门就搂住了陈小柔,低声哄劝,乖,回家!走,我们回家。
只剩下江宁呆呆地站着,办公室里安静得像是没有人烟。江宁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冷静地打了辞职信。
出门的时候,听到小美在身后低微地叫了声,宁姐……江宁知道势已不能挽回,这里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咬咬牙,一脚踏进敞开的电梯。
寻找新工作花了很多时间,江宁忍着不打周文良的电话,周文良倒打过一个来,她没接,他也没再继续。就这样,江宁几乎不敢相信,那般浓情蜜意,如今就这样变成死灰。
她为新工作忙得焦头烂额,重头再来的艰辛比她所能想像的多上不只一倍两倍。偶然间听到周文良的消息,他升了总公司副总,人们夸他是真正的钻石王老五。她喝口茶,淡淡地说,他不是早结婚了吗,妻子有心脏病……对方诧异地看着她,没有啊!没听说过。他春风得意,哪里舍得结婚?
心里有些什么东西,到现在才肯轻轻碎裂开来。
她终于不得不承认,王子一早就蓄谋带刀来,但不是为了解救她,而是要成全自己,顺便把她寸寸肢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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