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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原的荒(外二篇)|荒原的荒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2-07 04:29:36 点击:

      已是傍晚时分,巷口突然停下了警车,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三个警察走进了维珍的家,将海涛带走了。   维珍回来的时候,并不知家里所发生的事,海涛不在家,维珍还以为他跟往常一样去上晚自习了。过了晚上十点,维珍还是没有见到海涛回来,就有些着急了。在家里转了几圈之后,维珍有些为难地去敲了邻居的门。
      这一夜,维珍的家是黑黑的,没有一丝光,这沉寂的夜晚让维珍有些害怕。维珍的头脑里像塞满了乱飞的苍蝇,它们肆无忌惮地叫嚣着,扰得维珍在椅子上一直坐到了天亮。
      第二天,维珍跌跌撞撞地来到了派出所,维珍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向值班的警察打听,海涛在哪里?警察查了一下记录说,反正出了事,一时还说不清,要等审讯之后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当维珍还想继续打听的时候,警察已经不耐烦地走了。
      回家的路上,维珍的脸上始终是潮湿的。她不知道海涛究竟为什么进了派出所。
      维珍的隔壁原先是空着的,周国友还在世的时候,喜欢在里面养一些鸽子,周国友去世后,为了能补贴一些家用,维珍就将空着的房子租出去了。来租房子的是外地的一对夫妻,男的长着精瘦的脸,小小的眼睛黑嘟嘟的;女的是一个哑巴,年龄要比男的大几岁,看上去倒是水灵白嫩的。男的叫巧根,女的叫翠霞,他们是从苏北到南京来打烧饼的。
      要是以往,维珍没有时间弄饭就会在隔壁顺便买上两块烧饼,有的时候,巧根看见维珍下班了也会主动递上一块烧饼。可今天是怎么了?从昨晚回来,维珍不但没有看见海涛,就连巧根夫妇俩的影子也没有见到。维珍的肚子饿得已经咕咕叫了,她看隔壁的门是锁上的,就向不远处的小卖部走去,想买几包快餐面。
      小卖部的老板是个年近五旬的女人,平时说话就像新闻联播里的播音员。还没等维珍走近,老板就迎了上去。老板望着维珍说,维珍,你要看开些,你不能急,急了是没用的。你看你,才过一夜就折腾自己了。维珍听了老板的话有些发愣,维珍说,那你知道,就告诉我吧,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了。老板说,维珍,到现在还没有人跟你说吗?海涛是强奸了巧根的老婆才被警察抓走的。
      维珍的脑袋嗡的一下,整个人都差点跌倒,小卖部的老板赶紧伸手扶住了维珍。老板对维珍说,昨天下午你不在家,海涛放学放得早,巧根也不在家,哑巴一个人在店里睡午觉,可能是哑巴穿的衣服少,这孩子一时犯糊涂,就进去将门锁上干了错事。后来,巧根回来的时候,哑巴就比划着手势说自己受到侵犯了。巧根听了后,拿起钩炉火的铁钩子就要去打海涛,却被哑巴咿咿呀呀的拦下来了。但巧根并没有罢休,巧根报了警。
      维珍害怕左邻右舍的目光。一连几天,维珍都没有出门。
      维珍一直是个有自尊的人,以往在吃穿上亏待了自己感觉是无所谓的,只要不偷不抢就总能将自己的腰板挺得直直的,可现在海涛这样不争气,终是将维珍这么多年来维持的尊严全部击溃了。维珍流着泪,抬头望着墙上周国友的照片,默默地念叨着说,你在害我,你知道吗?说着说着,维珍的泪水模糊了一切!她恨周国友走得早,恨海涛的不争气,更恨自己当初没有听父母的话。
      维珍的父母一共有四个孩子,三个女儿一个儿子,维珍是最小的女儿。维珍的父母较为重男轻女,所以对她哥哥就看得重一些。维珍的上面还有两个姐姐,长得都比维珍好看,个头也比维珍高一些。可能是维珍从小在家里得到的温暖不多,在她高中毕业之后,就很少回家了。
      在维珍的二姐订婚的时候,维珍还是没有回家,那时维珍离开家大概有半年了。二姐订了婚后,维珍的妈妈就四处托人开始寻找维珍,后来维珍的姑姑在一家玻璃厂找到了维珍,原来,维珍已经在里面上班了。
      维珍看见了姑姑还是很高兴的,因为她感觉只有姑姑最疼她,而且维珍的外相长得也像姑姑。以往在家的时候,每当妈妈看她不顺眼就会说,你不是我生的,你是你们老黄家的人,你看你的脸,整个就是黄家订做的。每次妈妈高叫着对维珍这样说,维珍就会跑到自己的房间里,然后,将门砰的一声关上。维珍的愤怒都在关门的声音里。
      维珍的妈妈是知道维珍的脾气的,也不好直接去找维珍,更知道维珍不会回家,所以,就搬来了维珍的姑姑做救兵。为了不难为姑姑,维珍答应先回家看看。回家后,妈妈的态度跟以前不一样了,在饭桌上吃饭时,妈妈特地拣了一块鸡腿给维珍。妈妈对她说,你还是把玻璃厂的工作辞了,附近的天鹅绒厂现在也在招人,让你爸爸去找熟人,也能订上合同做个合同工。维珍说,妈,先吃饭,吃过再说。吃过饭后,维珍的姑姑要走了,她将姑姑送到门外。姑姑说,维珍,你不要太犟了,她对你再怎么样,到底也是你的妈。维珍说,姑姑,你就不要操心了,我少让她烦神就是了。这一次,维珍是答应了妈妈的,等拿了当月的工资就回家。
      然而,维珍的妈妈等了半年也没有看见她的影子。半年后,已经是寒风呼啸的季节了,妈妈将家里的事务都安排好后,决定自己亲自去找维珍。维珍的妈妈左打听右打听,好不容易找到了玻璃厂,后勤处的人却告诉她,维珍已经在三个月前辞职了。
      维珍对妈妈在心理上还是有距离的,上次姑姑找了她之后,维珍用的是缓兵之计,她一直认为妈妈是不会放过她的。所以,维珍在离开家后的不久也离开了玻璃厂,她不愿妈妈三番五次地来找她。
      维珍只有十八岁的时候,班里的一个男孩子很喜欢她,但在她闪闪烁烁的目光中,却看见那个男孩子在放学的路上等着另一个女孩子。毕业后,维珍就很少去接触年龄跟她差不多的异性。
      周国友是个黑漆方脸的中等个头男人,维珍认识他的时候,他一个人住在一家大院里。院子的角落处长了一棵柿子树,迎着院墙的是一排四间红瓦的大平房,因为只有周国友一个人住,所以他就空出了一间房子来养鸽子。周国友养鸽子已有很长的时间,那些鸽子很有灵性,如果周国友回来晚了,那些可爱的鸽子就会在院墙的外面上下盘旋。维珍能够与周国友在一起,都还是仗着周国友养的那些鸽子。
      那是一个雨后的下午,维珍收了伞独自走在通往邮局的路上,走着走着,维珍停了下来,原来她看见有一只鸽子停在路边。维珍走上前去,小心地抱起了鸽子,当她接近鸽子的时候,以为鸽子会飞走的,没料到鸽子在她的手里只是睁着圆润的小眼睛在看着她。维珍用手摸了摸鸽子的翅膀和腿,发现翅膀有一点伤。维珍想,这鸽子的主人说不定就在附近,她想在路边等,看是否有人来认领,如果没有,就打算将鸽子送到动物园。维珍抱着鸽子等了一会儿,还真的等来了鸽子的主人,这个人就是周国友。
      周国友非常感谢维珍,眼看着天空上的乌云又是黑压压滚动过来,周国友有些盛情地对维珍说,你还是等一下走,看你也没骑车,要是赶着天走,肯定会淋雨的,这个天淋了雨会受凉的。维珍听了,想也是,于是就在他的家里留下了。这一留,维珍就再也没走过。那是因为天已黑到了尽头,窗外的雨就似大海翻了身,如注地倾倒不能让任何的脚步停留,无奈之下维珍只有在周国友的家里过夜了。在这之前,周国友已有很长时间没有接触女人的身体了。夜半的时候,心魔驱使下的周国友爬到了维珍的床上。那一夜,窗外的风雨一直撕躏到天明。
      等到维珍的妈妈千辛万苦地找上周国友的门,维珍已经怀孕了两个月了。维珍的妈妈哭着对她说,只要你回家,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我向你保证,妈妈以后对你再也不会象以前。维珍说,妈,你自己回家,我不走,我走了国友怎么办?维珍的妈妈说,你二十岁还不到,就这样糟蹋自己。你这样,让我怎么做人?维珍说,这是我的事,做人也是我不好做人!维珍没有被妈妈的眼泪打动,她铁了心。约是一个星期后,维珍的妈妈将她拦在路上。维珍的妈妈再次落下了眼泪,她说,你对周国友了解不多,他家的事杂得就像乱草,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是离婚的人,还有一个儿子在读书,而且他的爸爸是个不讲理的人。维珍说,他只跟我说他离了婚,离婚也不是多大的事。维珍的妈妈颤抖着声音说,你这孩子糊涂呀,他有没有跟你说为什么离婚?是因为他老婆跟他的爸爸搅在一起了!这样的人家,你怎么还能进?听妈妈的话,跟妈妈回家,妈妈找人带你去医院,做个手术就十几分钟!维珍听妈妈说出这样的话,心里似乎也是填满了委屈,她的眼睛红了。维珍没有话说了。维珍的妈妈看她这样,心里难受得似乱刀在搅,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拖起维珍就往外走。可这个时候,周国友却扑通一声跪在了维珍妈妈的面前。周国友说,我喊你妈你肯定是不答应的,我求你将维珍留下来,我会对她好的,我保证会对她好的。周国友说这话的时候,用眼睛望着维珍,特别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让维珍的心惊颤了一下。跟着,维珍也随周国友一道跪在妈妈的面前。维珍不想回去。
    [ 2 ] [ 3 ] [ 4 ] [ 5 ] [ 6 ]   在维珍怀孕还没有足月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就迫不及待地来到了人世,那是一个飘着飞雪的天。维珍的妈妈没有到医院去,后来托人给维珍送来了孩子穿的毛衣毛裤,还有一篮红鸡蛋。维珍抱着刚出生的孩子,亲了亲孩子嫩嫩的小脸蛋,眼泪不知觉地流了下来。
      孩子起名叫海涛。在海涛四个月大的时候,周国友下岗了,单位一次性给了周国友两万多块钱,从此,周国友与单位就毫无瓜葛了。周国友尽管不能原谅自己的爸爸,但对妈妈还是十分孝顺的。周国友的妈妈也是心疼儿子的,眼看着又添了一个孙子,心里虽然是喜欢但也是替儿子操着心,家里这么多的嘴巴张着,都要等着吃饭的,更何况海涛还在吃奶。与周国友的爸爸较量了几天后,周国友的妈妈也掏出了一些老底,让周国友开了一家杂货店。开始的时候,店里的生意还可以,维珍经常抱着海涛忙里忙外。天热的时候虽然辛苦一些,但看见每月能有两千多元的收入,维珍的心里就没有多少埋怨了。
      海涛长的很快,一眨眼就会走路了。在海涛满地乱跑的时候,周国友的身影却是越来越少地出现在杂货店里。一次,店里的水瓶胆没有了,已是缺货好几天,周国友都没有去进货。看着顾客离去的身影,维珍有些着急了,维珍就打周国友的手机。手机通了很长时间都没有人接,维珍又拨了几次号码,都是跟前面的一样。维珍不高兴了。晚上周国友回来的时候,也不与维珍说话,维珍沉不住气问他,整天看不见你的人,你还想不想好?周国友说,我打打小麻将怎么了?你在店里守着也累不到什么地方去!维珍听着周国友蛮不在乎的腔调非常生气,顺手拎起一个枕头向他砸去。
      周国友接过枕头说,好了,深更半夜的闹什么闹,以后我不去就是了。周国友能不去再赌吗?在维珍不知道的情况下,周国友仍然是一如既往地去打麻将,而且已经输了将近三万元。直到债主逼到了门上,维珍才不得不将杂货店抵押出去。
      海涛要上幼儿园的时候,周国友的身上都掏不出几百元的学费,周国友让维珍到她妈妈家去想办法。维珍说,你看你这样,还让我怎么回去?维珍说完,声音就哽咽了。周国友说,那也不能不让海涛进幼儿园呀?维珍抽泣了一会儿说,听说农场里的麦子熟了,正在找人承包割麦,不如我们去看看。周国友听维珍这样说,伸出手用力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头。
      六月的田头热浪滚滚,金黄的麦子就像皇帝的盛装铺盖在大地上,维珍和周国友的手里都拿着镰刀,分头在田间割着麦。这样辛苦了十几天,他们终于拿到了应有的报酬。在为海涛交学费的时候,周国友对维珍说,我知道都是我不好,以后,我不能再对不起你了。
      这以后,周国友真的就好象变了一个人,他不再出去胡乱转悠了,他还想利用割麦换来的钱再去做一些小生意,他不想再让维珍和海涛跟着自己受罪。维珍有些舍不得将钱拿出来,毕竟那些都是血汗钱。每次周国友提起那些钱的时候,维珍就回想起自己的手被镰刀割破时的情景:鲜红的血一涌一涌的,滴在裤子上就像一朵晕染的花怒放在六月的天空下。那时的维珍望着自己身上的血,心底有些怜惜自己。维珍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拿过镰刀下田了,这都是农村里的活计,放在以往,维珍怎么可能想到自己也会下田?如果当初是跟了妈妈回家,自己还会遭遇这些吗?想到这些,维珍无论如何也不肯将钱拿出来再去投资做什么小生意。但是为了生活,维珍决定到保险公司去做保险业务。
      这样的日子平静地过了两年多,维珍在外面跑保险,周国友在家里负责洗衣做饭接送海涛上学放学。看着海涛渐渐长高的身影,维珍再是苦累,脸上都是笑嘻嘻的,她与周国友之间到底有没有感情,维珍从来不去问自己,似乎与周国友在一起的生活就像一把锉刀,维珍已将自己的年轻岁月锉划得平淡无奇了。
      在海涛五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周国友接了海涛放学回家,周国友的车子刚骑到彩虹桥旁边,就啪的一声倒下了。周国友的身体重,摔在了桥边,海涛却连人带车子翻进了河里。要不是过路的人相救,恐怕海涛连人带车都会被河里的水冲走。对于翻车跌倒的事,周国友自己也感到奇怪,想着自己的车技还是可以的,而且当时自己也是好好骑的,怎么一下子就能跌倒呢?维珍回来时,还提醒了周国友,说,你前一段时间身体就不怎么正常,不要是犯了什么病?维珍让周国友有时间到医院检查一下。
      周国友听了维珍的话,带上维珍给的一千块钱去了医院。一番检查化验后,医生让周国友先回家,等过几天再来看结果。
      几天后,从医院走出的周国友站立在离医院不远的广场中央。周国友仰起头,面朝天空,瞪大眼睛,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火球似的太阳。此刻的周国友一点都不惧怕太阳的毒辣。面对绚目的光芒,周国友更加需要的是炙烈的燃烧!他有一种欲望,他要烧死自己!
      四个月后,周国友终于被烧了,是在殡仪馆的焚烧炉里。周国友死于肝癌晚期。
      周国友在临死的时候,眼角含着眼泪,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那时,海涛上学还没回来。不知是否是维珍故意没有让周国友见上海涛最后一面,维珍自己在周国友最后残喘的时候也是让他不要再说话了。周国友还能说什么呢?他已不能说清任何话了,也没有什么人来听他说了。就这样,周国友在嗓子发出低微的咕噜咕噜的声音中结束了生命。
      周国友死后,周国友的爸爸还带着周国友的前妻和大儿子来要房产,维珍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当律师的朋友。在朋友的多方帮助下,维珍跟海涛总算有了一个安生的窝。
      为了能将已经坍塌的家支撑着起来,维珍没日没夜起早贪黑,继续跑着保险业务。一有时间和机会,维珍就不厌其烦地跟她所能接近的人谈保险。因为维珍做保险已有一段时间,手头也固定着一批老客户,再加上认识她的人都知道了她的处境,都极尽可能地去买维珍做的保险。维珍想过,自己苦一些没关系,只要把海涛带大就是对得起自己了。
      然而,还在上初二的海涛最终违背了维珍的意愿!海涛本是一个学生,应该能够体量到母亲的不容易,也应该是去好好读书的,却偏偏去强奸了卖烧饼的哑巴!海涛这样,让维珍还有什么脸面再去到处做保险?
      维珍不去做保险了,在海涛被判刑后做了一个老板的二奶。
      老板叫甘庭刚,是开油漆连锁店的,是维珍以前的一个客户。甘庭刚在一次喝茶的时候听到别人说起了维珍,喝了茶后,甘庭刚自己主动联系了维珍。
      维珍累了。
      维珍安静的时候细想自己曾经走的路,这一路一路地走过,维珍都不相信自己是如何承受过来的。她问自己,爱过周国友吗?维珍自己没有答案,也许年少时的选择只是在逃避自己的家庭。那么现在跟甘庭刚在一起,是在逃避什么呢?
      甘庭刚为了维珍,在郊区专门买了一处两层小楼,他开车将维珍接了过来,他不希望这个貌不惊人的女人再受到任何伤害。也是为了维珍,甘庭刚已有几天没有回自己的家了。甘庭刚的老婆是个细微的女人,凭着自己的感觉,甘庭刚一定是家外有家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甘庭刚的老婆花了重金雇了私家侦探。私家侦探在昼伏夜出的情况下拍摄了许多镜头,这些镜头对于甘庭刚的老婆来说,比花出去的那些钱都珍贵。
      甘庭刚的老婆盘算好了,这男人要是有了外心,不是一头牛两头牛能够拉回来的,现在的世道,一哭二闹三上吊也都吓不住男人了,关键是要下狠招。下什么样的狠招能让甘庭刚再回家呢?甘庭刚的老婆向私家侦探讨教。私家侦探说,你得找媒体让他暴暴光,最好再喊上你的婆婆公公,这样双管其下,说不定会有一些效果。甘庭刚的老婆一听就笑了,说,还是你们的经验多,那我就这样办。结果是甘庭刚的老婆真的去照办了,她先联系了媒体的热线,声泪俱下地说自己是个受害者,然后又去通知了自己的公婆,说甘庭刚在外面养了二奶。
    [ 1 ] [ 3 ] [ 4 ] [ 5 ] [ 6 ]   在甘庭刚又一个不回家的日子,甘庭刚的老婆行动了。她按照私家侦探提供的地址,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那处小楼。
      见了维珍,甘庭刚的老婆就破口大骂,且是骂得不堪入耳。维珍实在听不下去了,她推开甘庭刚快速冲到阳台上,然后飞身一跃,紧接着,“嗵”的一声,是维珍身体坠落的声音。甘庭刚在瞬间傻了眼,无论如何他也不相信,老婆的到来能制造一场惨烈的悲剧。如果,维珍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他可怎么向维珍的父母还有她的儿子交代?
      楼下,维珍坠落的地方已经围满了人,围观的人发出了喧闹的声音,有的说报警,有的说赶快打120。甘庭刚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将维珍拥在怀里。眼前的维珍披散着头发,脚上的鞋子也没有了。甘庭刚在黑暗中摸到了黏糊糊的血,甘庭刚用央求的声音对围观的人说,帮忙喊个车,拜托了!不一会,救护车和警车陆续来到了事发的现场,在众人的帮助下,甘庭刚将神智不清的维珍抬上了救护车。
      没有人在意二楼的房间里还有另一个女人。甘庭刚的老婆在窗口目睹了楼下发生的一切,悲愤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了眼眶,是我错了吗?难道我不应该来找我的丈夫?难道要我去成全他和另外一个女人?甘庭刚的老婆在心里问自己,问了无数遍都是寒风刺在骨子里。怎么了,这都是怎么了?
      甘庭刚的老婆用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她希望有人来接她回家。


      三分之二的窗

      黎小萌疯了。
      所有的人都这么认为,这是真的。
      所有的人都接到了黎小萌的电话。只有我婉转地跟她说,你的电话可能打错了。但是黎小萌并不死心,在我关机之后,仍然发了许多信息给我,这是我第二天知道的。
      黎小萌似乎很渴望,但内心是极度恐惧的。她的声音,让我感觉她是一个一路奔走的女子。果然,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她告诉我,她正拿着手机从十一层往十二层跑去,是因为信号不好。但后来,我知道,黎小萌是不想让人知道她到底要跟别人说什么。
      黎小萌做得很彻底,犹如她彻底不是一个南京人。我无法知道黎小萌成长中的过往,因为她很年轻。她说,她今年才二十一岁。当她的脚印第一次踏入南京的时候,是在十七岁那年。
      十七岁的时候,黎小萌就做了一个实习生,那时是在一家报社,她是跟在林路明后面的。采访的时候,林路明到哪,黎小萌就跟到哪,无论是深度报道还是花边新闻,只要有新闻价值,他们都会出现在一线。让黎小萌对林路明改变看法的是在一次雨中采访。那时接到群众举报,有个直销团伙躲藏在一个隐蔽的公寓里,组织了几百号人在开什么会,报社很注重这个新闻线索,便联合了工商局公安局。当八辆车悄悄接近目标的时候,黎小萌和林路明也身在其中。不过,黎小萌的手心却捏出了一把汗,她从没有见过这种阵势,尽管以前在电视或电影中看到,但没有料到现在自己就已身陷其中了。林路明倒是很老道,四十开外,做老记已有近二十年的历史,好象什么沙场都经历过。黎小萌在后来的回忆中对到底是如何将直销团伙捣毁的细节几乎都已淡忘了。黎小萌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背诵着她当时的日记给我听。
      原来下车前我们都约好四十分钟之后结束一切,为了保护自身的安全,时间一到我们就结束战斗,但我为了搜集更加有价值的线索,竟然忘了会合的时间。等我在墙体的隐蔽处寻查到了两本笔记本之后,看到了我的身边没有任何人。我追出了大门,空荡荡的,那些几百号的直销人员还有工商警察包括林路明都消失了。我是流着眼泪回到报社的,那时还下着雨,林路明看见我回来就像看见了一只丧家犬。林路明没有给我丝毫的安慰,他将采访记录朝我摔了过来,发了很大的火。他说,任何组织都有一定的严密性,我们说好几点走就几点走,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不是由你定的。万一因为你个人的因素而影响了我们的所有计划,我们都会有危险的。你知道什么是阴暗面吗?阴暗面就是一种黑,有的时候就是一把刀,它能给你带来伤害!如果每次采访都脱离组织,你出事了,我如何向老总交代?
      林路明的火发得很大,话语一句高过一句,最终黎小萌不哭了。黎小萌有些害怕,不就是一次采访吗,能有这么严重?十七岁的黎小萌很单纯,似乎她还看不透到底什么是阴暗面,也无法感觉到什么时候阴暗面会是一把锋利的刀,但这一次的采访让黎小萌彻底记住了林路明。
      两个月后,当林路明搂着黎小萌的时候,林路明的态度是相当温和。林路明说,当时我那样,是不想让你在以后的工作中出差错,做我们这一行,也是要注重安全的。此时的黎小萌身体隐约散发出一股清淡的馨香,她偎在林路明的身边,依然是一切似懂非懂。
      黎小萌是外地人,在南京可以说是无依无靠,但这并不至于让黎小萌陷入窘迫之地,好在她有娇好的容颜和曼妙的身段。尽管她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可这也不影响黎小萌留给所有人的印象。繁华的都市里滋生着一切绝美的时尚元素,黎小萌初次接触这些时没有显示出她的迫不及待,因为她的身边有林路明。林路明是个四十开外的男人也无所谓,因为林路明有房有车,在报社里大小还是一个领导,加上他的沉稳,黎小萌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投入了他的怀抱。虽然黎小萌还是一个小丫头,而林路明也可以做她的爸爸。林路明是一个离了婚的男人也无关紧要,到底,孤男寡女在一起是再好不过的组合了。至此,黎小萌踏入了林路明的生活。
      林路明的身高一米七几,戴着眼镜,平时在工作中很少跟黎小萌谈及其他。所以,他们之间有其他人存在的时候,黎小萌看待林路明是呈几何形的,她看他呈什么样都是无所谓,因为黎小萌每晚都会和林路明睡在一张床上,也做着男女之间应该发生的事。有的时候在白天,黎小萌就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林路明身边经过的每一个女人。那些女人都很成熟,就像到了时机的水蜜桃,用手一掐就会冒出一股甘甜的汁水。她们打扮得很妖,穿得也很前卫,特别是在夏天的时候,穿得更为暴露。有一次,十七岁的黎小萌歪着脑袋想,她们有没有穿内裤?因为前一天在午休的时候,林路明把黎小萌叫到办公室里,随手就反带了门锁。之前林路明也不说什么话,走到黎小萌的身边就抱走了她,她的身体就像一条丝带被林路明轻盈地摆放在办公桌上。然后,林路明掀起她的裙子就搞了起来,动作很麻利,就像黎小萌没有穿内裤一样。结束的时候,林路明说了一句粗话,我操!这一句粗话改变了黎小萌的许多。比如,前面讲过的,黎小萌很留心围绕在林路明身边的女人是否都穿了内裤,还有一个影响更深更远更具毒药性的是黎小萌从此以后对男人如火如荼。从此以后,在她最渴望男人的时候就是每天的中午,若是外面的天气是艳阳高照感觉会更好。如果在最想要的时候,林路明出差到外地采访,黎小萌怎么办?
      黎小萌越来越会给自己定位了,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什么时间用什么香水,也学会如何抽烟和跳舞。当林路明不在身边的时候,也懂得了该用什么样的媚笑让男人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多留驻一会。
      李坚是林路明的好朋友,也可以说是林路明的上级。自从李坚看着林路明将黎小萌带进带出,心里确实不是个滋味。但嘴里还得说出一些恭喜呀祝贺呀之类的客套话,背地里李坚却是这样想的,林路明你有什么好,不就是有房有车吗,如果不是单身,看你能美得每天晚上搂着一个大姑娘睡。想是这么想的,可表面上却不露出任何破绽。李坚的内心搅腾得多了,好象也要喝水一样,渴得很。家里的黄脸婆也快五十了。整天叽叽叨叨得就像一架机关枪,吵得烦死人。黄脸婆哪能跟黎小萌比?黎小萌才十几岁,鲜嫩鲜嫩的,真后悔当时将黎小萌安排在林路明的手下,如果当时,随便找个借口将黎小萌留在身边,说不定黎小萌的处女红是落在我的床上的。黎小萌晚上在床上到底是怎样的,狗日的林路明又是怎么搞她的?李坚想得多了,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有时控制不住也到洗头房去过几次,花了一些冤枉钱,跟他睡的女人尽管都跟黎小萌长得很像,但毕竟不是黎小萌。李坚看着黎小萌自从跟了林路明之后就越发弥散出一股迷人的韵味,李坚看在眼里,心里却暗暗发着誓,总有一天,我要把林路明的墙给挖了。
    [ 1 ] [ 2 ] [ 4 ] [ 5 ] [ 6 ]   这不,林路明正好到西安去采访一位有名的大作家,因为现在有人说文坛是个屁,也因此而引发了一场唇枪舌战。李坚安排林路明去西安实地采访,看看那位名作家对此现象有何看法。李坚对林路明说,你此去要将稿子挖掘的力度深一些,回来后,给我们的读者看一看,也好让读者领略一下名家的风采和思潮。于是,林路明上路了,满载着重任一路西去。林路明走了,李坚也更安心了。安的什么心,只有他自己知道。林路明不知道,黎小萌更加不知道。但黎小萌似乎一下就空了。
      李坚不愧是领导,能够圆滑周到地安排一切,当然,外界看是滴水不漏的,只有李坚自己心里能够惦量出。黄金周时,南京的媒介组织大型公益活动,所以李坚很有理由地将黎小萌安排在了自己的身边,活动结束的时候按惯例会有一些聚会。所谓的聚会就是与名流的身份之人聚在一起,穿的得体一些,举止规范一些,笑容和语言也要机械客套一些。李坚是习惯的,如一尾鱼,在这些名流中穿来穿去,可黎小萌感觉就有些沉闷,已经十九岁了,但还是不能承受一些深重的。这些深重是多方面的,黎小萌要的是一种鲜活,她无法虚掩也不会装饰,尤其是在这个灿烂的午后。黎小萌的身边到底是没有林路明的。黎小萌拿着酒杯离开了众多的人群,她来到跃层的窗台前将窗帘打开,然后再将酒杯放在窗台上,冬日的暖风犹如羊绒,暖暖的绵绵的从窗外向黎小萌吹抚过来,黎小萌伸出手,空空的,黎小萌是没有意识地做出这一举动,让她愕然的是她的手却被另一双手拉住了,这一双手是从她的身后伸出来的,而这双手的主人继而将黎小萌环绕了起来。黎小萌很惊异地回了头,一看,是李坚。黎小萌红了脸说,李总,你,喝多了。李坚很坚定,我怎么可能喝多,喝多了还会对你这样?告诉你,我很清醒!说完,就有些用力将黎小萌挤在窗台前,黎小萌稍微有些抗拒,但抗拒不了,因为黎小萌喝得比李坚还要多。黎小萌有些晕迷,说,你知道林路明不在。李坚说,我就是要他不在的!李坚一边说一边去脱黎小萌的裙子。经历过男女之事的黎小萌好象比李坚还有需要,黎小萌很激跃,激跃得有些惊涛骇浪。此时的黎小萌就像千年的妖精,让五十开外的李坚差点将一把老骨头给折腾散了。散了就散了吧,反正我已搞过黎小萌了。李坚在支撑着自己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
      这以后,只要有机会,李坚就会去找黎小萌。黎小萌接受了李坚,但却向他提出了两个要求,一个是每次都要到宾馆开房,因为席梦思比办公桌舒服,还有热水淋浴。再一个,就是每次的约会都要在中午,因为中午的温度是炙热的。有了炙热,黎小萌就有了燃烧的快感。李坚都答应了。也就是在黎小萌将近二十岁的时候,黎小萌的生命里同时承接着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的第一个男人林路明,还有一个就是李坚。跟林路明在一起,始终有一种依靠而至温暖的感觉,而与李坚在一起,则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在享受着一种偷情的愉悦。
      看似一切都有了,但黎小萌却是没有婚姻的人。因为林路明不曾给过她许诺,也不向黎小萌谈及未来,只是这样,一天一天地延续下去,工作是工作,睡觉是睡觉,做爱是做爱,愉情则还是愉情。难怪黎小萌一直用异样的眼光和想法在针对林路明身边的女人,也难怪黎小萌一直怀疑那些年龄大的女人都不穿内裤。林路明是否还有其他的女人,所以才不能给她婚姻。所以有好几次黎小萌在要他的时候,林路明都举而不坚。如果不是黎小萌拿出几颗伟哥,林路明就彻底不行了,是不是让那些风骚的女人都淘空了?黎小萌的心里有些恨。有一次吃晚饭的时候,林路明收到了一个信息,后来他就出去了。临走时说要到现场做临时采访,可能回来较晚。结果是一夜未归。第二天回来的时候,林路明的脸色就很难看,黯黄而没有神采,犹如抽了大烟。黎小萌很气愤,然后,哀怨并落地说,最好的证明就是你马上跟我做。林路明没辙了,拿出避孕套正准备用上,被黎小萌一把抢了过去,黎小萌恶心的说道,我也不嫌你脏,只要你能做就行。这一次,黎小萌是哭着的。而这一次以后,黎小萌更是疯狂的每天中午都去找李坚。
      最终还是让林路明知道了黎小萌与李坚之间的事。林路明让黎小萌滚蛋,彻底地从他的家里搬出去。黎小萌当然是不愿走的,想着自己十七岁就来到了南京,就跟了这个男人在一起,尽管他一直没有跟自己谈及婚姻之事,但这个男人,这个叫林路明的男人毕竟是改变了她,同时也铸造了她。如果当初没有林路明,她,黎小萌又会怎么样?现在的黎小萌又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呢?
      黎小萌不能接受林路明的决定。
      黎小萌似乎有些歇斯底里,凡是跟林路明有关的人,她都打了电话,她向所有的人都哭泣,她是多么地后悔,她的长达几小时的诉说也在向所有人证明,她是多么地不愿离开林路明。甚至最后黎小萌还要跳楼自杀。当黎小萌再次将电话打给我的时候,我对她说,你这么小,这一切怎么可以?你的人生的路还很长,还有许多的路要走。放手吧,就当是你的成长,无意中遭受了一次伤。
      后来,黎小萌听了我的话,在林路明住的楼层对面租了一个小套。黎小萌跟我说,虽然不能跟他在一起,但只要每天能看见他,也就心安了。
      再后来,黎小萌也没有跟李坚联系,她换了工作。她说,她有一扇窗是不会关的,这一扇窗永远是为林路明开着的。


      天 灾

      菊花进城的那一年已经接近四十岁了。菊花长着细高的个,留着齐耳的短发,圆澄澄的眼睛像两颗黑色的珠子晶亮地镶在润白的面容上。菊花进城后居住的左邻右舍都是持有棕色户口簿的城里人,他们的身边很少有人像菊花一样,菊花经常穿着自己缝制的衣衫,见人也是不怎么说话的,只是看着对方笑一笑。见的人多了,身边的人倒也觉得菊花是一个讨喜的人。
      菊花本姓陈,丈夫叫禹根柱,原先他们是住在乡下的。菊花的妈妈是一个瞎子,菊花还有一个姐姐,早在菊花结婚之前就嫁到了外乡。菊花很小的时候就死了爸爸,所以,禹根柱跟菊花一结婚就做了陈家的倒插门女婿。
      禹根柱长得矮小厚实,个子没有菊花高。当初,禹根柱进门的时候,菊花的妈妈看不见他长的模样,单就听了禹根柱说话的声音,菊花的妈妈心里就很满意。那时,禹根柱自身的条件也不是太好,家里的兄弟多,除了他没成家,还有两个兄弟的头上都是顶着光棍,乡里乡外的,谁家的女儿都不敢踏进他家的门。
      进了菊花家,禹根柱也是诚惶诚恐的。二十出头的菊花是个水灵灵的大美人,乡里的男人谁见了心里都是自个儿吧吱吧吱的,特别是那些没结婚的小伙子,想得是白天走路松了骨,更不用说夜晚是如何散了架的。那么多有钱有势长相俊朗的小伙,无论怎样挨个摊也不可能摊到禹根柱来做菊花的丈夫的,但人世间的一切仿佛都被天注定了,在那些人都不愿意做倒插门的女婿后,禹根柱被介绍人带到了菊花的面前,菊花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菊花的妈妈做了主,选了良辰吉日为他们完了婚。婚后一年,菊花生了女儿,唤名翠子。翠子的模样长得像爸爸,粗里粗糙的眉眼有棱有角的,但身板象妈妈,细小的腰身,推算开去,长大了也差不到哪儿去。谁家养的娃都是自个的宝,猫养猫疼狗养狗怜的,尽管别人家都看不上翠子,禹根柱可是将翠子视为了命根子。生了翠子后,菊花的妈妈时常嘀咕,特别是在禹根柱抱着翠子哼呀哈的时候。禹根柱大声地哼哈,菊花的妈妈就会小声地在絮叨,指望生个儿子的,还就生了一个小丫头片子,也不知整天美什么美,言外之意就不用说了。
    [ 1 ] [ 2 ] [ 3 ] [ 5 ] [ 6 ]   在翠子会走路之后的一天,菊花和禹根柱在田埂上翻土,翻累了,他们就坐在埂头边歇了下来。菊花说,有件事想跟你说一下,前两天妈讲了,她让我们再生一个,还说临乡的大李婆会算时间,什么时候怀的,报给大李婆掐一下就能算出是男还是女。妈是指望着的,这次无论怎样也要我们给她添个孙子。禹根柱听了,将身子往旁边挪了挪,伸手拿起埂头上的一壶水,掀开了盖子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喝完后,说,大李婆又不是活神仙,生男生女怎么是她说了算?菊花说,你尽知道说自己的话,你有没有考虑妈呢?她都这么老了,还不都是为我们好吗?禹根柱听了菊花这样说,也就不好自己拿主张了。
      自从进了菊花家的门,家里的大事小事虽不是禹根柱说了算,但在决策之前菊花都是要跟禹根柱商量的,尽管这是虚设的幌子,但在起码的颜面上是保持了禹根柱的自尊。所以,有许多的事,禹根柱也只有点头认知。
      禹根柱是个勤快的人,只要有空闲的时间,都能看到他忙忙碌碌的身影。虽然禹根柱没读过多少书,家里的条件又不是太好,但只要是禹根柱出没的地方,总能够听到他五音不全的清唱。一次,雨过天晴,菊花让禹根柱把家里刚洗过的衣服拿出来晾晒,禹根柱就照做了。禹根柱拉了一个凳子站在自己的脚下,一边支撑着衣服,一边嘴里在唱着。菊花看他那样,心头也是生起欢喜,说,做事快点了,别忘了还有中饭在等你做呢。禹根柱不唱了,他接过菊花的声音说,是了,老婆大人。
      这样的日子在转眼间就溜过去了,第二年的腊月,菊花又生了。
      菊花生孩子的那天,天气不同往常,翻滚的云黑压压的,雨中的风也是一股劲地在撕扯,让人听上去似乎要割断什么东西。菊花有些害怕。等到接生婆将孩子抱给禹根柱时,菊花也是顾不得孩子是男还是女,菊花颤着声音对禹根柱说,快,快去把妈叫来。禹根柱于是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就高一脚低一叉的去找老人家。说来也怪,这刚出生的孩子除了出娘胎时哭了一声,在禹根柱的手上楞是一声不响。等到禹根柱抱着孩子来到老人家的跟前时,老人家只听见女婿喊自己妈,却听不见孩子的啼哭,心里就有些慌开了,说,咋的了,不行?说完,伸出了藤条一般的手摸摸索索的去摸孩子的脸。禹根柱说,妈,孩子没事,刚才哭的声音大着呢,你在这屋没听见,是菊花在叫你。老人家说,这刚生了孩子,又不是第一个,还叫我干吗?说完,就循着声音去找菊花。菊花见妈妈颤颤巍巍的向自己走来,还没等老人家走近,就哇的一声哭开了。老人家说,孩子不是好好的吗,你这是哭的哪门子冤呀?菊花听了,哭得声音就大了,说,妈,我先头肚子疼的那会儿,还是我自己走回来的。肚子没疼的时候,那天还是好好的,可一到家,天就变了。这,生这孩子,老天可一直没闲着。妈,你也听到了,我可从来没听过这样的风声。老人家说,你才活了多少年,你就疑神疑鬼的,你妈我都是快入土的人了,什么样的声音没听过?不要胡想,只要孩子好就是平安无事了。菊花说,孩子好吗,我怎么只听见他哭了一声?这时,禹根柱赶紧将孩子抱到菊花的跟前,说,你看,都是好好的。老人家问禹根柱,到现在,也没有听你们告诉我,这孩子是儿子还是丫头?禹根柱说,妈,你不是想要一个孙子吗?这下,你就可高兴了!
      菊花的儿子取名为小拴,是菊花妈妈起的名,老人家是希望这个孩子一直能够拴在这个家里的。小栓小的时候很乖巧,有事没事总是跟着翠子的后面。有的时候,翠子去挖猪草,小拴就跟在后面提蓝,一双小脚一迈一迈的。等到翠子快要将篮子填满时,翠子就会带着小拴坐在草地上歇一歇,然后,翠子就从篮子里拿出一本漫画书。尽管翠子认识不了几个字,但她会顺着书上的图画编故事给小拴听,小拴常常听得入了迷。有的时候,小拴也会打断翠子,说,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呀?翠子说,我不知道,这都是书上画着的。小拴听姐姐这样说,好象也懂了三分,其实小拴什么都不懂。
      禹根柱见小拴喜欢看书听故事的,就讨好菊花说,这小子的命以后肯定跟翠子不一样,翠子像我,将来是要耕地种田的,小拴是像你吧?这禹根柱说的最后一句话尾音拖得长长的,又有点是反问的意思。菊花说,去,不知是哪阵风刮来了你禹家的种?自己的儿子还说三道四的,就不怕烂了自己的舌!禹根柱说,我说的都是真的,这小拴可不像别的孩子。菊花说,只要小拴是我们的儿子就行,干嘛要像人家的孩子。这些都是禹根柱夫妻俩背着小拴婆婆说的,他们可没胆当着老人家的面说这说那的,小拴可是婆婆心尖上的小肉肉,谁也动弹不得。
      小拴七岁那年要上学了,菊花就寻思着要为小拴找一个好一点的学校,于是,菊花准备了一些钱交给了禹根柱,让禹根柱去找他的一个表哥。禹根柱的表哥在县里的教育局当科长,禹根柱找到他的表哥时,表哥挺意外的,大概也是很长时间没联系了。表哥倒了一杯水给禹根柱,说,大老远的跑来,肯定是有事吧?禹根柱说,是呀,是为小拴上学的事。接着,禹根柱就跟表哥说了家里的一些情况。
      禹根柱的表哥到底是喝过墨水的人,他让禹根柱最好离开乡下,尽可能地将家也迁到城里来,而后为小拴他们读书的事就不会再操上多少心了。表哥的话让禹根柱听了后眼睛睁得很大,到城里去是禹根柱想都不敢想的事。表哥看见禹根柱有点不自在,说,你不用怕,你回去跟菊花商量一下,将乡下的老宅子先卖了,到银行去贷一些款,实在不行,亲戚朋友再凑一凑。这人呀,要将眼光放得远一些,你有两个孩子读书,如果,你们到城里来借读,光是一年的借读费就要花上七八千,这些都是扔进水里的钱,扔了响都不会响。你要是计划好了,不但在城里安了家,孩子的户口也跟着进了城,要是这样,你还有什么烦的?说不定呀,你那时烦的就是如何去挣钱了!
      回家的路上,禹根柱心里一直在打鼓,老想着回去该怎么跟菊花开口。
      禹根柱刚进家门,就将表哥说的话向菊花重复了一边。菊花听了,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哪有那么多的钱,再说,卖了老宅,也不知妈同不同意。禹根柱说,妈的工作还是你去做,毕竟是你妈,你提到小拴读书的事,她肯定会答应的,其他的方面,我再想想办法。没等禹根柱说完,菊花就哭了,说,你这是来吓我的,我做姑娘时就没想过能去城里,现在,真的要是去了,还不知道这路走的是弯还是直?禹根柱见菊花这样,也有点于心不忍,想着自己一个大男人,虽是倒插门矮了同乡的男人几分不说,这不能让自己的老婆孩子过上安稳的日子确也是有脸没地方搁了。关键时刻还是男人有主心骨,禹根柱抹了抹菊花的泪水,说,别担心,我们进城,顶多苦上十年,等小拴和翠子大了,我们的后半生就不会愁了。菊花毕竟是个女人家,听禹根柱这样说,自己的心里软得就没有了底。
      一天,菊花寻了机会跟妈妈说了心里的打算,老人家真的是将小拴当做宝贝疙瘩的,为了小拴,哪有什么不同意的话。不过,老人家说出的话倒是真的吓着了菊花。老人家说,打小长这么大,我从来没跟你说起你爹,现在,你们要造房子了,我也不得不说了。接着,老人家摸索着走到床的后面,掀开床围,将菊花叫了过来,让菊花从床下拖出一个大木箱子。老人家说,这里面的东西都是你爹留下的,为了它们,你爹可是送了命的。
      原来,箱子里躺着几件瓷器,是菊花的爷爷在解放前从地里挖出的,当时那个地方前不挨村后不着店,菊花的爷爷见没人知道,就脱下衣服将瓷器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然后偷偷地藏回了家。一直到菊花的爷爷结了婚,才悄悄将这个秘密告诉了菊花的奶奶。后来,瓷器传到了菊花他爹的手里。再后来,文革到了,到处都在打砸抢。有人举报菊花他爹暗地里藏着几件宝贝,还有声有色地说,可能是菊花他爹挖了别人家的祖坟才落下的。在一天中午,菊花的家里突然冲进了一帮戴着红袖章的人,不分清红皂白就将菊花他爹带走了。没多久,菊花他爹就不行了,临终前,他断断续续地向菊花的妈妈说出了隐藏瓷器的地方。那一年,菊花刚刚一岁多。
    [ 1 ] [ 2 ] [ 3 ] [ 4 ] [ 6 ]   老人家的诉说像缓缓流动着的水,渐渐染湿了菊花的心。菊花哽咽着嗓子说,妈,都怪我让你不得安生。老人家说,卖了它们,也怨不得你,要怨就怨你爹,如果不是它们,你爹也不会让我们遭受这么多的罪。哎,这瓷器就跟你爹一样,看不到时辰,到头来,还是没能留住,走了,都走了……老人家说完,拿起其中一件个小的瓷器,用手来回在上面抚摩着,一遍遍的,瓷器透过老人家的手也逐渐温热了起来。
      为了能将瓷器变卖掉,胆小的没见过世面的禹根柱不得不再次去找自己的表哥。表哥也是诚心帮着禹根柱的,就托了关系在古玩市场将几件瓷器贱卖了。在离小拴上学还有九个月的时间,禹根柱就开始忙活开了。卖了乡里的老宅后又四处筹借了一些钱,再加上卖古董的钱,禹根柱踏踏实实地买了一块地,接着又购买了建造房子的各种材料,前后共用了三个多月的时间,最终,建造成了一幢两层小楼。为了省下每月必须上缴的水费,禹根柱还打了一口小井,井的位置贴着院子,院墙有一面是小楼的墙体,往上两米的地方是一个宽大的阳台。
      房子建好的那一天,禹根柱的几个穷弟兄也来喝了酒放了鞭炮,他们都说禹根柱上了菊花家的门是上对了,这以后就看小拴的了。菊花说,小拴现在还小,以后怎样,都是要靠他自己的。
      在城里安了家,小拴就可以不交借读费上学了。上学的第一天,小拴的婆婆摸着小拴的头说,这城里的汽车多,走路都要靠着边走,上学放学都不要松了翠子的手。小拴高兴地跟婆婆说,我知道了!说完,小拴一蹦一跳地走了。
      每天,小拴和翠子上学以后,菊花和禹根柱也都陆续离开了家。菊花在一家饭店打杂,端盘子洗菜扫地样样都干,白天黑夜地忙累,一月下来也能挣上六百多,如果老板再让菊花去早市采购,菊花暗地里也能落下三四百块,这样,菊花每个月能有一千多块的收入。禹根柱通过表哥的关系,在一家水泥预制厂打工,老板一个月也能发给他一千多块钱的工资。每次到月底的时候,禹根柱就会拿着一张张百元大钞票,一边数着一边盘算着,这个月要余下多少,还要攒多长时间才能将外面欠的债还了。
      菊花是个过日子的人,家里的收入和支出都要经过她的精打细算。为了能省下更多的钱,菊花一般不买鱼肉之类的荤菜。家里的院子大,菊花利用仅有的空地种了一些简单的蔬菜,偶尔的,菊花也从饭店带一些客人没动过筷子的荤菜回来,小拴和翠子是要长身体的,营养跟不上肯定是不行的。有时,看着小拴狼吞虎咽的样子,菊花的鼻子就会发酸。
      菊花有点老了,才四十多岁,经常腰酸背痛,有时生了病,能拖就拖,熬过去了也就省下了一些钱。菊花的妈妈则就更加苍老了,七十多岁了,常常是一个人呆在家里,陪伴老人的只有院子里的那些不会说话的蔬菜。
      又是一个四月天,春风暖暖的,菊花要出门了。菊花的妈妈说,整天都是一个人在家里,有些闷心,想让菊花把自己背到楼上的阳台晒太阳。菊花说,妈,我出去要一个下午的时间,你一个人在阳台上,我不放心。老人家说,我在楼上不走,太阳晒过劲了,我就眯在椅子上,你再给我拿一条毯子来。犹豫之后,菊花还是依了老人家,把老人家背上了阳台,将她安坐在椅子上。然后,菊花去上班了。
      菊花调了上班的时间,不用象以往赶着天黑回来。还在饭店里的时候,菊花心想,小栓和翠子今晚能吃到热的饭菜了,想着小拴肉乎乎的脸蛋儿,菊花骑车的劲就更大了。骑了二十几分钟,终于到家了,这个时候,太阳还红艳艳地西挂在天边。还没有到家,菊花在巷口就看见集了很多的人,菊花停了脚,从车子上下来,用手推着车子往前走。待菊花放好车子准备进家门时,那些围集的人自动给菊花让开了一条道,那些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菊花。菊花心里一沉,不好,家里定是出事了,是翠子还是小拴,或者是妈妈和禹根柱?顷刻间的不祥预兆容不得菊花去多想,她多么希望任何事也没有发生过。然而,从围观人的眼睛里菊花还是看出了不祥。
      禹根柱走到菊花跟前说,妈走了。菊花结结巴巴的回道,妈不是在楼上晒太阳吗,她的眼睛看不见,又能走到什么地方去?禹根柱小声的说,妈从楼上摔了下来,还是抄电表的发现了,我回来时,妈已经咽了气。菊花听了,浑身的血都往脑子上冒,菊花哗的一下,倒地,晕了。禹根柱赶紧去掐菊花的人中,围观着的一些人将菊花抬起来扶至床上,有的人赶紧从井里打了一桶凉水,湿了一块毛巾敷在菊花的额头上。一会儿,菊花醒了。菊花醒来,就呼天抢地的哭开了,都怪我呀,我的老娘呀,都是我没有将你照顾好呀……菊花哭一会,停一会,等到小拴和翠子从学校回来,老人家已经直挺挺地睡在厅房的门板上了。菊花见小拴回来了,一把拉过小拴,跟自己跪在一起,说,多给阿婆磕几个头。说完,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来。
      小拴上了初中后,家里的经济状况有了好转。由于操劳过度,菊花的身体逐渐不如以往,只要天一阴,菊花的头晕病就会犯。禹根柱跟菊花说,以后,你就在家专门做家务,翠子读了高中,小拴也快中考了,我们这么多年的辛苦都是为了他们读书,他们能好好地读出来,我们也熬出头了。菊花说,那你一个人挣钱,我们这么多人,怎么够用呢?禹根柱说,我已经跟一个同事合计好了,我跟他都想法凑一些钱搞装潢,现在买房子的人多,家装又是热得不得了,我们拉一帮人,申请一个执照。禹根柱很有信心,说这话的时候,仿佛眼睛里已经看到了堆得高高的属于自己的钱。但菊花有些害怕。菊花说,如果我们还在乡下,妈也不会有事,我们在外面也不用这么背债。你知不知道,自打我们进了城,我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整夜想的都是欠着别人的钱。禹根柱看着菊花,听到菊花说出这样的话,禹根柱的眼睛红了,说,菊花,你受苦了,这次,我一定要做得好,不会再让你和小拴他们受罪了。
      一年多以后,经过禹根柱的打拼,家里的经济状况真的有了好转。
      翠子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选的是医科专业,小拴也跟着姐姐的后面进了高中。小拴的学习在班上一直是前几名,每次老师在开家长会的时候,都会将小拴着力表扬一下。而每次从学校回来,禹根柱的脸上都是满面春风的,回家后,禹根柱会跟菊花说,我们终于有盼头了,小拴真的为我们争了气,翠子也是往咱们的脸上贴金呢!见禹根柱这么开心,菊花的心里总算是有了亮堂。
      在高考前的一次模拟考试中,小拴考到了全年级的第三名。小拴将自己的成绩告诉了菊花,菊花说,儿子真不错,好好学,我和你爸还等着送你到北京,就像送你姐姐一样的。要是阿婆知道了,她在天上也会为你笑的。
      考试结束的当天,小拴的同学打了一个电话将小拴叫了出去。夏天的暴雨说来就来,小拴走后约一个小时,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哗啦啦,哗啦啦,下了几个小时都不肯停歇。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天,菊花有点着急了,小拴怎么出去这么长时间还不回来?菊花不放心,就翻着电话上的来电显示打了过去,对方说,他们家的儿子也没回来。菊花的心开始砰砰乱跳,菊花急得团团转,又一道闪电从空中劈向大地,发着白灿灿的光。菊花终于坐不住了,她要冲出去,她要冲出这厚重的雨帘,她要找到小拴。就在菊花拿了雨伞准备冲出去的时候,禹根柱回来了。禹根柱问菊花,下这么大的雨,出去干吗?菊花说,小拴出去有半天了,我不放心。禹根柱说,小拴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怕的呢?他不是跟他的同学在一起吗?我们在家再等等,说不定,一会儿小拴就会打电话回来的。
      这一夜,小拴没打电话回来。
      第二天,天刚亮,家里的电话响了,菊花与禹根柱几乎是同时伸手去接电话。电话是小拴的校长打来的,小拴出事了。
      原来,小拴被同学叫去后,一同去的还有另外两个男同学。为了庆祝预考的胜利,他们准备到近郊的水库去游泳的,去之前还在超市买了几大包吃的东西。意外就在小拴他们下水后不久发生的。他们当中不知是谁先下的水,也不知悲剧到底是如何发生的。直到第二天的凌晨,打鱼草的人发现了他们的尸体。警察赶到了现场,还发现了一些没吃完的面包和水果,留在岸边的还有他们永远也穿不走的鞋子。
      菊花和禹根柱瘫坐在水库的岸边,他们望着波光鳞闪的水面,菊花的心里惊颤颤的。瞬间,她紧紧地抱着禹根柱,撕心裂肺地哭嚎着……在菊花的哀哭中,小拴昨晚遭遇的一幕幕依稀浮现在眼前,那恐怖的情形与小拴出生的那天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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