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哲最近比较烦。他的上司、新来的局长眯着眼对他说话的时候，两道眼光总是飘忽不定，呈“顾左右而言它”之状。王哲读出了隐藏在局长眼里的某种疙瘩。 三年来，局长像走马灯换了三任，王哲的办公室主任职务却丝毫未动。可不要小看了这个小角色，他实际上是领导的腿，得领着领导走路；是领导的手，得为领导干许多琐碎的事情；是领导的眼睛，得替领导看着四面八方的情况；是领导的耳朵，得为领导听着上下左右的声音。前两任局长在任时，虽也经历过一时的磨擦碰撞，但最后还是磨合得天衣无缝，所以王哲总能左右逢源，活得人五人六。
可新局长对自己的态度却不阴不阳。按理，王哲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什么也不做;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一句也不说。艰难地磨合了一阵，竟还不能走入正轨。王哲心里就打起了千千结。
这疙瘩像癌症一样，突然就发作了。那天一上班，王哲照例去向局长请示工作，局长也照例嘴里疙瘩眼里疙瘩地作了一番指示。领旨走出局长办公室时，王哲随手屏声静气地把局长的门关严了，王哲努力把关门的动作做得极度的轻飘，无限的温柔，像怕吵醒屋里刚睡下的婴儿似的。可就是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还是让局长发现了。王哲刚要迈开脚步走路，局长的一句骂声紧接着就追出来。局长在里面喊王哲你回来，王哲就蹩蹩缩缩地又折回悉听指教。局长说小王啊，你不是一般的人，你是办公室主任，所以有些事情你应该多动用脑子，要学得灵活些，总不至于每件小事都要我教你吧？局长的一席话，王哲听了像丈二和尚，但还是唯唯诺诺地退了出来。
退到门口，王哲想起刚才为局长关门的一幕，脑子里突然就有了灵感，自己的错误一定在这个门上。这些天怎么就把关门这个节骨眼给忘了呢?王哲吃过门的苦头已不是一次二次。第一个局长上任的时候，王哲就犯错误，老是把局长的门关起来，后来局长实在憋不住，当众骂得王哲狗血喷头，办公室的门怎么可以关起来呢？我又没做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你叫人家来办事的咋看待我们单位？此后王哲再也不敢关门，全局上下各个科室的门竟相仿效。一年后，局长以实干公正的形象提拨新职。第二个局长上任后，王哲故伎重演，每次都把局长的门打开，可局长在办公室里批评了王哲，局长说你看你这记性呀，每次进出我办公室，就是忘记替我关门，这个坏习惯可要改一改了，办公室的门总这样大开着，让无理取闹的群众来烦我，我还怎么办公，怎么静心思考问题呢？王哲觉得有理，就时刻记着为局长关门，并从反面按了保险，确保彻底关死，全局上下各科室的门后来也都防贼似的不敢开着。一年后，局长获得了“机关一盏灯”的美誉，以没日没夜、默默无闻而荣任新职……
这该死的思维定势，差点害死人了。王哲骂自己脑筋笨得不转弯，手法老一套。但心里却已化险为夷了。看来，对付新局长还得用开门一法。
第二天，王哲心里多了一个心眼，借汇报工作之名，又去局长办公室。尽管局长的眼里还是白多黑少，但一想这病立马可治，王哲撤退的时候就颇有些得胜归朝的味道。在门口，王哲看女人似的脉脉地看了一眼门，索性就把半开半闭的门开得彻彻底底，然后得意地走开。下午，王哲把这个动作再试了一遍，但局长的眼珠还是老样。晚上，王哲又试一遍，局长眼里的黑珠子有明显隐退的迹象。
晚上躺在床上，王哲对白天开门的动作检讨了一百遍，也检讨不出有什么遗漏，那么自己倒底是什么地方做得还不够，或者什么地方得罪了局长呢？王哲这样想着就失眠，失眠就无聊，无聊就读书。王哲索性钻进书房扎进了书堆，可那个吃里扒外的专写官场小说的作家王跃文也不能教他如何关门的秘笈，王哲只得暗叹命苦。等到最后瞌睡虫慢慢爬上来，王哲无意中看见一本新近买的散文集，心里才算有了一个很不踏实的设想。
第三天又向局长请示工作，进去时，王哲很留意地察看了局长的门，果然就发现了名堂。原来，局长的门说关着也并不是完全关着，说开着也并不是彻底开着，准确地说那是一种半开半关。这就坚定了王哲实施头天晚上一个念头的信心。于是王哲在退出办公室时，把门关成一道缝，一个刚好能伸进拳头但不能伸进人头的一道缝。
这样一连试了两天，一连如法炮制了七八次。局长对他的笑容明显多起来，眼睛里类似于白内障的东西也随之消失了。局长有一次还和蔼地对王哲说，小王你人不错，看得出你还挺机灵的。后来有空的时候，局长就经常带着王哲跑东跑西下基层，王哲就西装笔挺，皮包拎拎，走路跟跟，讲话听听，俨然成了新局长的贴心人。
一般到这个时候，局长的心思就成了王哲的心思，王哲的心思也成了局长的心思。
王哲比较三任局长的开门关门之道，可谓各有千秋。第一任局长喜欢把门开着，太外露，因为有时局长明明出去了，可门还假惺惺地开着，门外人看久了就说局长爱装门面；第二任局长喜欢把门关着，太隐蔽，有时候局长明明出去了，可里面的灯还亮着，窗外的人看久了就说局长在唱空城计；只有新任局长把门作半开半关状，既不外露，也不隐蔽，虚虚实实，似真似幻，深不可测，让外人看不清庐山真面目，于是就什么话也不好说了，真是妙不可言。王哲打心里佩服这个新局长。
那天晚上王哲看过的一本书，王哲就一直珍藏着，那本书的名字叫《虚掩的门》。
书的封面有一句耐人寻味的话，叫：小故事中的大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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