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教授打扫完三楼的女厕所,正举步拾阶迈向四楼,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叫他。 因为楼道里光线太暗,刘教授只看到一副混浊不清的面孔。等招唤他的人靠近了,他才看清那人是苏教授。
俩人走到窗前,在明亮里见面。刘教授注意到苏教授今天的表情很灿烂,像一个节日。以往他那日渐消瘦的脸，像从冰箱里拿出来似的,老冷着。苏教授对他说,今天中午到我家去,我请你喝酒。
刘教授面呈难色说,咱们这样的身份聚会合适吗?
苏教授明白他的意思,造反派三令五申,像他们这样的黑帮不许乱说乱动，在一起搞串联。他告诉刘教授,我解放了,他们不管我了,也不让我打扫厕所了。
在那个年月，在“黑帮队”里的知识分子望眼欲穿盼的就是解放。你改造得好，通过工宣队考核，报学校革命委员会批准，就摘掉你头上的“牛鬼蛇神”、“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反动学术权威”等帽子，回到革命队伍中来，谓之“解放”。不过，被解放的人凤毛麟角。
刘教授对苏教授获得解放有些狐疑,是吗?咋没开会宣布呢?苏教授认真地回答,我这个解放不用开会宣布,我有证明材料。
刘教授知道苏教授是一本正经的人,不会开这样的玩笑，很替苏教授高兴。
刘教授决定冒点风险,到苏教授家里小酌一番,以示庆贺。不过他建议,把时间改在晚上,中午光天化日的,不好。苏教授说行。
月出夜浅,刘教授来到苏教授家里,苏夫人早备好酒菜。三杯酒下肚,苏教授说,刘兄,今天请你来,不是喝酒，他们不管我了,我就等于解放了。我创作了一首解放进行曲,请刘兄指点润色。说着,他把写在纸上的曲子递给了刘教授,自己用口琴演奏。
刘教授听完,觉得有点不对劲。解放进行曲的旋律应当是高亢和热烈的,节奏是四分之二。可是苏教授这首解放进行曲,太舒缓低沉,没有一个上挑的高音，充满了凄凉和嗟伤,甚至是绝望。这绝对不是一个获得解放的人的内心写照和情感。这时,刘教授对苏教授获得解放又产生了怀疑。于是他问,苏兄,你说你有获得解放的证明材料,在哪儿呢?我看看。
苏教授还真拿出来一份材料,递给了刘教授。刘教授接过那张纸,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赫然七个字“癌症晚期诊断书”。他恍然大悟,明白了造反派为什么不管苏教授了,苏教授是一种怎样的解放。回忆起上午在楼到里看见苏教授盎然生动的表情,刘教授想到了回光返照这个词。
苏教授见刘教授怔在那里,举起酒杯说,刘兄拜托了,我火化时你就给我放这首解放进行曲,来,干一杯。
刘教授泪雨纷然,他明白倒进喉咙里的酒为什么是咸涩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