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大垭口 我叫它母亲,我叫它父亲。大垭口,我的出生地。 无边的山峦、森林盖着它的云梦。我是为了要寻找,才上了它的山崖。 快要消失的母性的花朵、父性的草在犁头上被翻起层层的泥浆。我的姐姐是山前一棵花椒树。有梦中的白蛇缠在它的树梢。我多么害怕它会流逝。
我急着用诗歌留下它。
在众山之小下。我刻下一块碑铭,我要感恩我的爱!
轻风习习,砍山的樵夫,喊山的女子,他们在落日中走向家中。这些墓室、小小的坟堆,我们如何带走魂魄中的一节骨。
群山葬我,葬我的父亲。葬我的哥哥,圣洁的百合花开向晚风中,家园里吹出魂兮归来的唢呐,一声清脆的松枝卸下回声,悲莫悲兮!
这里将是野性的天地。野兽的形迹,野兽的骸骨,野兽的呼唤……
大垭口,它将沉入大水底。
大垭口的土地,一直把我埋葬。尽管,我身在异地。它的土地一直把我埋葬。尽管,它快要消失,它的土地一直把我埋葬。尽管,它只是传说,它的土地一直把我埋葬。尽管,它是我灵魂虚构的精神地,它的土地一直把我埋葬。
在波澜壮阔中,清风明月下,它的土地一直把我埋葬!
Q浦里河
我是喝着浦里河的水长大的。它的水不是很清澈,所以我有着黝黑的皮肤。想必,它是太阳的女儿,能够抚育一群血性的儿子。
我不知道它的源头,但我知道群山的泪水急着奔向它,它站在最低处。
它支流出平河水,我渴饮不止。
我是喝了故乡水,才有了漂泊的命。
我是沿着故乡水,才回到故乡去。
它的水面有时翔飞一只白鹤,一只,两只,四五只。倒在水中的黄桷树。把它的根抓在最深处。吊在水面上的木屋,还在挽留最后的时代。
我不知道它诞生在哪个朝代,历史的风云翻来覆去。我一出生它就在那里,我相信了它是我的源头。
我看见过长江激起的浪涛,看见过大剑鱼落在船板上的喧哗。听得太多黄河的颂歌,它也不过是一条快要干枯的河床。
我出生在你水面上,我爱上了你。爱上你的贫穷,爱上你的沧桑,爱上你的子民。爱上你的炊烟,爱上你劳累后睡去的样子。
即使你遭遇洪水。淹没了农民的庄稼,他们也没骂过你。他们对着夕阳,跪下来。虔诚地祝福你。
我,一个农民的后代。进到城市来做了农民工。不是因为你的贫穷。浦里河――我们离开了你,是为了你的富饶,我们才离开你。
浦里河,你相信吗?你哺育的孩子,他们黝黑的皮肤燃烧出太阳,鲜红的血液将放出一把野火把故乡照亮。
Q乡村印记
有两只乌鸦。停在苦楝树的丫杈上,相互梳理着乌黑的羽毛。一只喜鹊注视着它们。
窄窄的青石,洒满月光,一条来历不明的小路。高高的麦垛。月亮的诞生地,有着血青色的圣坛稻灰,铺满意趣的乡村。我的母亲在一块地上种下麦子,这是一种红。有着乡村女人的宿命。在失去丈夫后,依然坚强。
我伤逝的乡村,父亲比麦地还沉默。一盏菊灯,在恒河的桥上,点亮生命。黑夜如此透视你的灵魂。
我的伤口撒下如血的月光,杏花无故地下了一场雨。我在山坡上。用牧羊人的长鞭。抽打着血色的黄昏。远离故地。只有东风穿上大垭口的草鞋,行走在虚幻中。一路上,深深的梧桐,浅白的花。把我引向虚无。
Q日记
妈妈,我站在城市的十字路口,望着绿灯,我不知道我该往哪里去。我很茫然,夜色苍凉我所熟悉的乡村小路。粘满我裤管的泥巴。柔软的泥挤进我的脚趾来,亲吻我的脚心,它们有着惊人的暖意。
在大垭口的山顶上,我曾如此地凝望过白云。乞求暮春,让亲密的雨,下在你的额上,你不会痛吧?妈妈,我那些单纯的愿望怎么都来不及实现?
妈妈,我还来不及长大。来不及把麦子从地里扛回家,在打麦场上,我看到石头大的月亮,它告诉我,远方比这里幸福。
我来到这个城市,它是世界的一座大熔炉,我的青春就在这个城市慢慢变成了废墟。妈妈,在大垭口的天空,有没有看到城市的月亮?那是我想念你的泪。
Q荆刺花
我始终忘不了戈壁上的荆棘花,那么一大蓬绽开的奇异,还在漫天的风雪中骄傲地探出来更使我讶异。我惊异它能够生长在荒芜中,让我对土地有着更深刻的认知和敬畏。说真的,我莫名地爱上了它,它有着一种撕裂痛苦的抒情,它强烈地激起我藏在心底的忧郁。
我小心地移植着它,天空下着鹅毛大雪。天地辽远,挂着孤零零的我。我呵着热气。我手指间的雪在零度上开始凝结。我小心地移植着它。被冻结的戈壁坚硬顽固,像糟糕的倔老头。天地是个大的横截面,我竖着。我开始挖荆棘花,我小心地挖开冻土。还有沙石,我看到了根。
根向纵横伸展,它抱紧了石子,像抓的动作。尽管我小心地避开荆棘刺的伤害,可是,为了挖到荆棘花,我的手指流出血了,一大滴落在白雪上,使荆棘更具有了生命的象征。
Q故乡
这是我的故乡还是异乡?
我喜欢去那小巷看光线从蓝色的天空落在青瓦屋上,园中露着清凉。在这个阁楼是不是有个绣女还在等着我,我的青袍卷着民国的书生气。我相信那些传说中的故事,我推开木门,我看见我的新娘坐在床沿,红色的盖头,绸缎的裹脚布,还有一只凤钗在头上飞。
我摸着小巷的墙身,喜欢上了旧时光。喜欢它的缓慢,可以在心中慢慢回忆。月光爬上青藤,时间停留在一块剥落的墙皮上。心中的月华如水,通往梦的河流。我梦见小龙女,明天要做我的新娘,她在一针一线绣着好时光。
我迷失在旧时光,我爱上了这份迷失,它让我可以停下奔跑。我迷信地以为,她的前身是不是一只报恩的狐,可以给我煮一锅回忆。
我是在异乡,即使它给我故乡的感觉。我相信故乡的空气比这里新鲜。时间也比这里缓慢。
“我爱上的,是孤独,是两个人的爱和一个外省的孤独”。
Q夜夜夜
我听见狐狸捉住刀,沙沙沙,走过西瓜地。马在牲棚里挣脱绳索的束缚,它逃过了沙梁地,有人在高粱地里撕烂了红绸缎。
酒,红色的眸子。燃烧的新娘,月下一片安宁,望着远处群山。人走过了,神走过了,剩下鬼在坡上扯着嗓子。风,把桉树叶吹得哨子样起了黑色漩涡。
我。无眠。黑色的毯子裹着腐烂,我发觉我掉进悲伤的底色。我好像转着大轮盘,把时光和水,慢慢转动。
你醒来,跟我说着一些莫名的话语。我说,带你去看看海,海水上的皱纹和凋谢的石兰。
是告别的时候了,我的四肢和大脑像缺失钥匙。风卷梧桐,我惊觉,这样已过了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