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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鬼子【二鬼子(中篇小说)】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1-23 04:36:40 点击:

      一�      周志勋一边心不在焉地随着那帮韩国人的节奏向上班的中国工人鞠躬道早上好,一边琢磨上班后即将面临的挠头事。每个周一早上,组长以上干部(这里竟然也有干部的称谓。在国企当了二十多年干部的周志勋听了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都要列队向工人问好。而每月第一周的周一,所有的韩国人都要出面。青岛的这个区基本上成了韩国城,到处都是韩国企业,这是他们特有的企业文化。�
      说是韩国人,其实也不确切,因为总务部次长周志勋是中国的朝鲜族。他曾经以玩笑的形式向总经理提出抗议,说这是政治问题,不要造成国际事件,但总经理金炳勋根本不为所动。甚至后来韩籍管理者开会,都明文规定要他参加。�
      总经理的鞠躬很认真。大家也都没有偷工减料的痕迹,周志勋自然也不能不认真。鞠一个躬很轻松,鞠两个三个也不会觉着累。但是按照一定的节奏不停地弯腰――抬头――再弯腰――再抬头,直到几千人的队伍过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周志勋走进办公室后,老半天才把呼吸调匀。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水,将身体往老板椅里一陷,头枕到椅子圈上,再掏出手绢擦了把脸。他的办公室每天都拾掇得利利索索的,文员王莉这小丫头很是乖巧,眼里有活儿。拾掇卫生是本职工作,给他泡茶则是她个人的自愿行为。周志勋说过好几次不必,她都是嘿嘿一笑我行我素。其实他多少明白点这小丫头的心事。四十大几的汉子,半辈子的风雨,还有什么能瞒过他的眼神。�
      周志勋在等一个人。他知道他肯定要找上门来。果不其然,他屁股还没坐热,工会主席许宗然就推门而入。在整个仁达鞋业株式会社,五千多名中国员工中大概只有许宗然不怕周志勋。�
      不对,还有一个王莉。�
      周志勋坐直身子,笑着说:“哟,是许主席。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说说看,今天又是什么事?”许宗然气哼哼地说:“周次长,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找你什么事,你怎么会不明白?”周志勋正襟危坐,满脸无辜地说:“许主席,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又没进过你的肚子,怎么会知道你来有什么事?”许宗然道:“转眼又是一个月,咱们的会费到底怎么办?”根据《工会法》,每个企业都必须上缴会费,数目是职工工资总额的2%。40%上缴区总工会,另外60%作为企业工会的活动经费。会费全部纳入企业成本,不计税。�
      周志勋说老许,你又来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嘛,先别着急。老总他不愿意。你让我怎么办?许宗然说他不愿意就不缴了?是他大还是法律大?别忘了,这是青岛,不是大邱!周志勋无奈地苦笑一下,说宗然,你让我怎么说呢?这些道理还用你来教诲?法律条文多得很,要是都管用,还会有这么多社会问题?外企里的工会,地位特殊而且敏感。说不好听点,它就是我们打入敌人内部的一个楔子,一个收复失地的前沿阵地和桥头堡。随着外企数量的不断增多,如何保护中国员工利益的问题也越来越突出。正因为如此,区里朝几十家大的外企都派出了工会主席。这批干部都是精心挑选的,属于政治上很有前途的那种,而且经济待遇也不错。原单位待遇保留,企业再发一份工资。许宗然初出茅庐,自然急着建功立业。来这里已过半年,会费都没收齐,还有何面目去见领导?�
      许宗然说:“怎么不能解决?法律规定得清清楚楚,实在不行可以起诉嘛,申请法院强制执行!”周志勋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起诉?许主席,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是每月十几万的会费大,还是每年八九千万的税大?这个简单的算术题你不会算,市、区领导还不会算?要是真闹起来,上升到什么投资环境的高度,我看你怎么收拾!” �
      问题的轻重许宗然当然明白。可以说比谁都明白。出此下策他也只是气话,急火攻心之后的气话,自己都没当真的。反正周志勋是中国人,在他跟前发点牢骚没什么要紧。�
      
      二�
      
      许宗然在里间争吵,王莉在外间好笑。她知道周志勋不可能松口,因为上周总经理金炳勋已经就此表过态,不同意。周志勋每周有个例行请示,这些材料都要王莉准备。凡是金炳勋明确反对的,大事急事至少隔一周,小事不急事至少隔一月之后才能再提,这是周志勋明确交代过的。韩国人好脸面,假如你驳了他的面子,以后的合作不好办。而且外企的管理确实雷厉风行,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即便不对也得错后再改。她刚来时周志勋曾经告诉过一个“买葡萄理论”:假如大冬天的,总经理心血来潮要吃葡萄,安排你去买,你千万不能接着就说金总现在不是下葡萄的季节,不可能有啊。这么一说你就完了。不会有前途的。你要装模作样地出去转转,然后回来汇报说金总,新葡萄还没下来,冷冻库存的又找不着。金总听了有道理,自然会接受。刚开始王莉觉得很别扭,这不也是在玩弄手腕嘛,外企也兴这个?但经过两年多的时间检验,她早已心服口服。�
      周志勋心里有些烦,但底牌却不想轻易透露。说许主席你回去吧。你放心,会费问题年底之前绝对会有个结果。按年也罢,论月也行,反正工会的任何活动都有经费保证,无非是上缴的部分晚点。总工会也不差那俩钱。�
      许宗然出门时心犹未甘。但是也没办法。说起来也是,仁达公司里的文娱活动比起国企只多不少。无论年终的评功评奖、慰问走访,还是平时的节假日娱乐活动安排。企业每年两季运动会,内容根据情况而定。篮球、足球、排球或者乒乓球、拔河交替进行,以便培养团队精神、增强协作观念;公司有图书馆,员工可以随意借阅;甚至还有韩国的柔道高手开办培训班,本着自愿的原则参加,每周集中训练一次。这些活动只要一提出来,老总都是大开绿灯,要人给人,要钱给钱,痛快得很。要说他们不支持工会工作,还真没法开口。�
      王莉在外间能清楚地听到周志勋喝茶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估计他的烦躁消散得差不多了,随即拿起备忘录走进来,汇报今天的工作重点。�
      最近的重点工作是迎接总部检查。仁达鞋业专门为耐克公司生产耐克鞋,目前耐克公司在美国本土一家生产企业也没保留,这些低附加值的产业全部转移到别的国家,尤其是第三世界。耐克公司不仅不再负责生产,甚至连销售也不自己做,销售有另外的渠道。他们所要做的,只是巩固耐克这个商标的形象。资本原始积累阶段当然都是非常残酷的,就像马克思所说的,每一个铜板都沾着鲜血。所以无论大商人还是严嵩那样的大贪官,发迹之后都要做点善事,以减轻罪孽,求得良心的平衡。同样的原因,耐克公司现在对旗下大量的订单企业要求非常严格。不仅产品质量本身要求苛刻,职工的人权问题和企业的环保状况标准也非常高。像仁达这样的跨国企业,在同样的领域内必须执行最严格的标准。假如韩国的规定严就执行韩国标准,中国的要求高就执行中国标准,美国法律细就执行美国标准。有无性骚扰,超时劳动等等都要定期检查,检查结果直接跟订单挂钩。出于这种情况,周志勋极力促成公司出面办了一所职工学校,每个职工都可以申请利用晚上和公休时间念书,两年后发中专毕业证。这是国家承认的成人教育学历。企业办这样的学校本来有许多麻烦事,但是有区委区政府出面协调,一路畅通无阻。不仅如此,他还给每间职工宿舍都安了暖气和电风扇,装了电话,谁都可以用IP卡、201卡给外地的父母打电话,职工福利远比大家想象中的好。�
      眼下周志勋最不放心的是厕所。耐克公司规定,满一百人的企业,男性每二十人必须设一个厕所,女性必须每二十五人设一个厕所,然后每增加三十五人增加一个蹲位。这还好办,关键是厕所卫生必须达到三星级宾馆的标准。这难度太大。简直是不可能。周志勋接手之后,卫生班长已经换了三茬,现在第四任班长又要辞职,周志勋没敢答应。惟恐再找不到这样能吃苦又会干的人选,提出加薪予以挽留,班长还是不干。他说周次长你搞错了,我不是嫌待遇低,是你们的要求我做不到,实在没法干。周志勋当然明白他的苦衷。这些从穷山沟里出来的女工卫生观念太差,素质也低,怎么教育都不顶事,卫生巾老是随手往便器里扔,下水道堵塞也就成了家常便饭。这样的厕所,你要求进去不能闻到一点臭味骚味,还不是童话?周志勋好言好语地劝了半天,又给他每月加薪100元才好不容易将他留住。�
      厕所里本来都装有自动干手器,但是以前的那个型号质量不怎么好,经常出点伤风感冒的问题。周志勋乘总部例行检查的东风,下令全部更换。通知两周前已经下达,规定一周内完成。今天他要下去巡检。�
      周志勋挨个厕所检查,新干手器全部安装完毕,最后一个厕所还在捣鼓,电工班长和卫生班长都在。见了周志勋,他们恭敬地叫了一声周次长,周志勋点点头问道:“都安好了吧?”电工班长说:“早都安好了。这个也早安好了的,纪班长反映接触不灵,我正在修。”周志勋转而问卫生班长道:“老纪,卫生纸消耗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好转?”老纪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好像他该为这事负责似的:“我看没什么变化,还是老样子。”卫生纸消耗量太大,金总很不满意。这也是仁达的一个老大难问题。为了计算精确,周志勋曾经安排人当面将一卷卫生纸拉出来量过长度,再按照最大限度计算女工每天的消耗量,当然包括例假的特殊情况,最后根据这个安排总务部按月购买卫生纸。结果这些数量甚至不够半月的消耗。女工似乎都有不用白不用的心理,每次都是双臂一展正好一米半。而且还有这样的习惯,上完厕所随手撕一大卷带走。有人是洗手后擦手,有人则带回去使用。按照道理,所有厕所都备有卫生纸,根本没必要搞战略储备,但大家还是积习难改。就算安有干手器,手明明已经吹干,还要用卫生纸擦擦。周志勋曾经亲自堵住一个这样的女工,问她怎么回事,回答说习惯了。你还有什么办法?�
      周志勋不甘心地说一点好转都没有?老纪说我看够戗。每个蹲位基本上一天两卷,我们换都换不过来。�
      
      三�
      
      投料车间的罢工事先没有一点征兆, 三百多号人忽然说不干就不干了。起因非常简单,要从职工工资中代扣养老、失业五项保险费。说起来这对职工有好处,但她们不理解也不能接受。想想也是,自小在农村长大,心目中哪会有这样的观念呢。在她们眼里,只有捏在手里的钱才叫钱,其余的一切都不作数。因此一见每月工资少了近百元,顿时群情激奋起来。�
      为了这事,周志勋费了不少劲才做通金总的工作。道理很简单,保险费基本上是个人出一份、企业出两份甚至更多,为此公司每年要增加开支两百万以上。规定下发很久金总都拒不执行,周志勋旁敲侧击地敲了很久的边鼓,好不容易才促成,谁料想工人那边又弄出这样的局面。�
      周志勋心里不由得一咯噔。他立即吩咐保安班长许海保持克制,言语行为不要过激,免得事态扩大。罢工的确出乎意料。接手以来,这还是头一回。因为待遇和福利都不错,那些农村女工都非常满意,谁也不想轻易放弃。甚至出现了这样的局面,每到生产淡季,大家都担心自己被裁掉,所以工作格外卖力,公司的生产效率和单位产量反而大大提高。所以,周志勋觉得这次罢工背后肯定有文章,他特别指示许海暗中了解一下具体原因,有没有人指使。�
      接着他正要拨许宗然的手机,他已经推门进来。工会主席的最主要任务之一,就是配合企业搞好生产,出现工潮他也不好交代。�
      许宗然一进来就开始发牢骚:“周次长,怎么样,出事了吧?我说缓缴你偏不愿意。你看看现在怎么收拾吧!”围绕这个问题,周志勋和许宗然也是有分歧的。许宗然的意思是先办工会会费的事,回头再办五项保险。理由是前者数额少后者数额大,前者为公后者为私,应该循序渐进。但周志勋的意见正好相反。他认为许宗然是急于在领导跟前交差,说,正因为五项保险是私事,所以要先办。你说说看,到底是两百万的会费对一个区重要,还是两千块钱的保险对一个职工重要?那些女工从山沟里出来不容易,要多为她们想想。青岛经济发展这么快,还缺那两百万?再说会费早晚也要缴,只是缓缓而已,有什么好着急的?周志勋不愿意先办会费的事还有另外一层意思,这点他没有给许宗然点破。他跟韩国人打过多年交道,知道他们的毛病。因为招商引资是典型的卖方市场,韩国鬼子早被中国人主要是各级政府官员宠坏。即便是在国内打不下食来的笨蛋,到了中国也要不由自主地充回大瓣蒜,跟救世主似的。跟他们交往,尊重固然必要,但是必须首先将他打倒,然后扶起来再说尊重。要是一上来就低头服软,合作准保不会一帆风顺。具体到钱的问题,你要是从小到大来,他反而会烦。必须先将疼的摆到前面,让他神经麻木,这样后面的小钱也就不再成其为问题。�
      这时周志勋一听此话,心里的火腾地一声就上来了。他说:“怎么办?你是工会主席,出现工潮反倒问我怎么办,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这话正好点了许宗然的死穴。他声音低下来,说我已经把人都派去做工作了,现在是要请你的示下,要不要报警,向派出所求援。周志勋说:“你是想息事还是想找事?警车一到,矛盾岂不更加激化?即便能解决问题,公司也丢不了这个脸!”许宗然说:“我看还是小心点好。有几百人呢。”周志勋说:“怕什么?!咱们有理,再说对她们又有益无害,我就不信说服不了她们!”说完起身就往外走。经过王莉跟前时,他要来代扣五项保险的有关文件,叫她向上报告说他们俩已经下去调解了。�
      周志勋边走边问,代扣保险事先有没有搞过解释宣传。许宗然说解释宣传当然搞过,但是咱们开不了会下不了文,工人们不一定全明白。周志勋说我想问题就出在这儿。工人还是不了解具体情况。�
      仁达鞋业都是流水作业,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车间罢工就等于整个公司停产。周志勋因此心急如焚。还没到车间,远远就感觉到了人声鼎沸,但他一进门声音就小了,然后完全寂静下来。他在职工中间的威信或者说震慑力就是强大。�
      周志勋对这种气氛非常满意,不觉自信大增。他往料箱上一站,问道:“好端端的为什么罢工?”边说边用目光划着圈扫射前排的女工,她们的眼睛都不敢迎战,沉默半晌,周志勋的声音又提高了八度:“说呀,有什么要求提出来呀,我代表公司答复。”这时一个声音从人群里响起来:“公司为什么要扣我们的工资?想降工资就明着来,为什么要这么干?!”周志勋将手里的文件往上一扬,说这是你们误会了。代扣保险是法律规定,我们是在执行青岛市的文件。再说这对你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因为公司要替你们交大头。这些钱不是公司扣你们的,反倒是公司还要为你们额外支付。全部存在银行,以后再返还给你们。有个声音道,我们怎么知道真假?周志勋说那好,你们找个代表上来。人群老半天纹丝不动。半晌那个声音又响起来,说那好,我来吧,随即一个女工爬上料箱,站到周志勋跟前。�
      周志勋问你识字吧,那你看看这个,这是不是青岛市的文件?女工点点头,周志勋说那你把原文念一遍。等女工读完文件,人们都安静了。周志勋说道车间主任呢?车间主任从人群里挤出来说我在这里,但我是不同意罢工的!周志勋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但很快就压了下去。大家都明白了,那就不要闹了,也请你们放心,我当着这几百号人保证,绝对不搞秋后算账,只要同意复工,我一个也不辞退。还有一点,再过二十天,耐克公司总部要派人来检查,其中人权问题是一个重要方面。你们如果还有问题可以向他们反映申诉。他们的检查非常严格,这一点你们是知道的。”�
      工潮只持续了不到两小时。事情虽然解决得很顺利,但是周志勋依然不肯放松。他了解工人们的心思。假如没有人煽风点火,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因此一直催促许海暗访。许海果然就抓住线索:火是一个叫刘栋梁的人点的。�
      刘栋梁有一个区外经委干部的关系,所以开始周志勋给他安排了一个轻松活,当仓库保管员。但是这小伙子手脚不干净,往外偷成品鞋时被许海人赃俱获。青岛周边有一个销售耐克鞋的地下网络,不仅低价收购成品鞋,还收各种各样的半成品,比如鞋底、鞋帮、填料等等,自己组装出来后再往外卖。因为大家都明白底细,知道质量不差,价格又低,因此销路非常好。结果偷盗和销赃形成了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的关系。�
      按照规定,偷盗发现一起处理一起。轻则开除,重则移交派出所处理。对刘栋梁,周志勋的意见非常坚决,立即辞退。这样的害群之马绝对不能留。。仁达鞋业职工的进出都有严格程序,进来要写申请,离职要交辞职书。辞职书上要写明原因,另外还有许多问题要划钩,比如有无性骚扰、超时加班、克扣工资等等问题。这些资料都要妥善保存,等待耐克总部的例行检查。刘栋梁迟迟不肯写辞职书,正僵持着呢,那个区外经委的干部又来说情,先找到许宗然又找了周志勋。周志勋主管后勤和人事,跟这帮人打交道比较多,多少也要顾点面子,于是就破了一回例,让刘栋梁写了检查,然后调到投料车间。投料车间的活儿是最累的,工资也不比保管员高多少,他心里耿耿于怀,挟嫌报复,煽动那些不明就里的女工起来闹事。�
      证据齐全,不仅刘栋梁乖乖低头,他那个亲戚也没二话说。自己的关系煽动区里的外企罢工,这问题要是摆到区领导的办公桌前,别说刘栋梁,就是自己的职位能不能保住也成问题。普天之下,现在哪里还有比招商引资更重要、更受领导重视的问题呢。�
      
      四�
      
      王莉心神不定地做出整理文件的样子,耳朵却保持高度戒备状态。面对这个突然袭击,周志勋究竟会有何反应,她心里没谱。�
      周志勋终于来了。王莉紧张地抬起头,有些艰难地打了一个例行招呼,声音都变了调。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周志勋一抬头就看到了那束火红的玫瑰。它孤零零地插在文件夹中间,实在是打眼。走近一看,下面带有一个小纸条:“亲爱的朋友,衷心祝福你生日快乐!”天啦,原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在不停的忙碌中,他早已将这个日子忘得一干二净。这是突破四十之后的第二个生日。这个年龄段的男人,大约都不会对生日感兴趣。无论如何,它终究是走向衰老的标志。�
      周志勋绷问道:“王莉,这花是谁送来的?”听到这句从里间飘过来的问话,王莉紧张的心忽然镇静下来。她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你说呢?”周志勋说我也没看见,怎么会知道?王莉说你猜猜嘛,声音里有了些撒娇的成分。话说到这里就到了微妙或者说危险的边缘。他俩都沉默下来,并且在沉默中猜测对方的表情,在这个背景下,周志勋忽然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伤感。半晌,他从这种情绪中自拔出来,竭力用正常的语调说:“谢谢你啊,王莉!”王莉说别客气,晚上我请你吃饭吧,庆贺庆贺。周志勋说别别别,我晚上还有事。王莉说还有什么事比生日更重要?推掉呗。周志勋说早就定好了的,怎么能变卦呢?王莉说那不行。至少你要请我。我送了礼物,你不回请那是失礼。�
      仁达鞋业下午四点半下班。周志勋让王莉定好地方,到时候自己再过去。俩人一起行动,目标太大。本来这根本不算问题。那些韩国鬼子整天下了班就到处鬼混,眠花宿柳如同家常便饭。别说公司内部,就是社会上对此也早已习以为常,作为一种现象而全盘接受。区里为了优化投资环境,甚至还专门建了一座韩国城,为这些在外乡漂泊的韩国人提供一条龙服务。在外面玩虽然也可以,但毕竟还要避开公安局的扫黄时间段,而韩国城则完全不存在这个问题。�
      刚出门,一个光膀子的青年就迎上来,手里飕飕地挥舞着一根铁链子。来者不善,周志勋顿时警觉起来,脚步逐渐放慢。青年走到周志勋跟前一米多远的地方也停下来,问道:“周次长,你还认识我吧?”周志勋觉得有些面熟,但实在想不起来姓甚名谁。没办法,公司的人实在太多,四五千号呢。他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有什么事吗?”青年胳膊上歪歪扭扭地刺了两条青龙。他晃晃膀子邪恶地笑着:“你是真不认识,还是装不认识?”周志勋说认识就是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有什么好装的?青年说我叫刘栋梁,以前是投料车间的。话到这里周志勋顿时恍然大悟:“噢,我想起来了。你有什么事?”青年说:“什么事,我要吃饭!”周志勋说要吃饭你自己去吃呗,谁能不让你吃?青年说你少装糊涂。你砸了我的饭碗,我还怎么吃?!周志勋我为什么要砸你的饭碗,你倒是说说看?青年哑口无言。半晌又凶狠地舞动铁链子,说我不管,我要回来上班,我要吃饭!周志勋说你要吃饭我管不着,但是请你到别的地方去。回仁达公司,不行!口气硬硬朗朗的,毫无软弱畏惧的意思。青年无奈,威胁地说好,你有种。那咱们走着瞧。你不让我吃饭,你也别想吃好饭,说完骂骂咧咧地走了。两人在门外的相持早已引起保安的注意,等许海他们出来青年已经走远。许海要追上去拿住,被周志勋制止。�
      进去一落座,周志勋被那场遭遇战勾引起来的紧张和不快全部烟消云散。不知道是王莉聪明,还是店家会做买卖,反正这个两人宴会很有气氛,充满情调。小包间里的灯没开,桌子的四角点着蜡烛。因为父母身体不好,妻子一直留在东北老家,周志勋孤身一人已在外乡漂泊经年,因此这场景有些让他陶醉。他是个聪明人,当然能感受得到王莉的热情,但他一直没反应。他不想。说来也没人相信,这样的洁身自好在他目前生活的圈子里,不仅稀罕,简直有些不合时宜。因为身份特殊,他经常陪同金总和管理层的韩国人出入冶游场所,但每回他也就是喝喝酒而已。等韩国人的保留节目真正上演时,他就提前告退。�
      
      五�
      
      周志勋如此迅速地平息工潮,让仁达公司老总金炳勋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公司正在赶一批耐克的订单,加班加点还来不及呢。再说总部近乎苛刻的例行检查也即将来临,无论如何后院不能起火。从韩国回来一上班,他就将周志勋召进办公室。�
      周志勋简要汇报了事情的经过。金炳勋半仰在老板椅上,一言不发地盯着那张成熟干练的中年男人的脸,心里非常满意。以每月八千的价格雇佣他,实在是个好买卖。事情的经过副总早就做过汇报,因此他这会儿有点走神。听完汇报,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问到检查的事情准备得如何?周志勋说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金炳勋又问厕所问题呢?卫生纸够用了吧?来中国这么些年,他也差不多成了半个中国通,深知这个枝节问题的难办。 周志勋一愣,随后说有所好转。金炳勋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说好好好。有件事情还要辛苦你。后天公司安排建筑公司李经理去韩国考察,你陪同吧。仁达公司的厂房都是长城建筑安装公司承建的,双方合作得一直比较愉快。现在准备扩建,生意也给了他们。按照中国逻辑,建筑公司作为乙方总要想方设法地巴结甲方有实权的头头,到了韩国人这里,性质完全改变。建筑公司按照习惯来请韩国人吃饭,但吃完饭韩国人经常争着买单。不是做戏,是真心实意地要买单。他们的逻辑是你虽然赚了他的钱,但工程保质保量地顺利交工,也给他们带来了效益,是双赢,他们也要表示感谢。尤其是年终的那顿饭,一定要他们掏钱,否则怕来年合作不顺利。这次安排李经理到韩国的所谓考察,就是表示感谢、巩固客户的措施之一。�
      说是考察,主要是游玩。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有数。尽管周志勋在仁达公司比较得宠,但到韩国公司总部考察的机会并不多,因此他感觉有些突然,于是顺口问到我去?那检查怎么办?金炳勋笑笑,说不要紧,你好好安排一下。反正时间也不长,总共四天。你放心去吧。话说到这里,周志勋才回过神来,这是对他平息工潮的奖赏。�
      
      六�
      
      周志勋首先带李经理去了位于大邱的公司总部。总部对李经理非常客气,总裁出面会见,并陪同参观。这个场合太大,李经理显然有点不适应。而且这家公司在韩国影响不小,是世界性的,因此总裁的许多话题都与国际贸易有关。而李经理只是个刚刚发财的包工头,一门心思接活干活送礼喝酒要钱,哪里懂什么国际贸易,根本接不上话,他也听不懂韩国话,时刻都要周志勋翻译(周志勋现在才明白,要他陪同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省去翻译的费用),周志勋只好自作主张添油加醋地说些话,凡事都以活跃气氛、增进友谊和不掉价为原则。总裁听了很高兴,连连夸赞,弄得不明就里的李经理越发糊涂,举止更加僵硬。�
      好在总裁日理万机忙得很,参观和会见很快结束,然后由一个部长出面请客人吃饭。上了酒桌,气氛慢慢也就轻松下来。宴会的档次不低。酒店看起来很豪华,种类不少。可单份数量却是不协调地少。每种都盛在小碟子里,几筷子下去就见了底。毕竟到了异国他乡,多数菜李经理既叫不上名字,也吃不惯,就是烤肉、狗肉等有限的几样对味,因此吃得很不过瘾。酒也是如此。只有啤酒不说,还都是小瓶,两口就是一瓶。习惯于国内酒山肉海式筵席的李经理刚开始喝酒速度明显超过主人,后来周志勋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才将速度放下来。不多久副总问他们吃好了吗?周志勋回答道吃好了,宴会就此结束。�
      辞别主人,李经理摸摸肚皮,说怎么回事,韩国鬼子这么抠门。吃到现在,连个半饱儿也没有啊。周志勋心里暗笑,其实他也是这个感觉,于是相约出去补课。�
      来到酒店,李经理大大咧咧地开始张罗着点菜。狗肉、烤肉等几个对胃口的菜,一样同时点了四份。老板目瞪口呆,对周志勋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通。李经理不解地问道怎么回事,没有?周志勋笑笑说老板提醒我们,一次少点,不够再上!李经理一挥手,说算了算了,何必那样麻烦。一份菜不够两筷子,还是这样爽快!�
      一份烤肉折合人民币将近一百块钱。钱李经理不缺,这些年来承包仁达公司的工程,招待费省了不少,现在正好用上。但这架势将老板吓住了。他们的规矩,每次都使用新洗的碗碟,刚用过的则收在旁边一个空桌子上,等着一齐清洗消毒。等他们俩吃饱喝足,撤下来的盘子和酒瓶已经堆成一座小山。结账时老板简直傻了眼,对周志勋叽里咕噜又是一阵鸟语。李经理问他说什么,周志勋道他说还是你们中国人厉害,有钱!李经理说是吗,这好啊,为国争光了嘛。周志勋说不错,今天咱们俩还真是吃出了中国气势。�
      二人哈哈大笑着回了旅馆。�
      
      七�
      
      正式活动已经结束,剩下的都是游玩。晚上回到旅馆,李经理说周次长,两个大男人呆在旅馆里有什么意思,出去乐和乐和?周志勋知道李经理要冒什么坏水,反问道怎么个乐和法?李经理露出一阵久经沙场的坏笑,说还能怎么乐和?找个阿噶西呗。阿噶西是韩语音译,小姐的意思。周志勋正色道我不知道哪里有。李经理说这还是问题?路在嘴上。走吧。嫂子常年不在身边,你一直闹旱灾。兄弟我今天做东,对你实行人道主义。周志勋有些反感地说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在旅馆里清净清净挺好。李经理见状,说你真不去?那我自己去了啊。周志勋说你别胡来啊,小心被警察抓住,造成国际影响!听了这话,李经理脸上的表情犹豫起来,说不会吧,韩国还不如咱们青岛开放?周志勋说你老实呆着吧。这里不是青岛,韩国警察可要动真格的。李经理略一沉默,旋即说那我不干别的,只出去玩玩。电视看不懂,打麻将又不够手,就这么呆着还不把我憋死?周志勋知道他已经养成习惯坐不住,没再反对,只说你身上还有多少钱?李经理说你问这个干嘛?你要买什么东西?周志勋说少废话。你把韩元美元都拿出来,我点点。�
      李经理掏出身上所有的外币现钞,周志勋清点一遍,这才放他出去。夜里等他回来,问一遍他都玩了什么,又清点了一遍现钞。李经理不明白周志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个劲地问为什么。周志勋说:“为什么,我要看看你到底撒没撒谎,干没干坏事。还好,今天你没撒谎。”李经理听了简直有些哭笑不得。说:“周次长,你叫我怎么说你呢?你简直比党员还党员,简直就是老八路吗。你在这个位置又不是不知道,现在这还叫个事?”周志勋正色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你跟我出来的,我要对你负责。要是跟着别人,随便你怎么样。李经理摇摇头,很有些肃然起敬的意思。说周次长,以前只说你是……说到这里不好意思地笑笑,正犹豫着不知道如何往下说,周志勋接道不用说我也知道,说我是二鬼子,对吧?李经理尴尬地一笑,然后又是满脸严肃,说今天我真是服了。什么二鬼子,真是比党员还党员。我干这行,方方面面的人都接触过。可惜呀,现在当官的要是都像你,不,有你一半就好了。周志勋不以为然地说那也不见得。我是不甘心呀。你可能也知道一点,以前我在东北一家国营大厂当业务副厂长,我是亲眼看着他们把好端端一个大厂折腾垮的。两三个亿的资产,最后以三千万的价格卖给香港老板,一千多工人下岗,连饭都吃不上。现在想想还心痛。�
      日程结束,打道回府。临行前李经理要送周志勋一件礼物,周志勋说好啊。我给你当了一路翻译,送我件礼物还不应该?二人来到一家商店,李经理要买那套花花公子西服,被周志勋拦住。说这里价格太贵,不划算。最后他选了一条腰带,一个劲地跟老板讲价。李经理的意思是算了,不差那几个钱,但周志勋带点游戏的心情,非要往下杀,反正还有两个多小时才登机。最后老板终于让步,但在他们结账时却举起膀子高声大嗓地好一阵叫。周志勋闻听哈哈大笑,李经理不解地问怎么回事,周志勋告诉他,老板吆喝的是:韩国经济会有好的一天!亚洲金融危机的阴影还没有完全消散,韩国经济正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时候。看来如果不是生意格外难做,老板是不会让步的。�
      李经理听后也笑了。但不知怎么回事,周志勋笑着笑着忽然心里一动。�
      
      八�
      
      周志勋一回来紧接着就上了套,应付耐克总部的检查。为了过关,公司根据耐克的要求,新成立一个spray车间。现招人员来不及,熟练程度也不够,只能先从其余车间抽人。抽调的人数早已安排下去,各车间将名单一上报,他和老总一签字,就万事大吉。�
      但没想到问题就出在这个最简单的环节上。�
      次日一上班,两个工人上门将周志勋堵在办公室。一个是孕妇,挺着大肚子;另外一个有残疾,歪了半个下巴,要随时擦嘴角,免得口水泛滥成灾。他们都是新抽调到spray车间的工人。孕妇来自缝纫车间,残疾人来自投料车间。根据区里的要求,仁达公司招收了一批有劳动能力的残疾人,工资福利和正常人完全一样,另外还有一定的补贴。当然,这都是公司自愿的,因为耐克总部对此一向赞赏有加。�
      周志勋问他们有什么事。孕妇说:“周次长,spray车间有气味,可能对胎儿发育有影响,我不能去。缝纫车间抽我们三个孕妇去,这么做,完全是歧视嘛。”那个残疾人也吭吭哧哧地表达了同样的意思。spray车间有气味,这事周志勋知道。尽管事先根据要求做了环评,但对健康究竟有无影响,还是不好说。他要来花名册,让孕妇一指点,果然有三个孕妇。再一问,其余车间也有。新抽调的80人,有6个孕妇,4个残疾人。�
      周志勋不禁勃然大怒。尽管他知道那些车间主任都有自己的苦衷,仁达公司是流水线式的生产,一环扣一环,每个车间效率最低的那个员工的效率和效益,就是整个车间的效率和效益,因此大家都想要熟练能干的工人,稍微差一点的都不想要。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很生气。叫来相关的三个车间主任,好一通怒骂:“你们他妈的还是不是人?怎么下得了这个心?这么安排,你们摸摸自己的良心,能过得去?”自从到了仁达公司,周志勋还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事实上他也很少有发火的机会。外企工作没有那么复杂的人际关系,愿意干就好好干,不愿意干可以立马走人,原本也不需要他动雷霆之怒,因此那三个车间主任吓得噤若寒蝉,一句话都不敢说。�
      缝纫车间主任(实际上他目前还是个系长。为了鼓舞员工的干劲,让他们看到晋升的希望,韩国企业内部也设了许多等级。从组长、班长、系长、主任、次长、部长、专务、常务一直到总裁。自然,级别不同待遇也不同)赔着小心说:“周次长,这么着吧,我把那三个孕妇调回来,再重新抽人。”周志勋余怒未息地挥挥手,说:“早干什么去了?金总已经签过字,还怎么改?”在仁达公司行文,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事,否则金炳勋会不高兴。听了这话,缝纫车间主任没招了。苦着脸说:“周次长,那你说怎么才能补救?”周志勋略一思忖,说你们几个车间都重新抽人,那几个孕妇和残疾人,安排他们公休!�
      仁达公司公休是带薪的。韩国人的逻辑跟中国人不同,他们对挺着大肚子的孕妇还坚持上班很不理解。让她们公休好办,本来就有产假,无非提前一段时间,就是那4个残疾人有点麻烦。手下的总务主任问周志勋他们的手续怎么办,周志勋胸有成竹地说,安排他们公休一个月,一个月后再打报告上班。�
      
      九�
      
      从韩国回来时,周志勋给总务主任和王莉都捎了小礼物,两人一直吆喝着要给他接风。不几天耐克的检查顺利通过,周志勋心情不错,约办公室的几个下属出去吃饭。作为次长,他这点权力还是有的。�
      他们去了仁达公司的定点饭店。刚落座不久,两个青年忽然大摇大摆地推门进来,满脸的不怀好意。透过短袖衬衣,其中一个家伙胳膊上的文身隐约可见。周志勋警觉地问:“你们找谁?”文身的那个青年大大咧咧地拉过一张凳子,往周志勋旁边一坐,说:“不找别人,就找你,周志勋。”周志勋道:“你们是谁,找我干嘛?有事上班时间到我办公室谈!”青年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说:“姓周的,你他妈的少装蒜!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凭什么砸别人的饭碗?”周志勋闻听立即明白又是那个刘栋梁支使来的,拍案而起,声音更大:“我为什么要砸他的饭碗,你问没问原因?我就是砸了,你能怎么着?!”周志勋的强硬大大出乎这两个地痞的意料。他们平常接触的,基本上都是软柿子,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俩人全傻了,空气在短暂的寂静中显得越发紧张,充满了不可预见的危险。半晌,那两个慢慢醒过神来,气氛略一缓和,有些尴尬地问道:“好,大哥,你有种。东北的吧?”周志勋的语气也和缓下来,答道:“是啊,我是吉林的。一辈子吃软不吃硬!”青年自言自语似的说:“是吗?妈的,我也是东北的。”周志勋不动声色地继续借坡下驴:“都是老乡,还用得着这样?什么事情不能坐下来谈?这样吧,你俩也坐下,咱们喝个老乡酒!”说完不容置疑地招呼小姐上了一瓶茅台。�
      周志勋摆出来的排场和半软半硬地把那俩地痞镇住。两杯酒一下肚,那个叫小武的就一个劲地给周志勋道歉。周志勋见好就收,说都是东北人的脾气,不打不相识。你俩老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啊,还不趁年轻找个正经事由干?俩人说大哥,没办法,自在惯了,受不得拘束。我们俩也没别的,只有一身力气一身胆量。以后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只管言语!周志勋心说就你们那点胆量,哼!嘴上却说既然这样,你们就好自为之吧。我也不给你们上课,只提醒你们一句,凡事都别忘了咱们东北人的本色。义气!�
      两个地痞歪歪斜斜地走了。总务主任说这帮人终究是地痞流氓。刘栋梁这回没得手,难保以后不再生坏点子。要不我去报警?这倒是个杀手锏。仁达公司的所有问题都是投资环境问题,一报案警方肯定会高度重视。周志勋却说算了吧,事情已经过去,就不要再翻了,我谅他不敢再生事。王莉在半空中悬了半天的心终于落将下来。不自觉地拉住周志勋的胳膊,说好险啊。志勋。这两个字刚出口,又突兀地加了次长二字,接着说你哪来这么大的胆量?那帮人可是什么事都能干出来!妈呀,吓死我了。她这个新鲜的称呼让周志勋一愣。赶紧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我很明白这帮混子,对他们来软的不行,你越软他们越来劲。我哪有什么胆量?你看看,后背都湿透了! �
      这话暂时将大家的注意吸引过去,算是给王莉解了围。但尽管如此,她的小脸还是不可遏制地慢慢红了起来。�
      
      十�
      
      第二天上午快下班时,周志勋接到派出所的电话。所长老蔡说他们在扫黄中抓到一个韩国人,另外还有一个仁达的女工,要他过去领人。�
      过去一看,原来是投料车间的韩国系长李金泰。那女工有点面熟,但记不起名字。一问,叫赵晓红,就是上次罢工中出来搭话的那个。小姑娘模样的确挺俊,因此平时都是挺胸昂头的精神得很,但这会儿却如同泄气的皮球,低头萎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赵晓红来自一个朝鲜族自治县,懂点朝鲜语,和李金泰说得上几句话。李看她长得挺顺眼,就提出包养她,每月两千,相当于再赚一份工资,小姑娘略一推辞,半推半就地点了头。李金泰随即出去租了房子,买点日常用品,两人白天是同事,晚上是夫妻,做了逍遥自在的野鸳鸯。说起来这样的事情并不新鲜,但坏就坏在赵晓红没经验。清查流动人口的警察一上门,她心里有鬼,没等别人攻击就先自乱了阵脚,主动做了交代。好不容易逮住一条大鱼,这份意外之财派出所当然不会放过。等晚上李金泰冶游归来,将两人一并拿获,然后一五一十地将讯问笔录记录在案,弄了个铁证如山。�
      周志勋说:“蔡所长,仁达公司的背景你也清楚,牵扯到投资环境,能不能放他们一马?”蔡所长满脸为难地说:“不好办啊,讯问笔录记得清清楚楚,想改都没法改。这种性质,按说比卖淫嫖娼还严重呢。”周志勋说:“那你说怎么办?”蔡所长道:“这样吧,还是按卖淫嫖娼处理,罚款五千,就不拘留了。”周志勋早就作好准备,会计带着支票就在身边,随即让会计填好,带着李金泰就要走。�
      这么一来,赵晓红急了。叫道:“周次长,我怎么办?你不能不管啊。”周志勋恨铁不成钢地喝道:“你怎么办,有本事惹事没本事担事?你倒是挺会算账的啊,舒舒服服地再做个兼职!”赵晓红满脸羞愧,哑口无言。�
      李金泰不懂汉语,但从他们的表情中猜出大半,要求周志勋将她也带出去。周志勋看看蔡所长,蔡所长说没办法,一人五千是局里统一定的价格,我一个小小的所长无权改动。韩国人到外国工作都领双薪,国内一份国外一份,工资都是同级别中国人的好多倍,因此这五千块钱的罚款很好处理,从李金泰工资扣除便是,但赵晓红的这五千谁来出,还得有个说道。周志勋问李金泰怎么办,李金泰毫不犹豫地说有我呀。周志勋心说这还差不多,你小子也算是有情有义。于是让会计再填一张支票,将他二人领出来。�
      临走前,蔡所长还一个劲地卖人情,说对不起啊周次长,咱们的政策你也懂得,我没办法。周志勋知道蔡所长不过是为了日后有一壶酒钱,因此顺水推舟道别客气,我还要多谢你关照呢。这样吧,改天我安排个场合,弟兄们一起坐坐。�
      回去的路上,李金泰还是神情自若地和周志勋闲聊。这对他们这些在国外漂流的韩国人来说,实在是算不了什么。包养一个还算好的,更恶劣的是现用现抓,反正小姐随叫随到。�
      周志勋心里的气还没顺过来,不大想搭理李金泰。他真想狠狠教训教训赵晓红,但看看她那张写满羞愧的脸,直往人后躲的脑袋,低垂着的眼皮,心里长叹一声,只得作罢。�
      
      十一�
      
      转眼之间就是年关。道路两侧的树木一夜之间都成了秃子,枝干散乱地伸向四周,做怒发冲冠状。街上的气温一天比一天低,但氛围却一天比一天热。商场日渐拥挤,卖年画对联的也越来越多。看到这种景象,周志勋心里不由得乡思顿起。到仁达公司五年多的时间里,他只在头一年春节吃了家里的团圆饺子,此后就一直没捞到机会。因为多是国外订单,年关时节并不比平常少,厂方鼓励工人放弃休假。作为高层管理人员,周志勋自然不好意思向金总开口要假。�
      仁达公司是区里的纳税大户。这样的财神爷年关前后自然要走访慰问,联络联络感情。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区委书记和区长共同出面,请韩方高层管理人员吃饭。宴席设在海天大酒店,一共摆了四桌,周志勋也去了。其身份与其说是客人,还不如说是翻译。因为区外经委的翻译业务不很熟练,再说韩国客人又多,忙不过来。�
      不久,市里也来了慰问组,市长亲自出面,按照厂方提供的名单,韩国人不论职位高低,每人一床高级毛毯,价值六百多。当然,就没了周志勋的份。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感觉,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说不清楚,反正有些不舒服。并不是眼气那一床毛毯,每月工资八千挂零,不可能在乎那个。金炳勋的毛毯是市长亲自送到手上的,因为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需要镜头。市长递上毛毯摆好姿势留完影,回过头来看到旁边的周志勋――他们以前认识,这才意识到百密一疏,把周次长落下了。赶紧说你是我们的红娘,哪有结完婚就忘了红娘的道理。回头吩咐安排人补上!周志勋强做大度地说谢谢市长的好意。你这样的大领导,可不能开国际玩笑啊,我再次重申,我是中国吉林人,不是韩国人!�
      接待室里顿时一片愉快的笑声。周志勋也在笑,但那笑全没有平时的爽朗畅快,多少有些干涩。�
      按照规定腊月三十上午上半天班,下午放假。管理人员初四回岗,车间初二就正常上班。话是这么说,毕竟到了年关,机关三十那天上午已是人迹罕至,中方雇员来点个卯,然后悄悄开溜。周志勋也没像往常那样较真。出去巡视一圈回来,发现王莉还在办公室没走。乍一见到他,似乎还有些不自在。�
      周志勋奇怪地问道:“别人都回家忙过年,你怎么不走?”�
      王莉反问道:“上午不是正常上班吗?怎么,规定又改了?”�
      周志勋笑笑说:“行了,别不识好歹。要是有事就回去吧。”说完径直进了里间。�
      气氛不知不觉有所缓和。王莉深深吸口气,定定神跟着进了里间,并且随手关上门,然后走到周志勋的老板台跟前,盯着他一言不发。�
      周志勋心里一动。说:“怎么,有什么事吗?”�
      王莉说:“也没什么事。如果方便,晚上想请你到我家吃饺子。”�
      今天晚上和明天一天,公司向全体员工提供免费伙食,年三十的饺子当然少不了。周志勋说:“不用麻烦了吧。公司有饺子啊。”王莉脑袋一偏,有些撒娇地说:“那是什么饺子,我们家又是什么饺子?不一样的。”�
      年三十吃饺子没有外人。周志勋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分量,因此有种悬崖勒马的感觉,他故作调侃地说:“不都是饺子吗,还能有啥不一样?你小心啊。”�
      王莉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她直直地盯着周志勋的眼睛,说:“志勋,我想给你家的感觉。”�
      整个空荡荡的大楼都陷入沉甸甸的寂静之中。�
      对于王莉的意图,周志勋早有感觉,但一直没当回事,觉得那要么是小孩子的游戏,要么就是别有所图。就像赵晓红。无论如何,他已经是半老头子,而王莉正如花似玉,差距太大。�
      周志勋字斟句酌地说:“王莉,你别瞎想。我这个岁数,跟你父亲差不多了。”�
      王莉转脸过来看着周志勋:“我是认真的。都什么年月了,年龄还是障碍?”�
      “可我还有家。儿子跟你一般高。”�
      “我不在乎。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
      真是荒唐。除了别有用心,周志勋想不出其它理由。无论如何,现在是市场经济时代。作为总务次长,他掌管着全体中方雇员的职位升迁与工资调整。公司规定,高级雇员每年正常涨工资的比例是15%,一般雇员是10%。�
      周志勋缓缓地说:“王莉,我希望你郑重一些。我跟你一样,也是打工的。虽然现在看起来权力很大,但说不定什么时候老板就把我炒了。”�
      王莉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她向前走两步,抓住老板台的边缘,叫道:“周志勋,你可以不接受我的感情,但你没有权力污蔑它!你以为你是谁,一个破次长,二鬼子罢了,你以为我拿你的职务当回事?!”�
      王莉的表情无比愤怒。但看着她那张因为愤怒而有些变形的脸,周志勋反而笑了。见王莉羞辱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周志勋赶紧解释道你别误会,你没有那样的心思就好。你也别怪我多心,现在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多。像赵晓红那样的人,你又不是没见过。�
      平静下来之后,王莉还不死心:“她是什么样的人,有这么大的魅力?”周志勋老半天才明白过来她是谁,反应过来微微叹口气,说:“老夫老妻,什么魅力不魅力的。但不管怎么说,总是原配啊。当时她家境比我好,父亲是我们厂的车间主任,为了跟我好差点没跟父母断绝关系。我出来这么几年,父母都靠她伺候,家里的一切也都是她打理。你说,我能做对不起她的事吗?”�
      王莉认真地盯着周志勋的眼睛,“我就喜欢你这一点,正派可靠,成熟干练,一点都不像传说中的二鬼子。可惜啊。”周志勋心里无比熨帖。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做出不以为然的样子应道:“这算什么?不过是为人处世的基本原则而已。我觉得男人就应该这样。”�
      
      十二�
      
      年夜饭周志勋是在职工食堂吃的。汇同总务上的几个中高级职员,到各个车间敬了一圈酒,回来饭菜都有些凉了。好在他本来也不怎么饿,匆匆应付完场面,随即悄悄逃席。回到宿舍,他往家里打了个电话,当然是妻子最先接的电话,轮流跟父母孩子说了一圈话,听筒的接力棒又回到了起初的位置。�
      不知怎么的,王莉的事情还是让周志勋心里隐隐有些兴奋,同时又因为这种兴奋而产生了些许愧疚。于是他在电话中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老夫老妻式的缠绵,最后听筒都被耳朵焐热。刚放下电话,铃声就再度响起。他深深吸口气调匀呼吸,然后拿起听筒。�
      不用说,是王莉打来的。语气温柔中有些伤感。周志勋假装没听出这些,声音还像以往那样爽朗干脆,如同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按照礼节向王莉本人问好,让她转达对她父母的问候,完全是正常朋友在社交场合上的口吻。�
      电视正在播春节晚会。周志勋扫了两眼,坚决地换了台。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过年的感觉。他必须尽快将它忘记。在王莉跟前表现出来的软弱虽然只有自己清楚,但他依然感觉有些恼火。这就是过年的感觉给闹的。寻求归宿的时候,往往也就是人最软弱的时候。�
      宽大的宿舍在周围的鞭炮声中显得越发冷清压抑。周志勋随即起身出门。到厂区转一圈,脚步不自觉地就到了门卫。推门进去一瞧,里边激战正酣。保安班长许海带着三个弟兄,在打扑克。当然是带彩的,旁边放有零钱。�
      一看见周志勋,几人的身体全都成了屋檐下的冰溜子。公司规定,保安值班期间打扑克玩麻将,一律辞职。许海结结巴巴地说:“周次长,我们刚打没几圈。我们并没有耽误巡逻,都是巡逻完后才打的。”�
      要是以往,肯定没说的,杀无赦、斩立决,但今天周志勋不知怎么回事,表现出了少有的好脾气。他说:“许海,安排你值班本来是想叫你起个带头作用,你的带头作用不错嘛,带头打扑克!一年到头就过一次年,这次权当我没看见。你记住啊,咱们下不为例!”�
      
      十三�
      
      快到春暖花开时,仁达公司发生的一件盗窃事件,最终引发了一场危机。�
      公司员工盗窃原料和成品现象,一度非常猖獗。大家趁下班的机会夹带成品或者原料,手段最高明的一次竟然能带出一双完整的成品鞋。夹带出来的成品自然不愁无处销赃,就是鞋帮鞋底乃至皮革原料,也有地方照单全收。周围除了仁达鞋业,还有好几家制鞋企业,由此也带动了非法加工耐克鞋的产供销一条龙的地下产业。一双四五百块钱的耐克鞋,他们只要二百左右。同样的原料,有的干脆就是原装成品,这样的买卖你想让它不火都不行。�
      开年后,在周围地下产业的吸引下,仁达公司的盗窃猛烈上升。因为被盗数额巨大,总部非常不满,决定对仁达公司课以一亿韩元的重罚,折合人民币近百万。金炳勋大为光火,安排保安下班时搜身。虽然没有要求脱光衣服,但还是要门卫动手摸。金炳勋下令,发现一个夹带原料的奖励保安20元,抓住一个夹带成品的奖励50元,因此那帮人表现得格外积极。保安都是年轻小伙子,员工又以女性为主,自然引起了强烈的抵触情绪。有两个女工因为反对搜身,遭到现场韩国雇员的殴打,并被勒令下跪。�
      虽然周志勋极力反对,但搜身令还是执行下去了。胳膊扭不过大腿,到了哪里都是同样的道理。�
      那两个女工每人被扇了一记耳光、踢了一脚,在员工中间引起了强烈的情绪波动。金炳勋当然不希望看到矛盾激化,进而影响公司的生产,于是口头责罚了那两个韩国人,并且向那两个女工发放了200块钱的慰问金,但因韩国人不肯道歉,因此大家还是不满意。�
      究竟应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工会主席许宗然和周志勋也有分歧。许宗然主张走法律程序,向法院提起诉讼,起诉仁达公司侵犯人权,但周志勋不同意。他的意见是要求金炳勋道歉,并且彻底取消搜身制度。�
      许宗然咆哮如雷:“周次长,你怎么回事,这不但关系到她们的人格,也关系到我们的国格,这个问题上绝对不能让步,你难道不明白吗?!”�
      “起诉,起诉就这么简单?仁达公司的背景你也清楚,你能保证起诉就一定能胜诉?一起诉双方的关系就要彻底闹僵,那两个女工肯定要丢掉工作,你问问她们愿不愿意?还有,闹僵了关系,区领导市领导不怪罪你?宗然,这就是中国国情,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转不过弯呢?”�
      许宗然反而更激动了,他就是在这个时候拍了周志勋的桌子:“周志勋,我知道你每月工资八千,年底还有红包,在中国员工中待遇最高。但你别忘了,你还是中国人!你到底向着谁说话?大家说的还真没错,你就是个二鬼子!�
      
      十四�
      
      周志勋跟许宗然闹了个不欢而散,在金炳勋那里也是针尖对麦芒。�
      周志勋瞅没人时找到金炳勋,锁上门跟他摊牌。要求金炳勋出面道歉,给两位女工经济补偿,并保证以后不再发生类似事件。金炳勋死活不干。他说周次长,我也不想出现这样的局面,更不想影响公司生产。但是不采取这样的手段,如何防止员工盗窃?作为员工,公司为她们提供了那么好的工资福利待遇,她们还这么做,有什么道理可讲?周志勋说作为总务次长,盗窃现象屡禁不止我有责任。如何防止偷盗,可以回头再详细研究,采取切实可行的措施。可无论如何,不应该搜身,更不应该殴打。你们经济这么发达,法制水平也肯定更高,你难道不知道这种行为在法律上属于什么性质?�
      金炳勋一下语塞。他没想到,一向对自己恭敬有加的周志勋,自己视为左膀右臂的总务次长,会如此直言犯谏、不留情面。一阵语无伦次之后,他说公司给了你这么高的地位和待遇,你应该站在公司的立场上说话啊,怎么反倒这样?周志勋说没错,我是公司的高级雇员。正因为我是高级雇员,所以才必须这么做!如果现在激起罢工,谁来处理?如果下次耐克总部的例行检查中有人提起此事,又怎么办?还有,你别忘了,说到底我是中国人!�
      当然又是不欢而散。�
      周志勋余怒未息地回到办公室,提笔展纸笔走龙蛇,唰唰唰写了一封辞职书,让王莉转给金炳勋,随即回了宿舍。�
      周志勋正在收拾行李,门外响起敲门声。开门一看,原来是王莉。�
      王莉的眼神既焦急不安又充满敬佩。她说你真要走?真没有别的办法?周志勋神情黯然地说还有什么办法?我既不能看着公司侮辱同胞,又不能看着同胞罢工,给公司造成损失,只能这样。王莉说辞职难道就一定要走吗?留在青岛,再找个工作不行?她的眼神里充满依恋。那种神情不由得让周志勋心里一阵湿润。略一沉默,他清清嗓子说树高千丈,落叶归根。早晚都是要回去的,再说还有父母要供养。�
      王莉要给周志勋送行。周志勋说告别酒还是要喝的,不过我请。谢谢大家这些年来的配合与支持。二人商定安排在次日中午,然后周志勋乘车去机场直飞老家。�
      十五�
      
      他们去的,还是那家常去的饭店。进去刚落座不久,又陆续来了好几个。许宗然,李经理,许海,还有上次前来寻衅的那两个地痞。�
      许宗然首先过来向周志勋伸出手:“周次长,共事一场,你就这么走,连个手都不握?”�
      周志勋将脸朝旁边一扭:“握什么握?我一个二鬼子,小心弄脏了爱国志士高贵的双手!”�
      许宗然恳切地说周次长,我就是为了道歉才特意赶来的。当着大家伙的面,今天我郑重向你赔礼。这事还没完,你放心,还有我。我不会善罢甘休的。大不了不要这顶破乌纱帽!这时小武也凑上来说周大哥,你给句痛快话,要不要弟兄们给你出气?!�
      周志勋不由得咧嘴一笑。说算了吧,兄弟,你这个习惯得改改。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酒的重要功能是舒筋活血,延伸功能是活跃气氛。几杯下去,场上终于有了情绪。这时周志勋的手机一阵鸟叫,低头看看是办公室的电话;打开一听,一个文员告诉他,金炳勋刚刚安排人送来一份道歉信的文稿,要她打印。�
      听了这个消息,周志勋不由得一愣;正在这时,房门再度打开,外边又进来一个人。�
      那不是别人,正是高大魁梧一派绅士风度的金炳勋。�
      
      十六�
      
      酒桌上的人纷纷站起来;小武俩人也不明就里地站起来;只有周志勋还旁若无人地坐在那里,不慌不忙地端起酒杯,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杯青岛啤酒。�
      金炳勋宽厚地一笑,径直走到周志勋旁边。李经理赶紧拖过一张椅子,请他坐下,并且摆好碗筷,倒了一杯酒。金炳勋端起酒杯往周志勋的酒杯上一碰,说:“周次长,出来喝酒也不叫我一声,太不够意思了吧?赶紧喝,回去还有工作。”周志勋问道:“工作,还有什么工作,交接?”金炳勋又笑笑,从兜里掏出一份文稿,说:“交什么接。有份文稿,你看看,要是没有不合适的地方,安排打印下发张贴。”�
      周志勋接过来一看,是一封以金炳勋的名义写的正规的道歉信。里面不仅表示道歉,保证今后不再发生类似事件,还提高了对那两位女工的补偿标准。每人一千块钱。�
      周志勋面无表情地将信递给许宗然。许宗然认真看完,然后又递回来。两人随即相视而笑。笑声刚开始很轻很有节制,但很快就如同潮水一般越涨越高。旁边的王莉不解地问道:“笑什么?你们笑什么?”�
      回答她的,是一阵更加轻松的笑声。�
      
      责任编辑肖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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