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今生我和他的情孽纠缠，千年轮回里我们一定是白蛇和许仙。不曾想经历了生生世世的风月沧桑，我依然念着 负心的许仙，依然不敢问今生是劫是缘。 我好喜欢他居住的小城的名字――旧城，仿佛一张泛黄的照片，温馨宁静隽永。可我还是犯错了，不该走进去的，梦一样的小城故事，走近，就碎了。
1
我是在工程预算脱产学习班上遇到他的，一个没什么气质却五官极标致的男孩。他说，是他先注意到了我，注意到我“孤独得令人无法拒绝。”
我一直不知道，我与生俱来的自卑离群在他眼里，竟可以如此媚人!
那年他只有二十二岁，小得一塌糊涂。我对他的兴趣，说穿了不过是在无聊时试试自己在比自己小的男孩面前的魅力罢了。地球除了月亮，不是还需要制造几个人造卫星吗？
我绝不想走得更远。
在相识的起初里，我没想过要和他谈恋爱，只想用心陪他走一程。九十天学习期满他就要回旧城了，时间无多，恰好可以在他走后留份美好的回忆又伤不了心。
我不是他爱上的第一个女子。他曾对我讲过他以前的单恋，那场使他从高中一直痛苦到大学毕业的单相思。看他那副刻骨铭心的样子，我猜测，一定是我和他的初恋情人在某些地方相像，才使他为我迷惑。毕竟对他来讲，我实在太老了，他小我六岁，代沟深千尺。
我就是在他最痛苦的时候认识了他，并不顾一切抓住了他的心。我们好得很快，原因很简单，我给了他很多第一次：他第一次与异性牵手，第一次拥吻，第一次爱抚，第一次彻夜不归走遍城市的大街小巷，第一次……
我是个很容易感动的女人。我把这许多的第一次连起来，好的，坏的，在以后的日子里反复回味。多年后才知，短短九十天的感情浪掷，我是预付了整整一生的快乐作为代价的。
我还是确信他是爱我的。
他为我占过位子，为我记过笔记，为我沏过菊花茶，为我买过八宝粥……他以他的纯情在细枝末节上打动着我，他以他全部的挚爱宠着我，全然不顾别人的闲言碎语。
我明白他终究要离开我的，才纵容自己那么忘我地爱他：只要他要，只要我有。他是两面性格极明显的人，深沉而又无助，像男人又像小孩子。因为他个性简单又复杂，我不得不收起世故现实的一面，用最纯真快乐的一面待他，用心爱他，小心呵护他。对他，我笑得最温柔。
一次，他问我：“梅姐，你什么时候结婚?我还小，你一定先于我结婚的，对吗？”他比我年轻，他就那么轻易地拿我的弱点击倒了我！
第二天，我没去上课。他眼巴巴地打电话来问，我说不太舒服。我疼他疼到连他错了也不肯让他知道以免难过的地步。
真的是情到深处无怨尤?
2
三个月是很短的时间。他走时，我没有送他，只
是他出门的刹那，猛地用力抱住了我，力气大得我忍
不住叫出声。日后，我每每想起那次拥抱，总觉得有
种生离死别的味道。
他走后打来的第一个电话，第一句就是：“梅姐，我已经开始想你了。”我的眼泪顷刻纷纷而下。这个小破孩，存心要我难过！
早上醒来，想着我爱的人在远离我的另一个城市开始没有我的一天，心无端地作痛。常常在午夜后，我被他的电话从睡梦中惊醒，听他孤独无助地说：“梅姐，我睡不着……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心都要碎了――真想即刻赶到他身边，把傻傻站在街头的他紧紧搂在怀里，真想。
可有时，他又几天不和我联系，打他的手机总关机。我知道，他心里有一处阴郁，是我无论如何燃烧自己也照亮不了的。
我突然很想去看看生他养他的那座小山城，和他。
我一切都准备好了，才打电话给他，说马上要出差到他家乡，欢不欢迎我去？我要给他一个惊喜。可他竟迟疑着说，他这段时间很忙，怕没时间接待我。他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在这临门一脚脱逃时讲出的话都那么委婉！
真正的原因我当然清楚，不仅因为我们相隔两地，最主要的是我大他六岁。自古中国的婚姻方式向来是男大女小，在中国，在旧城，在我和他之间，婚姻的规则坚不可摧。
女人无论怎么做都无可厚非，只要以爱的名义。所以，当那个盛夏的黄昏，四个小时的车程把我颠簸到旧城，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我甚至可以理直气壮为自己辩白：“我又没说去找他，我只想离他近一点。”
可我下车就看见了他，真实的，不是做梦。他和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子，手牵手站在车站外的花店门口，俊男靓女，背景是繁花似锦，很是赏心悦目。
就在我看到他的同时，他也看到了我，猝然放开那女子的手。那一刻，我唯一的念头就是逃离，逃离现场，逃离他的视线，逃离我不想看到也无法接受的这一幕。我听见他高呼着我的名字迎上来，我拔腿就跑。我跑出车站，跑入人群，跑过大街小巷……直到我确信真的甩掉他了，才停下来，顺着古老的城墙软软地滑了下去。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跑，他明明是爱我的!他肯丢下新欢来追我这个旧爱，此举就足以打动我了。
我在旧城漫无目的地走着，从破落的古城墙到摩天林立的现代城，从小桥流水的护城河到水墨点染的鹤来山，从黄昏到日暮。小城的黄昏，竟真如同我的想象，仿佛一张旧照片，泛黄的，缓缓退色的旧照片。
3
我不可能不去找他。我一早打听好了，他住在半山腰一座临街的平房里。风高月黑，我轻手轻脚地拾阶而下，感觉有点做贼的味道。我终于小心翼翼地敲响了他的门。笃笃，笃笃，笃笃，试探地，犹豫不决地。
门很快开了，没有犹豫，他甚至没有问是谁就打开了门。我们没有讲话，屋里的灯光柔柔流泻着，我们站在门口对视了很久，然后他伸出手臂把我紧紧搂在他怀中，并随手关上了门。我伏在他怀中说：“我真恨自己，怎么也管不住自己……怎么能没有你……”话一出口，我的泪就下来了。
许久，他松开我，泪眼朦胧地说：“梅姐，何苦，何苦？”我一下子懂了他的意思，他特有的拒绝方式。这就是我爱的男人？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自讨没趣。我软软地推开他，转身去开门。
他从身后一把抱住了我，抱得很紧。我拼命挣扎着，他轻轻吻着我的耳垂，直到我慢慢安静下来，他才喃喃地说：“梅姐，我想你，你不知道我多想你……”很平常的几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有一种肝肠寸断的伤感。我一转身抱住了他，泪如雨下。我认了，这辈子我真的认了!我们紧紧拥在一起，这是情人的拥抱，朝不保夕的拥抱。
这样的心境，这样的拥抱，一个没有激情的夏夜。
他说：“很晚了，我送你回酒店。”
他说：“以后不要给我打电话，不要写信，不要来找我。”
他说：“长痛不如短痛。”
“不!”没出息到这地步了，索性赖皮到底，“你别忘了，我可是属蛇的，生来就会缠人。”
“梅姐，我求你，回去吧，若给人看到了不好，你让我以后……”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反感极了，这就是我想交托一生的男人？!
“你不是想我和你就此结束吗？我答应你。”我的心分明在流血，脸上却笑靥如花，“不过，我要你陪我到六点半，我的要求不过分吧？ 这样我还可以赶得上七点那班车回去，让你早一点称心如意。”我觉得自己这会简直就像是伊甸园里那条邪恶的蛇，千方百计游说夏娃触犯天规。
他苦笑了一下，不置可否：“我玩不起。你讲话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
“好，我发誓，我若反悔就让我终生没有花好月圆的爱情，永不完满!”对一个女人来讲，还有比这个诅咒更狠的吗?
他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讲话，我就竖起一根手指压住了他的唇，“嘘，开始计时了。”我竭力笑得妩媚，妩媚得像条美女蛇。
两人各怀心事，沉默不语。
我终于以一个无关痛痒的话题打破了沉默。两人东说一句西说一句，躲躲闪闪地避开那使我们一触即溃的话题，就像刚刚相识的陌生人。我们竭力避开一些犯忌的字眼，比如“爱”比如“前途”比如“以后”比如“将来”――我们没有将来。
慢慢地我们谁也没有了话语，只听见墙上的挂钟均匀而沉着的滴嗒声，响亮地提示着时光的流逝。
后来不知不觉中，他靠着椅背闭上眼睛。他眉头紧锁，像是个疯狂玩了一整天的小孩子，累极了。我定定凝视了他很久，心里柔柔地作痛，是不是我真的做错了?
六点二十分时，我伸手去摇他，才触着他的胳膊，他就睁开了眼。他根本没睡。我说：“只剩十分钟了。”他淡淡地笑了笑，这笑容里，我分明体味到一种沉重。我无限温柔地吻吻他的面颊，伏在他耳边喃喃道：“只剩最后十分钟了……”
“你后悔了?”他紧张地盯紧我，那目光竟有一丝绝望。
他不懂我的心，他竟不懂!
“不后悔!”白蛇不悔于许仙，如我不悔于他。
“只是，你没机会让我犯规了……”我讲完就夺门而出。这次，我真的要逃了，在约定的最后期限之前逃离？？他没有陪我到六点半，我可以无愧于心地违约。我不要我们的爱就此结束!爱，有时可以是一个人的事。
当七点的班车载着我缓缓驶出旧城车站，我竟发现他在车站外躲躲闪闪地寻找我。我的泪一下子涌出来了。白蛇有生生世世，我们却只能活一次，能够不负我心地真爱一回，夫复何求？
别问是劫是缘，真心爱过就永不言悔!
依然记得他的好，记得他的乖巧，记得他为我占过位子为我记过笔记为我沏过菊花茶为我买过八宝粥……记得他吻着我的耳垂说：“你怎么可以这么迷人，怎么可以……”记得我去旧城找他，他说：“何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