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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丁玲】记丁玲的背景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1-26 04:52:28 点击:

      一颗明亮的、曾经子夜高悬,几度隐现云端,多灾多难,与祖国的命运相伴相随而终于不失其光辉的星,殒落了。 ――孙犁   丁玲是一个具有巨大的文学才能,而为政治吞噬的作家,一个未及完成却因意外打击而几近碎裂的作家,一个忠实于文学事业,并为之苦苦挣扎奋斗的作家。――林贤治
      丁玲的一生太不平凡,以上两段文字,我觉得比较准确地概括了她坎坷曲折的人生经历。
      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丁玲是最具悲剧色彩的人物,他自己也为身受的种种遭遇唏嘘不已。七十年代末,丁玲仍谪居山西长治嶂头村时,日记里这样记述过;“忆几十年大好年华悄然消失,前途茫茫而又白发苍苍,心高命薄,不觉怅然。”
      但是丁玲也曾辉煌过。二十世纪的中国,大约没有哪一位作家,像丁玲这样在荣辱毁誉间,经历如此巨大的跌宕起伏。所以有人说:“丁玲的人生经历,是一个内涵十分丰富而又复杂的文化现象,意义非常厚重。正因如此,我希望我能再回忆她,试着更走近她一些。
      我是一九五三年在中央文学讲习所学习时分配到丁玲身边做秘书的。那时她的声望正如日中天。一九五二年她刚刚获得斯大林文学奖,以斯大林的名字命名的奖项,在五十年代的中国,那影响和荣誉是今天被多少人仰望热衷的诺贝尔奖远远无法比拟的。孙犁还说过:“丁玲的名望、影响,吸引力,在文学青年中,几乎可使万人空巷,不只是因为她的小说,还因为她献身革命。
      我曾多次随同她去东总布胡同二十二号(作家协会前身)机关。这是一所中西合璧的建筑,有坚实的红漆大门,大院分三进,有宽敞的木质雕花回廊。前院是两层楼,楼上有作家卧房和小会议室,装饰考究,人字形地板,光亮照人;楼下各房间及两边厢房,便是文协各部门的办公室。前院有大会议室,天花板时新又漂亮,有时就在这里接待外宾。东边还有一个侧院,一架高大藤萝撒下满院绿荫。我所以这样介绍这个院子,因为解放初期像艾青、张天翼等许多大作家居住在这里,到了一九五七年和文革期间,又有许多作家在这里遭受惨烈的折磨,它应具有文化史的意义。
      我很欣赏这个院子,也亲眼目睹丁玲每一进这院子,总是欢声笑语,被一群人簇拥着,那情景就像欢迎一个女王,就连平日面孔有些严肃的邵荃麟,也是热情洋溢的样子,丁玲很受爱戴,我绝没有夸张。
      生活似乎很简单,晴空日丽的。一九五五年,丁玲到无锡写她的长篇去了,当时我已到《新观察》杂志去工作,但仍住她家里,有点留守的意思,那一年全国掀起清剿“胡风反革命集团”的斗争,为了深挖“胡风反革命”分子,几乎是掘地三尺。丁玲和胡风是有过联系,有过友谊的,但关于这方面我没多去想,我认为丁玲是党的领导干部,她不在被怀疑之列。有一天我遇见马烽,他好像有点隐秘似的对我说:你给丁玲写封信,告诉她,如果作协通知她回来参加运动,立刻就回,不要推拖。说完转身就走了。马烽的神情让我满腹狐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来才清楚,原来马烽已看出批判的潮头要推向丁玲去了。
      不久丁玲果然回到北京,看她神情安定,我就和她谈了一些机关里反胡风情况,因为《新观察》有个被定为胡风分子的严望,所以知道一些斗争的情况,她听了这些没什么反应,却说起在无锡时的情况。她在无锡时,曾被通知去上海看有关胡风的文件,胡风在和友人通信中,称丁玲为风姐,对她语多嘲讽和不满,似乎因此她放下心了。
      一九五五年是运动年,开会成了生活的主题,哪怕晚饭后也得泡在单位里。这一时期我很少和丁玲见面,《新观察》杂志不在东总布胡同。想来领导层会更忙,至于他们忙什么,那时的保密工作做得好,我竟全然无所知。直到有一天,支部书记忽然找我谈话,他一脸严肃地通知我,不要再住在丁玲家里,要立刻搬出来,而且就在今天,并说已经派好一个同志帮我去搬行李。我云里雾里不知是何原因,便提出得先和丁玲打个招呼,他竟干脆一句:不必了。便转身走掉。
      我知道丁玲大约出事了,但是不敢向任何人去打听,而且我的处境也开始有点不妙了。《新观察》是个时事性的刊物。有个采访任务,早定下有我,现在却藉口发稿任务重,让我留在编辑部,这是我感受的第一股寒风。
      这一年的冬季,接到通知,让我们去妇联的礼堂听传达,传达的内容一无所知。记得在开会之前,我正和身边同志说笑,前边坐位上一个老同志忽然回过头来看着我,脸上有些惊异的表情,我连忙向他问好,这是我在东北时的老领导,现调北京做文化部副部长。他问我在哪工作?我告诉他在《新观察》杂志社,他似乎略感放心似的“噢”了一声。事后我才明白,这些老同志党内斗争经验丰富,他听说我不做秘书了,情况稍好一些,但已预感到我的前途堪忧,奇怪我怎么还有心情说笑。
      这一天的会由周扬做对“丁、陈反党集团”斗争的报告。妇联礼堂可容纳四五百人,座无虚席,气氛十分严肃。中宣部长陆定一亲临大会,传达中央政治局对报告的批示,并发表讲话。他讲“丁、陈反党集团”和“胡风反革命集团”是里外呼应,互相配合的,说到这时,忽然环视会场怒不可遏地问道:杜鹏程来了没有“杜鹏程应声而起。陆定一怒斥道:你给路翎写信,说你看了他的作品后,恨不得把自己的作品都烧了,你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烧了没有?现在烧给我看看。全场寂然无声。这位部长仍然怒气不息,又说:你要烧作品,可又拿人民付给你的优厚稿费,你怎么说?这时主席台上不知什么人说了句:都交党费了。部长才缓和下来,说了句:那就好。
      就因为这件事,听说杜鹏程被留在北京受了好一顿审查。其实杜鹏程和路翎并不相识,只不过看了几篇路翎描写抗美援朝的小说,颇受感动,激情之下写了这样一封信。杜鹏程是一位在文学上有成就的作家,他曾随彭德怀转战陕北,写出《保卫延安》轰动一时,“文革”时就因为这部作品写了彭老总,受到残酷迫害,以至后来长期辗转病榻,虽然满腹文章却没力气写了。
      这次大会虽然有点风声鹤唳,但是我对所传达的内容却满脑子疑惑。丁玲怎么竟会反党?而所举那些据以定为反党的事实,就更荒唐得令人无法置信。说她制造个人崇拜,宣扬“一本书主义”。这是个新名词,过去没听说过。丁玲确实常鼓励文讲所的学员要拿出好作品,写出好书,而且不止一本,现在加上个“主义”怎么就把原意全变了呢?以丁玲这样久经锤炼的老党员,她怎么可能讲出“只要有一本好书,就可以和党要价钱了。这不是天外奇谈吗?还有个制造个人崇拜的例子,就是文讲所挂像的事,这件事从头到尾我都清楚。文学讲习所在一九五三年接待德国作家,在会议室里挂了鲁迅、郭沫若,茅盾、丁玲的照片,外宾走了以后,照片没有摘下。丁玲并不知道挂像的事。有一天文讲所的逯斐来看丁玲,和丁玲讲起此事,丁玲立刻把我叫了过去,问我看见这些挂像没有?我说看见啦,她有些责备我为什么不向她报告此事,又吩咐我立刻给田间打电话,让把她的照片拿下来。我不明白她的用意,先去把电话打了。第二天我去文讲所时,她又嘱咐我去看看照片是否已摘下?她看出我脸上有些疑惑,才说出理由:怎么能这样挂像呢?还有几个副主席嘛,为什么不挂巴金、老舍的?他们这样做事太欠考虑了。
      挂像的事与丁玲无关,而且她纠正了这种做法,这怎么能算她的错误呢?
      那时我实在年轻又愚蠢,毫无政治经验,不知党内斗争的厉害,在大会以后召开的支部会上,我竟把文讲所挂像的事从头至尾细说一遍,意在澄清事实。我哪里知道这场运动的领导人并不要事实呢!在支部会上并没有人反驳或批评我,但这件事一到作家协会领导那里,我就成为大逆不道了。在开作协全体党员会时,刘白羽站在前边讲话,他说:大家不要麻痹,以为听了传达,思想就都认识清楚了,不一定。说着,他忽然把手指向我,声色俱厉地训斥,说我斗胆妄为,在听了中央的批示以后,居然还敢替丁玲辩护,他问我:你知道那文件下边是谁签的字吗?他又问会场上的人:这样的人不够格做个党员吗?要查查她是怎么入党的。看来如果没有党章管着,我可能当场就被开除掉了。
      我没经历过这种阵势,完全吓傻了,低着头,只盼前边的地板裂开,容我钻进去。可是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误?我说的是我亲自经历的事实。丁玲无论犯了多大的错误,但挂像的事与她无关,责任不在她,而且她处理得明智。为什么如此凶恶地不许人说出事实真相呢?其中原委,隐藏很深的内幕,是多少年后才逐渐暴露出的,多少人已经付出青春的代价。但是,从这一次我明白了,有人是以组织的名义颠倒黑白。
      一九五六年的风向有些变化,“八大”的召开,阶级斗争的弦拧得不再那样紧。生活显得宽松,也多姿多彩起来。听说丁玲对她的问题正在上告,作协要组织班子复查,而且还让各支部组织人去看望丁玲。种种迹象都显示去年闹得甚嚣尘上的“丁、陈反党集团”可能不是那么回事。我所在的支部也让我随他们一起去看丁玲,我一口回绝。相隔不久,接到丁玲的信,约我到颐和园云松巢(作家协会别墅)去看她。我立刻去了,已经一年没见她,见她精神尚好。我问她:是不是在这里写长篇?她说:写什么长篇,写材料告状呢。我问: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说:还不是周扬搞的。我又问:作协这些人怎么一起都跟着?丁玲哼了一声:“不把我打倒他们怎么上去。”我仿佛有所悟地说:“人家已经当上‘八大’的代表了。丁玲冷笑一声说:“未必当得成‘九大’的代表吧。”我问她:这些事能翻过来吗?她说:“我相信中央。”语气很笃定,我的心情也宽松了。她还告诉我,刘白羽已经把她正写的长篇拿去了八章交《人民文学》发表。
      看来一切都恢复常态了,多福巷(丁玲居所)又恢复了人来人往。又听说复查小组调查一九五五年检举揭发的人,大多把以前的发言都推翻了,声明是压力下不实事求是的发言,一九五七年春天整风时,作家协会的重头戏是先要解决“丁、陈反党集团”的问题。开了三次党组扩大会。周扬、邵荃麟、刘白羽都先后发言,说:一九五五年的批判过火了,“反党集团”之说不能成立,都做了检讨,并向丁、陈致歉。一切如果到此为止就好了!可是命运捉弄人,或者是政治早有安排,丁玲这一生都没有脱离开政治的挟持。形势在瞬息之间就变了,大气候的变化决定着小气候,刚刚宣布不能成立的“丁、陈反党集团”也变了,不但变了而且升了级,丁玲还是个自首变节分子。翻云覆雨不过昼夜之间,这样惊人的帽子一扣,丁玲还有活路吗?
      本是名扬四海的大作家,现在又是反党又是叛徒,她将怎样挣扎出这足以使人没顶的惊涛骇浪呢?我终生难忘那一场场批斗大会,实际上“文革”在一九五七年就开始预演了!八月酷暑,天热,会场的温度更热,我却感到后背像背着一砣凉水,下一步还要做什么?我已不能思想。丁玲呢,她进会场时步履还算稳当,陈明一直陪伴她,她们坐在一张小桌子后面,上百人的目光像无数钢针刺向她。要她回答问题,作交代,却不等说完,就喧闹着:“不要听她编小说!”“放老实点!”那真是千夫所指啊!我不由地想起过去被前呼后拥着的丁玲,两相对照,这是一个丁玲吗?
      多少年后才明白了,所谓群众运动,不就是运动群众来撕碎你最后一点作为人的尊严吗?
      在这一段时日,丁玲是受尽了污辱和迫害,不仅文艺界批斗,还有社会上。她也软弱过,一次在去参加妇联组织的批斗会时,她哭着和陈明说:我不想去,我害怕呀!陈明只好安慰她鼓励她,在受难的日子里,陈明永远是她精神上的支柱。软弱是瞬间的,她还是挺过来了。如她自己记述的:“人要在寂寞中、孤独中、耻辱中熬炼,熬炼出一副钢铁的意志,和一颗对自己也要残酷无情的铁石心肠才行啊!”
      在这一点上丁玲是伟大的,她历尽磨难,但她的灵魂始终坚强。
      当那段唾沫四溅、辱骂横飞的乱哄哄日子过后,她被开除出党,戴上右派分子帽子,真得重新做人了!她说她还不是从零做起而是得从负数做起。
      如何处置她?作家协会党组书记邵荃麟对丁玲有过这样一段谈话:考虑到丁玲的年龄,可以不必下去劳动,留在北京或者搞创作或专做点研究工作。还特别提到冯雪峰也是这样处理的,留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参加鲁迅全集的注释工作。
      丁玲说,这个处理意见曾经让她心动,她未完成的长篇小说《在严寒的日子里》已经在她心里蕴酿多年,书中人物常常萦绕心头呼之欲出,她实在希望这些人物能尽早与读者见面。但是再一想下去,她能留在北京吗?一堵高墙把她围在里面,她和社会不会有任何联系。孤独、愁苦、耻辱将折磨她,使心灵萎缩不堪,在这样处境下,她哪还会有情绪去创作?她决定下到基层去,到北大荒去,她的丈夫陈明在那里。她要自己沉到生活的最底层,在普通老百姓中间胼手胝足,只希望有一天能和普通人一样,光明磊落的生活。
      这一年丁玲五十四岁,入党二十五年,从她发第一篇文章算起则三十年了。
      丁玲的一生真是大起大落啊!而且每次的遭遇都是死去活来的。她才华过人,有些浪漫气质,追求艺术。记得五十年代在她身边工作时,曾听她谈起年轻时想做演员的故事。她去找戏剧家洪深。洪深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姑娘一身朴素,以为她想当演员是为了寻求生活的出路。便劝她不要轻易去干这一行,如果想找份工作,可以另想办法。看来洪深对眼前这姑娘满怀善意。可丁玲对洪深说:我想当演员是为了实现对艺术的追求,我把它看作一种事业。洪深有些惊异,而且被她语气的热切打动了。便介绍她到上海去找田汉。丁玲还真的在明星公司的水银灯下试过一些镜头,田汉希望她留下来,但她不能适应电影圈里那种生活方式,男男女女整天演戏似的打情骂俏、搂搂抱抱,这些行为令她厌恶,无法接受。她谢绝田汉的挽留,逃离似的又回到北平。讲完这段经历,她哈哈地笑着说:当初若是留下演电影,今天很可能就是吴茵了。
      明星梦破灭以后。她转向写小说了。这时期她的心情有些彷徨、焦躁,大革命失败了,期待落空,她感到迷茫。梦想的破灭,使她愤世嫉俗。在这样心态下,她写了《梦珂》寄给叶圣陶主编的《小说月报》。叶圣陶是在来稿中发现这篇东西的,立刻给作者写信,请她继续寄稿。丁玲又写了《莎菲女士日记》寄去。《小说月报》均以头条位置刊出。丁玲在文坛上可以说一炮走红,名声大震。她自己也不无得意地说:“我一出台就挂头牌。”她非常感激叶圣陶,终生都视叶老为师,凡有叶老在时,丁玲绝对是末座相陪。
      在写作上,丁玲似乎找到了灵魂的依托和归宿。不久她和胡也频去了上海,参加“左联”。丁玲说:很多人都以为我是受了胡也频的影响才革命的。实际不是。我十八岁从家乡湖南到上海,在陈独秀、李达等共产党人创办的平民女校读书,接触过瞿秋白这样的共产党领导人。丁玲说:在北平时胡也频对革命没什么接触,她只是一个爱好文学的热血青年,和沈从文是好朋友,他写的文章,沈从文拿去在京报副刊上发表。丁玲说她自己从来没有在北平的报纸上发表过文章,她恨透了京派文人。胡也频是受了丁玲的影响接触左翼文学,进而参加革命的。丁玲说,胡也频的优秀之处,就是他一旦接受了、参加了,就奋不顾身。而自己在这方面不如胡也频。她虽然接受革命较早,但感到自己生性自由惯了,生活上喜欢随意一些,害怕不能适应党内纪律的束缚,她愿意在党外,用自己的创作为左翼文学贡献力量。
      丁玲到上海的几年,创作上硕果累累,轰动文坛。这可以说是她人生的第一个高峰吧!命运的起伏处,厄运也就等在前边了。
      一九三一年,胡也频被捕牺牲。丁玲说,胡也频的牺牲激励了她,她感到了自己不能再在党的外边徘徊,她应该参加进去,入党。这是在丈夫牺牲以后,白色恐怖最严重的时刻作出的决定,这个行动称得上悲壮。她还说,她既然决定参加了,也就不会再回头。
      从她波折迭起的一生看,证实了这一承诺的坚定。
      一九三三年,丁玲也被国民党逮捕,在南京软禁三年。这三年经历,严重地影响了她,构成她一生中心灵上一道挥不去的阴影。国民党是迫于国内和国际上舆论的压力,不敢公开关押审讯她,改为软禁政策。丁玲始终没有暴露自己是共产党员,也拒绝为敌人做一点事,国民党宣传方面的头子张道藩亲自邀请也不答应。只一心地千方百计找党的关系,一旦接上了头,冯雪峰让张天翼从南京把她送到上海。冯雪峰本有意让她争取个公开身份,留在上海工作,她却一心只想到陕北“苏区”去。最后由聂绀弩护送她到西安。恰好潘汉年刚刚由陕北出来,听说丁玲到了西安,马上去找她,动员她利用自己的影响,到法国去为党工作。她不为所动,无论潘汉年怎么劝说,她都拿定主意,铁了心只想去陕北,谁都知道,红军长征刚刚到陕北,革命正处在十分艰苦的阶段。
      一九三六年丁玲到了陕北保安,中央所在地,毛泽东等中央领导人都热烈地欢迎她的到来。丁玲说她去见毛主席,毛主席见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和杨开慧是同学噢!丁玲到保安后住外交部招待所,毛主席常在黄昏时刻到她住的窑洞里聊天,聊天最是丁玲的所好所长,她说:毛主席一条腿支在炕沿上,背靠墙壁,海阔天空什么都谈,谈《红楼梦》时,甚至说贾宝玉可以成为革命者。周小舟当时毛主席的秘书,也常跟随一起来聊天,毛主席问丁玲到边区后想做什么?丁玲说想当红军,到前方去,毛主席很高兴,赞赏说:好啊,杨尚昆要带个工作团去前方,你就随同一起去吧。丁玲到前方后写了一些报告文学或速写。其中《彭德怀速写》一篇,今日读来仍是脍炙人口的好文章。丁玲在前方时,刚刚发生了“西安事变”,她正准备迎接新年时,一天聂荣臻司令员忽然交她一封电报,这就是那件流传得很广的毛泽东赠丁玲的那首词:《临江仙・给丁玲同志》
      壁上红旗飘落照 西风漫卷孤城
      保安人物一时新洞中开宴会
      招待出牢人。
      纤笔一支谁与似三千毛瑟精兵
      阵图开向胧山东昨天文小姐,
      今日武将军。
      读过电报后,丁玲又惊又喜的心情是可以想像的。一首词竟用电报发到前方,可见毛泽东对丁玲到来的高兴程度。
      丁玲回延安后,去见毛主席,向毛主席道谢,并表示遗憾,没有手迹。毛主席立刻找张纸,把原词抄了下来送她。丁玲非常珍惜这一份不同寻常的礼物,她担心战乱的环境不保险,怕会丢失,于是她把这幅字仔细包好,寄到重庆,请胡风代为保存。胡风知道这份托付和信任的分量,他那时没想到四十年间,自己会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几经迁徙流放,这幅字竟奇迹般保存下来了。一九八一年完璧归赵。这种对朋友的信义,是十分难得的。
      丁玲对胡风一直心存感激。当年丁玲在延安,凡有作品寄胡风,胡风总设法把稿费寄给丁玲在湖南的母亲。丁玲把这份情谊看得很重。但是五十年代全国都在声讨所谓“胡风反革命集团”时,丁玲不管内心如何想,她都只能一个调子去批判了。对胡风她内心肯定有歉意,尤其在看到归还的毛泽东手迹以后。陈明在一次会上说:关于胡风的文章已列入丁玲写作计划,并且让秘书找来当年她登在《人民日报》上的批判文章。只是还未动笔人便住进了医院。假如她能早些做这件事,写一篇像回忆瞿秋白那样的美文,文坛不是又增加一道亮丽的风景吗?
      丁玲到陕北最初几年,可以算做她人生旅程上第二个高峰,是她生命最昂扬的时期。当红军,到前方去,结识了许多领袖人物、开国元勋,像彭德怀、贺龙、聂荣臻几位元帅。抗战起后,她又任西北战地服务团团长,辗转晋察冀,博得很好声誉。一九三九年重回延安,渐渐地生活似乎不像初到陕北时那样单纯了,有人嫌她傲气,说她看人时眼睛从人的头顶上望过去。丁玲也说她自已处事不周全,弄不好人际关系,而且开罪了江青。江青和毛主席结婚时,给了丁玲请柬,但是恰好保育院捎信来说她女儿病了,她已和党校借好马。如退掉再借就很麻烦。她没有出席这个宴请,被认为是对婚事的态度。事后丁玲登门,本想去祝贺,进门后毛主席看见她竟面无表情,不打一声招呼。倒是江青给点面子,出来应酬,毛主席则走到院子里去了。另外一件事,便是她那篇到一九五七年还要“再批判”的获罪文章《三八节有感》有一句:“而有着保姆的女同志,每一星期可以有一天最卫生的交际舞。”这被认为是讽刺江青的。
      《三八节有感》虽然在延安引起轩然大波,但在整风中毛主席保了丁玲。毛主席说《三八节有感》和《野百合花》不同,丁玲的文章有批评也有建议,而王实味是托派。有此话,两人的处境当然就有极大不同。
      丁玲是十分感念毛主席的。五十年代常听她说:毛主席是真正懂文艺的。还说:毛主席了解她。当她从山西回到北京后,我曾问过她,知不知道《文艺报》的“再批判”按语是毛主席修改过的?她说:当然知道,毛主席的文笔我们很熟悉,一看就明白了。她可没有说她明白以后,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三八节有感》,一篇小文章,但造成她心理上的影响和压力却很深远,几十年后在她的日记中还记有:“文章要写得深刻点,生活化些,就将得罪一批人,中国实在还未能有此自由。《三八节有感》使我受几十年的苦楚,旧的伤痕还在,岂能又自找麻烦,遗祸后代。”
      读她这段刻骨铭心的自白,对解读她晚年的心境,是否可以增加一点了解和体谅呢?
      新中国成立后,丁玲有过几年辉煌,不过很短暂。一九五二年让她来领导全国文艺整风,这可能种下祸根。我曾想过,解放初期她主编《文艺报》时,气势太凶猛,得罪了一些人,尤其是合作者陈企霞,我不熟悉陈企霞,只感到他太锋芒毕露,使不尖锐的矛盾也尖锐起来。
      按理说,丁玲是不该对别人构成威胁的。她没有当官的欲望,只有创作的雄心,名作家意识。抗美援朝时,她送巴金等一批作家去朝鲜前线,她因为职务在身走不开,当场就流下眼泪。五十年代我看过她写给乔木的一封信,也是希望能卸掉职务,让她搞创作去。我记得她的信里有一句话,说:五十岁对女同志是一个痛苦的年龄。那时我年轻,不懂为什么五十岁对女同志会痛苦,因此印象深刻,记住了。
      丁玲在北大荒一待十二年,其中一九六二年,作家协会曾想让她回到北京,但丁玲不想离开北大荒,她在那里熟悉了,人们也逐渐了解了她,老百姓觉得老丁这个人不错。加上王震将军的关注,农场给了丁玲可以写作的条件,僵死的心开始复苏,她又可以用笔了。
      没料到的是来了一场“文化大革命”,这样的“革命”在丁玲身上会施行什么样的专政,是不难想像的。看到她每天受的折磨,有好心的人曾说:这哪是人过的日子?还不如死去吧,死了就不再遭罪了。丁玲当然不会去死,她有自己的生死观。想不到的是厄运反而解救了她。北京来了人,带走她,把她关进秦城监狱,一关五年,最后无罪释放,发配山西长治嶂头村,说是每月给八十元生活费养起来。
      她这一生两度坐牢,有人讽刺地说:三十年代坐牢,因为文章是红色的;七十年代坐牢,文章成为白色的了。
      坐国民党的监狱,虽说也愁苦深重,但更难过的是解放后的冤狱,对她身心摧残更甚,自家人不认自家人的痛苦,是双重的又冤又苦。
      终于等到七十年代末,熬过廿多年的雨雪风霜,生活似乎露出曙光,她又回到北京。虽说社会上正在形成一种较宽松的文化氛围,但文化的形势对丁玲并不轻松,她将怎样应对?我感到当时在她心里最强烈的愿望,就是要找一个伸展自己和表达自己的机会。
      一九七九年人民文学出版社重印《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七月份《人民日报》发表了丁玲的《重印前言》,当时她还没有安家,住在友谊宾馆。我去看她时,她问我读到这篇文章没有?听我回答已读过,她又问:听到什么反响吗?我说:这是你的亮相文章,当然都十分注意。她问:都有哪些议论?我告诉她:有两种看法:一是不相信:她立刻追问:不相信什么?我说不相信你说的是真话。还有一种就是不理解。她问:你是哪一种啊?我直率的说:第二种。我不能理解你蒙冤受屈,死去活来折腾二十多年以后,怎么还有红卫兵的感情,为毛主席而冲锋陷阵,为毛主席而写作。她说:我当初写作时就是这种感情,这是历史事实无法改变。我说:可你这篇文章是现在写的啊!她沉默有顷,笑笑说:;看来这二十几年你政治上进步不大。
      我倒是认可她的说法,但政治进步的具体含义是什么?我不清楚。
      丁玲了解吗?她是大作家,她长期受极左政治的残酷迫害,受的苦难太深太重,社会对她有种期待,似乎她最有资格,也理应用文学去反思和控诉,这场整个民族空前地、集体性地所经历的磨难。但丁玲没有迎合这种期待。她重返文坛拿出的第一部作品是《杜晚香》(这里不评论这部具体作品),另一部作品是《牛棚小品》。记得她刚写完《牛棚小品》后拿给我看,我为之倾倒。一个七十多岁的人,仍葆有青春少女的情怀,写她和陈明在没有生活自由,极端艰难困苦环境下的真挚情感,非常动人。但她自己却宣称:还是应该多写《杜晚香》这样作品,建设四个现代化需要更多杜晚香这样的人物。看来这更像一场政治的选择,而不是一场文学的选择。
      丁玲的后半生一直受政治环境的挤压,她在给文学青年做报告时却说:作家是政治化的人等等。这些表述,因文坛上复杂微妙的人际关系,被稍加引伸,于是这位文学界的头号右派丁玲,忽然之间成为舆论上的极左人物。这真是开历史的玩笑。
      但是说实在的,那时我对丁玲也有许多不解之处。我曾和人说,我心目中有两个丁玲。那个作家的丁玲是最真实的存在,从写出《苏菲女士日记》到《我所认识的瞿秋白》这样文章的人,能和“僵化”“极左”这样的座位挨边吗?
      有一次旅美华裔作家於梨华来拜访丁玲,丁玲那时还住在友谊宾馆。丁玲和她谈起北大荒的生活,讲自己养了几年鸡,几乎成为饲养能手,讲了很多饲养方面的趣事,讲得很有兴头。於梨华却听得很难过,很激动。她说:丁玲是世界知名的大作家,怎么竟会让你去养鸡呢?这不是对天才的糟蹋吗?你又怎么忍受得了呢?
      於梨华一连串的问,丁玲沉默有顷才回答:我爱我的文学事业,但我首先是共产党员,共产党员可以在任何处境下去做任何事情。我在延安参加过大生产运动,劳动对我不是负担,我要求自己不把这看做耻辱,我是作家,在基层生活更亲近了人民,从另一个角度看,倒是难得的收益。
      对丁玲类似这样一些话,有段时期,我总在心理琢磨、犯疑惑,在经历过这样生死大难以后,她怎么会是这样一种心态?明明是不公平,怎么还故作姿态,说她是矫情,又不像。有一次作家协会开党的生日纪念会,丁玲在会上十分动情地说:党和马克思主义,是我青年时代的追求,经过多少挫折和徘徊才找到的,在任何处境下,我对党都不会有丝毫动摇。我何必诉苦,也不必去理怨,我受难,党不也在受难吗?党员对党只能一往情深,不能和党算账,更不能讲等价交换。
      她讲得真诚,我很受感动,从我的了解,丁玲不是虚伪的人,更不是善于做戏的人,这些话她是从心底发出的。
      还必须考虑另一点,那就是缠绕在她身上的锁链并没解开,她回到北京时,虽然已是“右派”改正的高潮,但丁玲的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纠缠的仍是南京那段“历史问题”。这压在心上的沉重石块不能不影响到晚年的心境和往事。一个人几十年都处在要为自己申辩这样的状态,这就不能不使她十分谨慎,分外小心。即使如此,她那个“历史问题”仍然一波三折。丁玲晚年十分注重自己的政治气节,一九八四年八月中央做出《关于为丁玲恢复名誉的通知》,重申一九四O年结论正确,推倒加在她身上一切不实之词,承认她是一个优秀的共产党员。丁玲是在医院里看到这个通知的,看完后,她和陈明说:现在我可以死了。
      这是一句感情至痛之言。
      瞿秋白曾说:“冰之是飞蛾扑火,非死不止。”丁玲的一生证实了这个辉煌的人生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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