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1月10日早上8点20分，河南省洛宁县城东郊一处家属院，今年已经108岁高龄的陈云老人准点起床了。简单地洗漱后，一位打扮朴素、保姆模样的六旬老太太端来热腾腾的早餐：一小碗炖鸡蛋，两片面包。半个小时后，吃完早餐的陈云在“保姆”的陪同下，下楼和家属院的其他老人聊天解闷，而“保姆”则返回家中收拾家务、准备午餐……一切平静而温馨，看起来完全是一番普通家庭的保姆与女雇主的生活场景。
可你错了，因为你看到的一切恰好和真实的情况相反：陈云才是这个家庭的保姆，而细心照料她的那位“保姆”，才是真正的女主人！不仅如此，雇主细心照顾保姆这样的场景，在这个家属院里已经持续了数十年。
一个苦命女人的梦想：当一次妈妈
陈云老人生于河南省洛宁县回族镇一个贫困的农民家庭，19岁那年，经人介绍和当地一位家境同样贫寒的小伙子组成了家庭。婚后的生活平凡但幸福，可始终无法怀孕却成了夫妇俩心头一个难以化解的疙瘩。多年求医却始终没有见效的情况下，郁郁寡欢的丈夫终于撒手而去。感到对不起婆家的陈云，办完丈夫的后事后也离开了家，靠四处打些零工度日。
外出谋生的日子，对一个毫无特长的农村妇女来说，辛苦可想而知。但陈云却有了一种逃脱般的安慰，毕竟，不用再面对乡里乡亲嘲讽的眼光。
从给人缝缝补补、洗洗刷刷，到长工般替人播种、锄草、收割，再到进入建筑工地做饭、出苦力，一个不愿接受命运安排但又无法改变现实的女人就这样开始了自己的流浪旅程。期间，得知消息的婆家人和娘家人，也多次托人捎话甚至亲自来找她，希望她能回去，可陈云一一拒绝了。“这样挺好的，不是吗？”采访中，老人回忆起往事一脸平静。
这样的生活一过就是二十多年。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如以前了，再想靠最初那样出体力谋生不现实了，陈云开始有意寻找一些适合自己的工作。而由于一辈子没能当上母亲，陈云对孩子情有独钟，找一个做保姆、照料孩子这类的活，成了她心中最大的奢望。“那样多好啊，能像个妈妈一样精心照料孩子，肯定很幸福，可就是担心自己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妇女没人接受啊！”说到这里，老人慈爱地笑了。
机会很快来了。在老人60岁那年，洛阳市一个远房亲戚家的女儿要坐月子，因为无人照顾，想找个熟人帮忙照应，无牵无挂的陈云最终成了合适的人选。在洛阳当保姆的那段日子，陈云的勤快、细致、体贴得到了雇主一家的认可，而老人那被尘封多年的母性也第一次得到了宣泄和释放。
第一份保姆的工作整整做了四年，在即将离开之际，这个远房亲戚毫不犹豫向自己的朋友王桂兰――老人现在的雇主一家推荐了陈云：放心吧，老人会像妈妈一样体贴。
家里来了一位保姆像妈妈
在王桂兰的家里，陈云开始了自己的第二份保姆工作。
“老人的确像妈妈一样体贴、细心，很多地方、很多时候，老人的表现甚至超过了亲生母亲。”说起陈云，今年已经68岁的王桂兰感慨万千，“那是1963年4月，我的第一个孩子刚出生。孩子的父亲在政府部门工作，经常忙得顾不上家，无奈之下只有找一个保姆。恰好一个洛阳的朋友介绍，‘妈妈’就这样来了，而我们数十年的母女之情也这样开始了。”
一如既往，陈云把所有的心思放到了这个家和王桂兰母子身上。对她来说，这不仅仅是一份工作，也是一种对信任的回报，毕竟，自己是第一个雇主介绍来的。更重要的是，她又可以像妈妈那样忙碌并体会家庭的温馨与幸福了。
起早贪黑地洗衣做饭，里里外外地打扫清理，满脸笑意且毫无怨言地承担了几乎所有的家务……刚去的那段日子，王桂兰的奶水不多，看着嗷嗷待哺的孩子，老人急得整夜睡不着。在多位老中医连下了几道药方也无能为力的情况下，老人开始自己想办法，到处寻找下奶的单方。最终，凭借流浪期间结识的一位落魄郎中的一味偏方，成功解决了孩子的喝奶问题。而为了保证王桂兰奶水充足，老人暗地里把夫妇俩支付给她的工钱全买了鸡蛋、排骨等，让王桂兰补身子。得知情况后，王桂兰夫妇俩多次埋怨她不该花自己的工钱。老人笑了：“在这里有吃有喝，我一个老婆子，要钱干啥。别分什么你的我的，养好你们母子的身体最要紧。”
就这样，一个孩子、两个孩子……王桂兰夫妇一共生育了四个孩子，无一例外都是陈云这么不辞辛苦一手带大的。
家属院里的邻居看到了，越来越多的亲戚朋友看到了，他们私下里羡慕地告诉王桂兰夫妇：“你们两口子好福气啊，请了个保姆像妈妈一样体贴！”王桂兰的公公婆婆和亲生父母看到了，动情且不无愧疚地说：“我们工作太忙了，没时间照顾你和孩子，看到陈大妈如此贴心，我们也放心了。千万记住了，日常出出入入的，可不能把大妈当成保姆啊，这样对不起良心！要像对待我们一样对待老人家。”
老人的付出感动了邻居、感动了亲戚朋友，更感动了王桂兰夫妇全家。出于感激，更重要的是出于真心，第二年，王桂兰就改口开始喊老人妈妈。“可老人不愿意了，说自己只是个保姆，不能接受这样的称呼。但我不管，不仅我喊，丈夫也主动改口喊妈妈。尽管她还是不停地推辞，但我们看得出，老人真的很开心。”说到这里，王桂兰笑了，“那时我们工资低、孩子多，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为了节省些费用，妈妈经常到地里挖野菜，变着法子给孩子们改善生活。不仅如此，几个孩子的衣裤和鞋子都是她一针一线缝制的。时间一久，感情更浓厚了，不仅我们把老人家当成了妈妈，孩子们也亲切地喊老人奶奶。很多次，我注意到，只要一喊妈妈或奶奶，老人私下里都会抹眼泪。我相信，那是幸福的泪水。”
“妈妈别走，我来给您当保姆”
眼看四个孩子陆续长大并相继走进了校门、参加工作，陈云老人提出了离开。之所以要走，并不是老人对这个家、对这些孩子没有感情，而是老人不愿拖累王桂兰夫妇。怎么说自己也只是个保姆，而且年纪也越来越大，不可能在雇主家一直待下去。
可提议被王桂兰夫妇以及四个孩子一口否决。在他们心目中，老人已经成了这个家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尤其是几个孩子，上学、放学、吃饭、睡觉时早已习惯了大呼小叫“奶奶、奶奶”，现在奶奶竟然要走，肯定接受不了。
“妈妈，我们离不开你，孩子们也离不开你，这个家要是没有你操持肯定会乱套的。你就留下来吧。你辛辛苦苦照顾我们一家大小这么多年，现在条件好了，以后的日子就该我们照顾您了。可千万不要把自己当成什么保姆了，不然多少人要骂我们啊！以后，我和几个孩子一起给您当保姆。”王桂兰的一席话，说得老人泪流满面：“好好好，不走了，不走了！”是啊，对一个漂泊多年的老人来说，还有什么能比听到这样动情的话语更让人感动？
从保姆到受人照顾的幸福老人，而且照顾她的是雇主一家，陈云的命运如此不可思议地发生了变化。
像当初老人照顾自己一样，已经退休在家的王桂兰开始履行一个女儿的职责，为老人端茶倒水，替老人忙前忙后：早餐是牛奶、面包加蒸鸡蛋，而且端到床前；午餐必备一个酸辣汤，这是老人最喜爱的；晚上是提前煲好的小米粥外加几片新鲜的面包；孙子孙女下班回来了，或多或少都要带些零食、水果放到老人的房间里；睡觉前，无论是王桂兰夫妇还是几个孩子，再忙再累都要到陈云的床前说会儿话……如此一来，陈云有些不习惯了，吵着嚷着要回娘家。王桂兰和几个孩子笑了：老太太啊，你也别不习惯，这样的日子以后长着呢，就等着这么享福吧。
不习惯也没办法了，陈云老人一边慈爱地责备着王桂兰和几个孩子，一边无可奈何地当起了家里的“老太君”。
说起奶奶，王桂兰的二儿子余俊新笑了：“我们兄妹几个都是奶奶一手带大的，所以非常了解奶奶，别看老人家骂我们不该把她当成老太君供奉起来，她心里肯定很开心。不仅如此，老人还是我们家最大的当家人哦！爸爸工作忙没时间管家里的事，妈妈属于性格大咧咧的那种人，自从奶奶来到我们家之后，大事小事她就懒得操心了，全由奶奶作主。因此，家里小到待人接物、请客送礼，大到婚丧嫁娶、建房购屋等，我们都听奶奶的。”
[ 2 ] 余俊新弟兄三个找对象，都是经过老人看过后才最终拍板确定的，而婚事也无一例外，全由老人一手操办，并且是按照最传统的习俗程序举办。这样古朴的婚礼在如今早已难得一见了，一来二去，老太太出名了，余俊新兄弟几个的不少朋友结婚时都想请老人出面，以便操持一个独具特色的传统婚礼。但考虑到奶奶年纪太大，不敢太过劳累，他们逐一拒绝了。
最小的妹妹余俊肖找对象时，王桂兰夫妇颇费周折，前后找了几个都不合适。最后，陈云老人说话了：结婚不是过家家，不要太苛刻，男孩子长相一般就行，但前提条件是必须心眼儿好，有一技之长，攀附高门大户不一定是好事。余俊肖听从了奶奶的意见，最终找到了自己的意中人。婚后，两口子过得非常和睦。如今，多则一个月，少则一周，夫妇俩都要领着孩子回来看望老人。
1992年，王桂兰的丈夫不幸病逝，悲伤过度的她一病不起。这期间，已经93岁的陈云老人再次体现了一个“老太君”的作用，挪着小脚，领着余俊新兄妹几人，跑前跑后，张罗丧事，并在县城附近买了一块墓地，安葬了余锦江。看到老人如此奔波，王桂兰心疼了：妈，你老辛苦了。要是没有你，我们该怎么办啊！老人笑了：傻丫头，这也是我的家啊！
享福归享福，当家归当家，整天无事可做的老人还是感觉自己在拖累别人。无奈之下，余俊新兄弟几个私下商量后决定，轮流着让保姆把自家的孩子送过来。当然，不是真的让奶奶带孩子，主要是给她消磨时间。而且还不能让奶奶知道这些孩子本身都请了保姆，不然老人家会生气的。几个孩子的主意得到了王桂兰的大力支持。于是，每到周末，一家几代十多口人就热热闹闹地聚到一起，孩子们一声声“奶奶”、“老奶奶”把陈云乐得眉飞色舞。
2000年春天的一个周末，余俊新兄妹四人的几个孩子都回来了，聚在奶奶身边，嘻嘻哈哈闹个不停，陈云也孩子似的和几个重孙子玩得热火朝天。期间，余俊新的女儿余润说了句“长大了一定要将老奶奶接我家住”，这下可惹祸了，其他几个孩子立即停止了嬉闹，争吵了起来，每个人都要求把老奶奶接到自己家里。看着孩子们争得小脸通红，陈云感动得泪水盈盈，逐一劝解，并再三保证谁家也不去，就住闺女王桂兰这里，这才平息了孩子们的矛盾。
“没想到，这辈子我还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没想到，我这个孤老婆子还能有这么多孝顺的孩子。”采访中，谈到孩子们的孝顺举动，陈云老人清晰无比地说出了这句话。
“8岁的奶奶”是全家的宝
如今已经108岁的陈云老人，除了听力不好之外，身体一直很硬朗。但和很多上年纪的老人一样，陈云整天惦记着自己的年纪，不断地说一些“到时候了，要走了”这类伤感的话题。为了让老人忘记自己的年纪，从陈云过完100周岁生日的第二天开始，王桂兰和孩子们开始采用“去百法”计算老人的年纪。也就是把100岁忽略不计，按照零头给陈云折合年纪，如此一来，老人今年也只有8岁。
说起这个“去百法”，还闹出了一个笑话。
2004年8月的一天中午，因为下楼时不小心，老人摔了一跤，导致股骨骨折。这下把当天留在家里照料老人的孙媳妇――余俊新的妻子程红军吓坏了。多年来，奶奶一直被全家老少精心伺候着，从来没有出过差错，现在竟然因为自己的疏忽让奶奶受伤了。不知所措的程红军赶紧跑到附近的医院找医生。医生问：“病人情况怎么样？多大年纪了？”因为习惯了，程红军想都没想说了句：“4岁了！（陈云当年104岁，按照“去百法”，正好是4岁）摔得很严重，在家里躺着不能动呢。”医生一听急了：“才这么点大的孩子，怎么也不照顾好啊，看你这个妈妈怎么当的。”然后带上一些急救工具就跟着程红军匆忙赶来。来到楼上，医生满屋子找那个“4岁的、摔伤的孩子”，对躺在客厅沙发上的陈云视而不见。程红军生气了：“医生，让您来看病的，您满屋子乱找什么啊？病人不就在这里吗？”
看了看程红军，又看了看陈云，医生愣了：“你说……她……4岁？”“是啊！这是我奶奶，今年正好4岁！”话音刚落，程红军才想到是自己说漏了――奶奶的4岁，自己知道，医生哪里会知道啊！于是赶紧说明了情况，并一个劲儿地赔礼道歉，至此，医生才恍然大悟。
因为年纪太大，不好医治，医生建议，等骨伤处骨头慢慢坏死，不痛就算了。但自觉犯了大错的程红军依旧跑遍了洛阳的大小医院，想把奶奶的伤彻底治愈。可最终，处处碰壁的她只得接受了现实，并为奶奶买了一张牵引床。老人恢复期的那三个多月里，程红军请了长假贴身伺候，但就这样还是被丈夫余俊新和家里的其他人好一顿埋怨。看到孙媳妇不辞辛苦地为自己倒屎倒尿、洗衣、擦身子，还要时常被批评，陈云发话了：从今天开始，谁也不许说孙媳妇了，不然就让老天爷把我收走，死了算了。大家这才赶紧闭口。
回想起当时的情形，程红军感动不已：“我听奶奶这样说之后，心里很难过，以为奶奶嫌弃我照顾得不好。奶奶却摇头说‘觉得自己成了废人，还麻烦我照顾，心里不好受’。奶奶是不会对我们这些晚辈说谎的。于是我告诉她，你给我们做了那么多事，从来不嫌麻烦，我给你尽孝道是应该的。再说，你受伤的确是我的错，他们批评得对啊！奶奶以后可不能再胡说什么死啊活的了！”
此后，陈云再也没有“胡说”过。100天后到医院复查，陈云的伤处长了圈小疙瘩，竟然愈合了，医生连连称奇。但也落下后遗症，得靠拐杖才能行走。程红军说，为此，她至今还后悔不已，所以，只要一抽出来时间，她就会去看奶奶，惹得陈云老人逢人就夸这个孙媳妇乖巧、懂事。好事者逗趣说：“老太太，其他几个孙媳妇都不好吧？”老人立刻会停下来，然后用拐杖作势要打人：“你知道什么啊！我把他们当心肝，他们把我当宝贝呢。我的这些孙子、孙媳妇、重孙子、重孙女一个比一个好呢。”说着，大家都会心地笑了。
2007年11月10日上午，记者赶赴洛宁县，走进了这个特殊的家庭。
谈及自己和子女多年来对陈云老人的孝举，王桂兰老人连连摆手：“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何况老人侍候了我们一家三代人。她付出的太多了。现在，条件好了，我和孩子们也有能力满足老人的需求。再者，这也是做人子女者应尽的责任。”说完，王桂兰搂着身边的陈云老人泪湿了眼眶：“妈，我说得对吧？”
陈云老人笑了，一旁的孙子余俊新笑了，孙媳妇程红军笑了。好一幅和谐的家庭画面，好一场动人的亲情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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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洪晓静ｈｏｎｇｘｉａｏｊｉｎｇｘｐ＠１２６．ｃｏ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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