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文化名人多，故事也多。 走过粉墙黛瓦的鲁迅故居，相隔不远，�便是沈家园。虽说是第二次到沈园，但和鲁迅文学院的同学们同游绍兴却是第一次。 中国的园林，�一般是假山池塘、楼台亭阁的人工巧饰，沈园也不例外。但在中国的园林中，�沈园是独树一帜的。它的独树一帜是因为它特别的前世今生。沈园的前世是八百年前上演的一出宋代的爱情，而今生是大诗人陆游的千古绝唱《钗头凤》的艺术魅力。
沈园因《钗头凤》而扬名，正如寒山寺因《夜泊枫桥》而留名一样。
因为《钗头凤》的千古魅力，绍兴于1984年依《沈园图》重建了沈家园。当宋朝被历史的风雨吹去后，沈园也逐渐荒废。现在，重建的沈家园，因为要演绎宋代的爱情，�因而也就有了伤心桥、心心相印亭、孤鹤轩、半壁亭、闲云亭、放翁桥等附会之景。
我游沈园，是因为惊艳《钗头凤》的艺术魅力，而来按图索骥。
站在沈园那堵用出土的宋代断砖砌成的断垣上。读着由当代词学家夏承焘书写的陆游和唐婉酬和的《钗头凤》，只觉月白风清、淡如云烟，无恍然之感，也无唏嘘之泪。
据说，陆唐的爱情有这样一个版本：
唐婉是陆游的表妹，�与陆游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家父母也认为是天造地设。于是陆家以一只精美的家传凤钗作信物，订下了唐家这门亲上加亲的婚事。陆游二十岁将唐婉娶进家门，�两人鱼水和谐，�不知今夕何夕。此时，陆游已迈出仕途第一步，但新婚的陆游留连温柔乡，无暇顾及应试功课。陆母一心盼儿登科进官，目睹此状，大为不满，几次训斥唐婉，责令她以丈夫前途为重，�淡薄儿女之情。但陆唐二人情意缠绵，情况未有改善。陆母因而对儿媳大为反感，认为唐婉会耽误儿子的前途。陆母来到无量庵，请庵中尼姑为儿与媳卜卦。尼姑说：“唐婉与陆游八字不合，先是予以误导，�终必性命难保。”陆母闻言魂飞魄散，回家强令陆游休妻。这对陆游无疑晴天霹雳。母命难违，陆游只得答应把唐婉送归娘家。陆游不忍就此别离，悄置别院安置唐婉。陆母很快察觉此事，�即为陆游另娶温顺本分的王氏为妻，�彻底断其联系。无奈之下，陆游只得收起满腔幽怨，埋头苦读，求取功名。
十年后。陆游漫步沈园，巧遇唐婉。此时的唐婉，已嫁给同郡士人赵士诚。赵家系皇家后裔、门庭显赫，赵士诚饱读诗书，宽厚重情，对陆唐旧事心知肚明，不仅钦佩陆游的才情，亦甚爱怜唐婉。
宋时社会开明，不忌讳女性再嫁，后夫见前夫也不避讳。此时，赵诚恳建议陆唐借此一聚。于是，那个春日，唐婉亲手给陆游斟了一杯酒。陆游“怅然久之，为赋《钗头凤》一词，题园壁间”，题罢怅然离去。
唐婉因此次相见而伤心病倒，并于病中和词一阕《钗头凤》。不久，便抑郁而亡。
这首词后由赵士诚较交给陆游。
这个版本，让人同情起故事中所有的人，也让人想问问沈园爱情故事的主人翁。何为爱情的长相守?
世人都责陆母东风恶，可一个母亲希望儿子求取功名，难道可厚非?
其实，陆唐爱情本可以长相守，如果人为做了努力，悲剧是可以避免的。
试问陆游，为何婚后不将前途置于儿女私情之上、以慰老母对儿子的期待?而非要待到被迫休妻后才走出家门，“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从而成就千古诗名?从另一个角度而言，也正是因为陆唐的爱情悲剧。才成就了陆游在中国诗歌史上的丹青地位。这不能不说是祸兮福所倚。
十年后的《钗头凤》“错!错!错!”，悲愤进发，陆游到底在责备谁?是对自己当初“不敢逆尊者意”而终“与妇诀”的懦弱的否定?还是对自己当初没有以智慧来求得爱情长相守的任性的悔恨?
试问唐婉，既是两家父母面许的婚姻，而且又以家传凤钗定情，最后自己的爱情为何不能长相守?
人们都说，陆唐的爱情悲剧是因为超越不了现实而造成的。但现实是可以用人的智慧和努力改变的。唐婉婚后如果辅助夫君求取功名，这对本为宰相孙女的陆母而言，喜都喜不过来。故陆母在为儿子再娶时。选择的是温顺本分的王氏。
再问唐婉，在被迫离婚而与赵士诚结为连理后。为何又不能长相守?
唐婉的后夫，那个温良诚挚的赵士诚，皇族之后，是那样爱怜唐婉，她怎么看不到呢?怎么就一直“咽泪装欢”而活生生让自己抑郁而死?起码在赵士诚那里，对唐婉的了解、尊重和关怀，就体现在他安排的陆唐沈园相会上，也体现在他将唐婉的和词《钗头凤》交给陆游的行为上。“因为理解，所以慈悲。”赵士程理解了唐婉内心的痛苦，方能如此行事。
赵士诚给了唐婉新的感情抚慰，唐婉即使曾经沧海难为水，但步入花丛要回顾。陆游和赵士诚都是优秀的男人，唐婉先得陆游，再得赵士诚，此生又有何憾?可唐婉却放不下，将自己一生一世都困在了与陆游的爱情悲伤里，她和赵士诚如何能长相守?
佛家说，人本为有情众生，爱情的聚散只是因缘的变化，明白了“缘散则散，缘聚则聚”的道理，爱、恨便会在一念之间转变、释怀，而做人的辛苦和无奈，便在这转念之间缓和了许多。唐婉放下了，便能长相守。
而真正勇敢的爱情，在汉代乐府民歌的《鼓吹曲辞》中表现得最为淋漓尽致：“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真正勇敢的爱情的长相守，是连不可能的都能变成可能。何况已成婚姻的陆唐?
记得在杭州看雷峰塔时，看到一条千年蛇妖，从西湖断桥下的荷花里探出头，看到了在断桥上撑着伞的翩翩少年许仙，一见钟情的蛇妖竭尽全力与爱人“长命无绝衰”，不惜水漫金山，不惜被压在雷峰塔下，承受着要蛇妖出洞，除非雷峰塔倒、西湖水干的咒语。这是蛇妖为争取爱情长相守而拼死抗争的记录。
记得《孔雀东南飞》里的庐江府小吏焦仲卿之妻刘氏，被仲卿母亲遣回娘家，自誓不嫁，娘家逼之，乃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仲卿闻之，亦自挂东南枝。两人双双殉情后，“合葬华山旁／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这是在真正的“东风恶”下，以死来争取爱情长相守的版本。
世人爱情的不能长相守，多因不能勇往直前，或因经营、培养不善。所谓爱情的悲剧，实质上都是人的心理障碍和心理软弱造成的。陆唐的爱情悲剧也莫不如此。
爱情不能长相守，便终生怀念。这是人心。“得不到”和“已失去”是人心中最无法忘怀的东西。世上最美的诗都由泪水写成。陆游的千古绝唱《钗头凤》，将“已失去”的爱情结晶成凄美的文字，引起无数人的共鸣，也告诫着后人：要好好经营，爱情才能长相守；当爱情与现实冲突时，不要放弃，爱情才能长相守。
作者简介：檀丽，生于湖南，现居广州。文学硕士。写小说、散文等。出版有长篇小说《紫丁香》和《爱城》、散文集《隔世的灵魂》、现代童话寓言集《美丽新童话》。
责任编辑 杨玉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