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买买提明・巴海，维吾尔族，新疆警官学院教官，现已退休。自上世纪70年代开始从事业余创作，至今已发表中短篇小说数十篇。 柳树泉谷里的别墅一下子出名了。
名曰柳树泉谷，其实这里过去是荒山秃岭。南山坡有一眼泉，不知何时何人在泉边栽了几棵柳树苗，由此得名“柳树泉”。到后来有个叫伊明・塔什的牧羊人在泉眼附近搭建了几间土屋定居放牧。之后没有几年搬来定居的人家逐渐多了起来，形成了不大不小的村落。村里人如同事前约定似的房前室后都种上了柳树，使整个村子都被柳树覆盖。伊明・塔什又在峡谷几处打造了杏果园，没有几年的工夫，柳树泉谷变成了一个景色秀丽，花香醉人的杏花园。
在一年春季，杏花盛开时，柳树泉谷来了一帮子探云母矿的人。带领他们来的大个子叫穆拉维丁，前几年靠做云母生意发了财，成为远近闻名的暴发户。
他遥望杏花盛开、花香四溢的峡谷感叹不已：
“好一个柳树泉谷，真是人间天堂啊，四面秃山环抱，中间却是个花果园，多么清香的空气！在这令人心旷神怡的地方，有一处别墅那该多好啊，更别说这么好的地方一旦发现云母矿，那不知会招来多少开矿者在这里安营扎寨。哼，我把这里看准了，回去后马上走路子，想法子，办好采矿手续，在这里修一个别墅，让那些个小肚鸡肠的人好好看看我是怎么赚大钱享大福的，气死他们……”
轿车沿着坎坷崎岖的山路来到了村头的那眼泉水，这里是村子最繁华的地段，也是进城的路口。这里除伊明・塔什的林子果园、宅院外，还有两个商店，一个饭店，一个铁匠铺，修理铺等，形成柳树泉谷村的小巴扎（集市）。
村里的孩子看见漂亮的小轿车进村，从四面八方惊奇地围了过来。
穆拉维丁巴依是个待人随和、能说会道的人，无论走到哪儿很快能与那儿的老小打成一片。他把车停在村头，向周围的人打听这里有谁熟悉山里的情况。开饭馆的，开修理铺的，开商店的都说伊明・塔什熟悉。
“他是这里的老户，这里的山山沟沟没有他不知道的。”
穆拉维丁巴依驱车来到了伊明・塔什家。伊明・塔什在忙着剪羊毛。
他们相互问候施礼后，穆拉维丁巴依从包里拿出一块拳头大的青色石头给伊明・塔什看：
“伊明大叔，您在这一带的山沟里见过这样的石头吗？”
伊明・塔什把石头拿在手里翻转着看了看说：“见过，多得很。”
穆拉维丁巴依眼前一亮，急问：“在哪儿见过？”
“让我想一想，是在哪儿见过？哦……哦，对了，是在黑石沟，是，是在黑石沟，那里这种石头可多了。”
“能不能带我们跑一趟，给您报酬。”
“哦，抱歉，我去不了，今天实在没有空儿，这不正忙着剪羊毛吗，再说，那个地方可远了，没有汽车跑的路，去那地方只能骑牲口，所以……”
“大叔，您的羊毛找人替您剪，工钱我给，您帮我们找牲口，带我们去，只要找到地方了，我会报答您，答应我好吗？”穆拉维丁一再恳求道。
伊明・塔什捻着胡子沉默了片刻，他心想：像他这样进山找矿石的人，来的多了，要我带路，这些人事前说的都好听，一旦找不到，话就不是那么好听了，账也不认了，这些人的德性我真是摸透了。伊明・塔什想到这些，便说：
“常言道：话要当面说，舞要台上跳，我们把话说在当面，我答应给你们带路，不过得先付清报酬和租牲口的钱，否则不去。另外，黑石沟的道路险峻，天气变化无常，去了会发生什么事，只有安拉知道。”
“大叔，费用您放心好了，您就给个数吧，我们五个人的干粮，牲口费，加您的带路费要多少？”
“那我就不客气了，不多不少五千块。”
“好！就这么定了。我就喜欢干脆的人。”
伊明・塔什放下手中的活出去借牲口，备干粮。一切就绪后，中午时分就启程上路了。
去黑石沟的路确实远而坎坷、险要，偏偏又天不作美，他们还没有到达黑石沟口，天上就黑云翻滚，下起滂沱大雨。霎时，四面山水倾泻而下，汇成奔腾的激流，挡住他们去路。无奈之下，伊明・塔什把他们领进山洞避雨。
他们在冰冷的山洞里，瑟瑟发抖蹲了整整一夜。第二天，雨停天晴，洪水渐渐退下。他们来到黑石沟口时不知从哪儿冒出三个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这三个人身着土黄色服装，手持猎枪。
“站住！干什么的？”
他们当中的那个高个子塌鼻梁把猎枪口对准他们喊道。穆拉维丁巴依是位“久经沙场”的老江湖，才不理他们的装腔作势。向前一步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干什么的？为什么持枪拦路？”
“我们是谁，听好了，我们是达尔达尔公司保安队的，我们奉命护矿。你们来这儿干什么？”高个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我们是蓝天矿探公司的人，我们有探测这里云母矿的证照，让开！”
“我们也有。”
“拿出来让我们看看。”
双方都亮出了各自的蓝皮许可证，争执不下。这时，又来了七八个人，他们也是达尔达尔公司的人。这伙人也手持枪支，气势汹汹，看架势都是一群亡命徒。好汉不吃眼前亏。硬闯是闯不过去了，罢了，你能办到地区的证，我就能办自治区的。今天我先回去，反正没有白来，知道矿点了，不把你们赶出这儿，不是儿子娃娃。穆拉维丁巴依想到这些，便决定撤回去。临走时，对伊明・塔什说：
“谢谢你，大叔，这次麻烦您了，这两千元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您收下。我很快会回来的，真主保佑，我们会成为患难朋友的。”
穆拉维丁巴依没有食言。没有过一个礼拜，他果真带了一帮人和推土机、挖掘机、吊车开进了黑石沟。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达尔达尔公司乖乖地把人撤出了山沟。
一转眼，半年过去了。柳树泉谷村比以往更繁华了，来往的人也更多了，也修通了去县城的简易公路，交通方便了，黑石沟也通了路，大卡车能出入了，村容村貌也有了变化，村西头的河滩边上一栋一栋别墅拔地而起，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河畔虽然是沙石滩，但五六十米深处的河道终年流淌着清清的山水，俯瞰河道，无边胜景尽收眼底。河边的花草散发出来的清香，夹杂在水气中扑面吹来，令人心旷神怡。炎热酷暑的夏季，这里真是人们避暑乘凉的好去处啊！
穆拉维丁巴依选择河滩最高处修建了一座占地五亩的别墅。他物色了许久，最后决定让伊明・塔什的儿子艾尔肯给他看管别墅。他心想：我不能把几百万元的别墅交给不知底细的人。艾尔肯结婚不久，也需要钱，给他一千元，媳妇六百元，他会乐意给我看家护院的，再说他刚结婚，不可能让新婚妻子独守空房，自己浪荡在外。另外这小子像他父亲，不抽烟，不喝酒，又能干，保证能看好房子。伊明・塔什家离我的别墅又近，他会让儿子搬进别墅。有了宽敞明亮的住房，又有双份收入这样的美事，他何乐而不为呢？不出所料，艾尔肯夫妇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
伊明・塔什也高高兴兴地让儿子搬进了别墅院大门旁的两间平房。还给他们一只产了两胎的奶山羊，让他们挤奶喝。这山羊一身青毛，长了一对弯弯的长犄角，后面跟着可爱的两只小山羊。
养山羊是伊明・塔什家的副业之一。他家养的山羊里，这只青山羊每年都产双胎，产奶多，够他们一家人喝，乡下人不是天天有肉吃，所以奶子是他们必不可少的。
这对新婚夫妇很快熟悉了别墅的所有活儿。穆拉维丁巴依每次来，看到别墅被他们打理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果园里的果树也茁壮成长，心里非常满意。
夏天最热的一天，穆拉维丁巴依带着一群城里的朋友来别墅避暑。院子里停放了十几辆轿车。穆拉维丁巴依专门从城里请来了厨师、服务员为这些雍容文雅、穿着时髦的先生女士们服务。他们一边享用丰盛的饭菜，一边谈论着穆拉维丁巴依，佩服他会赚钱，有门道，大方好客。反正对他的本事和为人大家赞不绝口。晚饭后，客人到别墅后面的河边阁楼上欣赏山村的风景。这时，太阳已躲进了山后，晚霞映红大地，山村显得格外宁静、美丽。突然，下面传来狗的哀嚎声，随后孩子们喊叫起来。
“山羊把狼狗顶跑啦。”
“山羊好厉害啊！”
大人们正在阁楼观赏山村傍晚的景色，孩子们在离阁楼三四十米以外的草滩上追着两只可爱的小山羊玩。城里的孩子没有见过小山羊，看见小山羊后觉得很新奇，很好玩。山羊妈妈一身青毛，长着弯弯的一对长犄角，山羊妈妈不时地咩咩叫两声提醒小山羊不要跑远了。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条狼狗，看见四条腿的三只同类，就要蹿上去显显自己的威风。老山羊早已发现了狼狗，急忙跑到小山羊跟前保护孩子不受伤害。狼狗凶猛地扑了过去，小山羊吓得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孩子们也瞪大眼睛，不知所措，危险就要发生，而阁楼上的大人们对下面要发生的事全然不知。
说时迟那时快，青山羊腾空而起，对准狼狗猛顶过去。咔嚓一声，狼狗嘤嘤哀叫起来。这一犄角可把狼狗顶惨了，狗痛失一颗牙，满嘴是血。狗还没回过神，山羊又跃起前腿对准狗嘴又顶过去，这一犄角直插进狗的喉咙，连续二次的攻击，使狼狗深知自己不是对手，惨叫着夹着尾巴，径直往主人停车的方向落荒而逃。
狗主人阿素克巴依听到孩子们的吵吵闹闹，闻声望去，发现他的宠狼狗虎子像一条丧家犬一样狼狈不堪地跑过来了。他急忙问孩子们出了什么事。孩子们给他讲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他不信，他想，我这条纯种狼狗，斗狗场上，击败过许多凶猛的狗，始终立于不败之地，难道会被山羊击败吗？真是笑话！不过看到孩子们的表情是很认真的，他又将信将疑起来：难道真的被山羊……我，一个能顶穆拉维丁巴依那样十个巴依的，堂堂的阿素克巴依的狗也理应像主人一样，老虎它也能击败！
阿素克巴依急急忙忙跑下楼，想去看个究竟。只见那条狗钻进轿车底下不停地哀嚎。“虎子，虎子！”他叫了几遍狗都不肯出来，可能是吓坏了吧……阿素克巴依令手下把狗弄出来。这个人往轿车下面钻，但底盘太低没能钻进去。阿素克巴依心急火燎，不停地走来走去。穆拉维丁巴依实在难为情，不停地给他说着些什么。狼狗越是哀嚎，他越着急。这时在一边观望的艾尔肯走过来说道：
“巴依大哥，我帮您把狗弄出来好吗？”
“不行，这条狗除了认我这个人，谁也不认，你钻进车底下，把你咬伤了怎么办？”
“大哥，请放心，我们山里人从小跟狗玩大的，好狗是不咬人的。”
艾尔肯趴在地上，硬拉死拽地把狗从车底下弄出来了。狗的情况很惨，满嘴是血。穆拉维丁巴依俯下身子，伸手去抚摸狗头，狗又哀嚎起来。阿素克巴依沉默了片刻，突然转过身向穆拉维丁横眉瞪眼：
“穆拉维丁巴依，您这山羊够厉害啊！我家狼狗在无数次斗狗中都无敌手，有人给价 二十万要买，我没给，没想到被山羊顶废了。难道这山羊有什么功夫不成？我这一辈子还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奇迹！不过也没事，我们既然来玩，就玩个够，明天我让人把家里的另外两条狼狗送来，咱们就再来一次狗斗山羊，让大家一睹为快，如果山羊真的把那两条狗也击败了，我就服了也就没话说了，噢对了，我再把我的那些赌友也叫来给我们捧场，您说怎么样？”
穆拉维丁巴依甚是难堪，不知说什么好。这时艾尔肯走过来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巴依大哥，答应他，我的山羊不怕狗，不要说是狼狗，就算狼，它也会把它们顶个稀巴烂的。”
穆拉维丁巴依不语，只是冷峻地望着艾尔肯。脸被太阳晒成紫铜色的艾尔肯向穆拉维丁巴依投以真诚的目光。山里人从不说假话。或许是艾尔肯的一席话起了作用，他有了自信，相信山羊能击败狗。他一字一板地答道：“阿素克巴依，只要您开心，做什么都行！”
那天客人们议论狗斗山羊到很晚才回房间。在众人散去后，穆拉维丁巴依来到艾尔肯屋前。艾尔肯老婆正在挤山羊奶，看见穆拉维丁过来了，礼貌地起身给他行礼。
“孩子，”穆拉维丁巴依说，“刚才脑子热了，我答应阿素克巴依狗斗山羊，但我还是放心不下，这山羊真的能击败狗吗？”
少妇发出银玲般的笑声，大声说道：“巴依大哥，艾尔肯不会对您说谎的，这只山羊从小就跟狗在一起玩大，从不怕狗，也没有被狗咬伤过，村里人都知道。真是的，狗和山羊斗着玩有什么好看的，城里人就是少见多怪，山羊把狗顶了一下又怎么了，不都是牲口吗。”
第二天大清早，院子里就热闹起来了，一下子来了四十来辆小轿车。阿素克巴依的人带来了两条牛犊般大的狼狗，气势汹汹，两眼发着绿光，使人见了不寒而栗。
早饭后，人们在草坪上围了一个圈，老山羊和两只小山羊在悠闲地吃青草。
阿素克巴依的人把狼狗牵过来了，看热闹的人们唧唧咕咕，议论不休：
“向真主保证――山羊能击败狼狗连孩子也不信。阿素克巴依的这条狗可不是一般的狗，那是有名的斗狗……”
“敢不敢赌一把？一万元，我赌山羊胜，怎么样？”
“怎么才一万，打老远赶过来才赌一万，值不值啊？”
“你说多少？”
“三万，没有问题吧？”
“好吧，三万就三万，谁怕谁！”
赌家开始下注了，认为山羊能赢的占了多数。穆拉维丁站起来发话了：
“尊敬的来宾，今天为了大家开心，我们特意安排了这么一个节目，游戏现在就开始，请上来两个人维持秩序。”
观众当中上来两人维持场面秩序。艾尔肯牵着山羊走进现场，可怜的山羊不断发出咩咩的叫声，此景让人想起几千年前的古罗马斗兽场。阿素克巴依的那条名叫阿吉克的狼狗也被牵到了现场。
狼狗威风凛凛、昂头汪汪叫了两声，便气势汹汹地向山羊走去。山羊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手，并轻轻叫了两声。
只见大花狼狗大叫一声扑向山羊。当狗离山羊只有半米左右时，山羊一跃而起，把长犄角对准狗头猛地顶去。狗一下子蹲下了，山羊紧接着又跳起前腿，狠狠地顶了下去，这次比第一次还要狠，狗哀嚎着滚倒在地。全场人乱哄哄地惊叹不已。得胜的山羊长长地叫了两声，落败的狗爬起来就仓皇逃出现场。
“怎么样，厉害吧，拿钱来。”
“我说了嘛，穆拉维丁巴依从不做没有底的事。”
“我没有看清，再拿一条狗来，再斗一次分个输赢。”
阿素克巴依气得面红耳赤，只见他一挥手，又牵上来一条狗，山羊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悠闲吃着草，阿素克巴依把狗放开了。狗开始围着羊转圈，山羊也把头转向狗，做好随时迎战的准备。随阿素克巴依叫了一声“上”，狗像出弓之箭似的冲向山羊，山羊像头一次一样，顶了上去，一瞬间结束了战斗。这条狗的情况比上一条还要惨，满嘴是血，夹着尾巴逃下了阵。
两条狼狗惨败于山羊，一下子使柳树泉谷的别墅名声远扬，招来无数游客观看斗狗。穆拉维丁巴依的院子经常举行狗斗羊活动，什么狼狗、牛头狗、大花狗都不是那只青山羊的对手。有一日，一游客想要买下那只出了名的山羊，穆拉维丁巴依不卖。
“这山羊是我父亲给我们挤奶喝的，不卖。”艾尔肯说。
“五千块，怎么样？”
“不行，不卖。”
“七千块，可以吧？”
“对不起，不卖。”
“再加一倍，一万四，总可以了吧。”
“不行，不行！”
山羊的身价在不断加码。
有关山羊的神奇传闻也多了。听说，最近有人出五万元要买这只山羊，送给一位大人物。还有一位不知姓名的神秘人物出高价买山羊，要用山羊奶医治儿子怕老婆的毛病。山羊被热炒起来了。
(译自《塔里木》文学月刊 2008 年第2期)
责任编辑 哈 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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