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上梁山 现在回想起来，20岁到29岁这段时间我最开心。 20岁进磐安县供销社，跟在师傅屁股后面收收药材，无心无事；后来到浙江省供销合作社职工学院读书，大学生活，也蛮开心的；回去以后呢，“官”升三级，每个月向分管副县长汇报社里的经营情况。跟你说个笑话，我们磐安那个时候刚好分县，女青年里面属于居民户口的不多。这样一来，在单位里上班的男青年要找个居民户口的对象就比较难了。但我不难，我甚至还有挑选的余地呢。
我头一回尝到自己好像被大山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滋味，那就是父亲得了肿瘤。
1991年，父亲生病，县医院叫我们到杭州大医院来，到了杭州呢，又叫我们回去，结果回到磐安，医院再也不给我们住院了。
看着劳碌一世的父亲无助地被别人推来推去，我作为长子，怎么办呢？实在被逼得无路可走了嘛，我只好凭自己多年收购药材的一点经验，在一只古方的基础上给父亲搞药吃。你说得对，就是死马当活马医吧。
结果煎出来的汤药很难吃，父亲骂我：“介难吃的药，400公斤的牛都会被你吃翻，有本事你尝尝看！”
我端起就是一口闷。
那天下午刚好单位到双龙洞开会，下车的时候，脚一软，摔倒在地上，同事还以为是失足。走了20米，又摔倒。
有谁料得到，我七弄八弄搞出来的药，居然救了我父亲。
父亲毛病治好后，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但别人相信。第二个就是亲戚，一定要向我讨药方。我说我不会治病，我不是医生。但亲戚不这样想：“你的方子父亲能吃好，我们的毛病也能吃好。”他们就是这样推理的。
一传十，十传百，1992年开始，每天都有病人来找我，三四个，十来个，反正每天都有，而且都是找到办公室里来的。
那个时候看病是不收钱的，收钱怪难为情的，根本没有这个概念，因为都是这个那个介绍来的嘛。后来为了方便病人配药，我叫爱人到医药公司采购一些中药饮片回来，进价多少卖出去多少，一分钱不收的。饮片一开始放在桌子上，后来桌子上放不下了，找块门板，放在门板上。
病人还在不断地多起来，我逐渐发觉看病已经成了我的副业了。啊呀，总算找到一门副业，生活就充实了。那个时候，我也是开心的。
当然这个时候白天还是在县供销社上班，下班了，我爱人、我妹妹就赶紧过来帮我。有的活呢，叫病人自己干。比方说炒鳖甲，给病人一支香烟，告诉病人先炒成香烟嘴的颜色，然后喷上醋，再炒成烟丝的颜色。那个时候不知怎么会那么笨，笨到不知道事先把鳖甲炒好。配药更没有章法，处方里面有一味白藤梨根，医药公司配不到，我爸爸只好锄头背背上山去挖，结果刚挖回家就被病人拿走了，所以病人配走的就是整条的树根；海带（中药名叫昆布）来不及洗，病人配回去的也是整捆整捆的；白花蛇舌草按理也要切过，但人手不够，因此病人配回去也是一捆捆的。
一年半时间头发都掉了
1992年下半年，我已经停薪留职出来了，行医执照也办了，由于吃好的人不断增加，我对中医治疗肿瘤的信心就越来越足。我开始相信中药治好肿瘤并不是瞎猫碰到死老鼠，里面有必然的因果关系，关键是配方的科学性。
当时有位朋友对我说，你是刚刚当医生，什么药都敢开，胆子大得很，时间一长，你就不敢了。我听了很不舒服，我说中医书上讲的是带瘤生存，而我的实践证明中药能够消除肿瘤，这说明书上的理论并不是完全正确的。
那个时候胆子真是大，治疗胆管肿瘤要用到龙胆草，我总是5克5克“呱呱呱呱”开过去；旋覆花书里的记载是“虚人忌食之，食之如杀人”。肿瘤病人十人九虚，按理不能用，但它能祛老痰顽痰，对肺、淋巴、食道等肿瘤不用就不行，我开方子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眨。
天不怕地不怕的日子，到了东阳之后，马上就感到不对了。
随着到我这里吃药的病人越来越多，我发现中药的效果不尽如人意。许多病人两三个月吃下来，毛病没有好起来；有的病人呢，药吃下去之后疼痛不能止住，有的还更痛；有些病人说吃了我的药以后没有力气，胃口倒掉了；有的病人说我的药实在难吃，吃了一帖，不想吃第二帖了。
这个时候开始，我就发现自己不开心了。这个时候看毛病已经不是副业，变成了正业，对中药的期望值肯定跟以前不同，病人病情的好坏，直接影响到我的心情。病人药吃吃好起来了，我就会很开心；病人吃了药之后效果不明显，我就会不开心，我脑子里就会不停地想啊想啊，想为啥会没有效果？白天想，晚上想，做梦也想。
前后一年半，内心很痛苦。我开始放弃原来的治疗思路，试着从书本上寻找肿瘤配方。
那段时间，我不断地看书，把能够找到的治疗肿瘤的各种处方在临床中进行尝试，希望找到传说中的灵丹妙药。以毒攻毒的方法，扶正祛邪的方法，都试过的。
但是结果呢？一年半下来，整体治愈率比原来低。我想完了，这样下去，非关门不可。
1994年后，我咬着牙重新回到我原来的治疗方法上。我宁可选择被病人一时的责问，甚至骂我，也要想办法最后治好几个病人。
就是到东阳的前一两年，发现自己谢顶了，头发一大把一大把地掉，吃什么药都不能阻止头发像秋叶一样飘落下来。
为什么我没有“前瞻性”
到东阳市卫生防疫站，一开始只借用半间门面作为诊室。后来病人多起来了，增加到两间，再后来增加到3间，最后是7间，东阳市卫生防疫站的一楼，基本上全被我占完了。
在东阳前后7年，到后来病人埋怨地方太小，热天没有地方乘风凉，冬天没有地方躲北风，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触动我下决心挪一个地方的是一起车祸。我的一个老病人来配药，过马路的时候被车撞倒。只听到“嘭”的一声，我想这下完蛋了，肯定出人命了，脸雪雪白地跑出去，结果还好，脚骨撞断了，没有生命危险。
那个时候金华地区给磐安县一块地方，叫金磐开发区，是给我们磐安扶贫用的。开发区的管委会主任跟我很熟悉，就说，你干脆开家医院到开发区算了。
开医院？民营医院政府怎么会同意你开呢？我说这个不可能的吧？
开发区管委会主任说：“怎么没有可能？”
那钱哪里来啊？
管委会主任说：“贷款我们给你解决一点。”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开发区说给我40亩地。40亩？我说吃不消吃不消。一个是没有这么多钱，另一个也用不着这么多地。看地的那个晚上，我自己拿个手电筒去照了一下，10亩地见方，很大很大一块了。
开发区主任说：“哪有10亩地造一家医院的？”
我说够了，门诊量估计每天40个人，10亩地还不够？
前段时间，已经调到杭州工作的开发区主任碰到我，开口就说孙医生你这个人缺乏前瞻性，当时你如果多要一点地，医院就上规模了，你现在后悔了吧？我说是是是。
但他不知道，我们这些吃中医饭的，哪个人敢有前瞻性？上个星期，主张"废止中医"的教授们还在北京开会嘞！中医这么遭人唾骂，这么遭人厌恶，我们这些吃中医饭的人，能生存下去就不错了，哪里敢有什么宏伟蓝图？哪里敢有前瞻性啊？
中医再这么说，现在都是“弱势群体”，我们是需要关爱的“弱势群体”啊！
中医治肿瘤这碗饭太难吃
浙江非常有名气的一位中妇科医生讲到他治疗过一例肿瘤病人，一年以后，他在医院门口碰到病人的家属戴着黑纱，心里非常内疚，从此专治中医妇科，不碰肿瘤病人。
[ 2 ] 肿瘤是难治之症，有多少难呢？看到“神七”上天的新闻，我脑子里就在想，我们治疗肿瘤，比“神七”上天还要难。
所以，中内科医生可以很多，但专职看肿瘤的中医生却并不多。能绕开的都绕开了，谁愿意来接手这么个烫手山芋啊？
天天跟这么难治的毛病打交道，好比是一个高中生天天在做奥数题目，一个登山队员天天在爬山，我就好比一个住在摩天大楼里面的住户，停电了，只好不停地往上爬楼梯，爬啊爬啊，还是爬不到头。
有一位跑医疗卫生的记者跟我讲，没有一个中医生有我这么苦的。白天上百号病人要看，屁股后面还要管一个几百号人的医院。去年上半年，我突然接到武汉分院院长打来的电话，一边讲一边哭，原来我们在当地的一家报社刊广告，没有到另外一家报社去做，结果那家报社就对我们翻脸。分院院长可以哭，可以向我哭，我能哭吗？我向谁哭去？
无意中走上这条中医治疗肿瘤的不归路。几次要走回头路，都是病人把我拉住的。我自己是农村里长大的，他们得了肿瘤，能够到县医院里面看看就算条件很好了。但现在县医院也住不起啊。对农民来说，要拿出一两万块钱看病，他们要种多少地，卖多少粮食啊？那这些人怎么办？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就是专门为这些天底下最忠厚、最穷苦的老百姓看病的。
是医生，就要给病人希望
自从做了肿瘤医生，我就没有特别开心的日子。因为面对的都是那些被最可恶的病魔深深折磨着的人，他们都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你说劳改犯没有自由，那很痛苦，但他是罪有应得啊。病人就不同了，他好好的，没有做过坏事啊，却要受那么深重的苦难。
只是心里再苦再难，作为一名医生，面对病人的时候，都必须安静、和气，而且不能发火。每次有新病人来：“孙医生，我有没有希望？”我都会说：“你有希望的！”
我总是这样鼓励他们。
这是因为，中医与西医是两个医学体系，中医认为没有办法的，有时西医比较好解决；有时在西医看来很讨厌的毛病，中医看来却还有希望。病人个体差异千差万别，不到最后一刻，做医生的就不能绝望，就不能下断然的结论。
病人的内心是很脆弱的，他希望从医生这里得到救治。这样的愿望越强烈，医生的鼓励往往越起作用。前段时间，有个病人到某医院去看病，病人是慕名而去，结果不知怎么回事，据说这位医生在病人面前失望地摇了一下头。就这么摇了一下头，说不定还是无意的，结果这位病人当天晚上回家就粒米不进，精神崩溃。几天后，这位病人的家属请我去看病，我跟他说：“你有希望的!”结果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病人当天晚上就吃了一小碗稀饭，一周后他的腹水缩小了一厘米，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所以，不管有多少人怀疑我们，不信任我们，我内心坦荡得很，我知道，我的工作是有益于我们这个社会的。
艾克 为什么能一点点大起来
大家都知道英国剑桥大学闻名世界。有人却告诉我，剑桥大学创办150年以后，才明确地提出自己的人文目标，之前，谁也不知道它最终会成为一所什么样的大学。
当年的娃哈哈有多大？一家校办工厂。
同样，艾克，也是一点点大起来的，尽管到现在，它也不是很大。
做别人不愿做的事，吃别人无法吃的苦，在没有路的地方走出一条路，成功的人与事，都是相似的。
艾克为什么能一点点长大？因为在缺医少药的农村，人们需要它；因为有那么多贫穷的患者，付不出成千上万元的医疗费，他们也需要它。
中医药在治疗肿瘤上的作用，既不能夸大，也不要去否认它。中医是我们的传统，它是一座金矿，只有不畏艰辛的人，才能采到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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