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再想想办法。有几个同学就是不签名。”一下课，许阳就拿着一张纸很着急地跑过来。 “为什么?”我疑惑地问道。 “大概是不敢呗。平时抱怨得头头是道，可真让他们签个名一个个就缩头缩脑的!”许阳气得把纸往桌子上一丢，蹙着眉头在我身边坐下。我们几个人互相望了一眼，一时也想不出来什么。
这张纸不是普通的纸，上面是我们向校领导反映数学老师的信。数学老师40来岁，照理说年纪不大，可是脑子却出奇的糊涂。每次讲题总是漏洞百出。不仅是讲题的时候漏洞百出，甚至讲完一个题，大家会突然发现答案根本跟书上的不一样!老师你这里做错啦!不是不是，是那儿做得不对!大家东一句西一句地插嘴。数学老师站在讲台上手足无措，局促得像个做错事怕妈妈批评的孩子。老师茫然地瞅瞅黑板，再茫然地望望大家，呆半晌也找不出个所以然来。每当这时，班里的学习尖子许阳会拉长着脸从教室的后排噌地站起来，几步跨上讲台，拿起粉笔刷刷在旁边重新写一遍解题步骤。然后不声不响地从讲台上走下来，脸上带着鄙夷。
出过几次这样的状况之后，老师似乎变得聪明了，每次讲课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沓整整齐齐的小纸片。当再出现错误时，老师总会处乱不惊地环视一下四周，在同学们嘈杂的愤怒声中用很温和的语调说，我看谁还在老师讲课的时候偷偷说话，同学们都长大了该懂事了呀。然后数学老师再趁转身继续讲题的空挡，悄悄盯几眼手中的小纸片。
这个方法的确有效，数学老师出现错误的频率明显下降。大家对她那种照本宜科的讲课方式似乎也慢慢习惯并且接受了。至于她的小秘密，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反正她讲课也只是讲课本上的例题，很少补充课外习题。课下的时候哪里听得混沌自己看看课本也就差不多了。可是考试不行啊，哪有考试只考书上原封不动的例题那样便宜的事儿。况且那些考题的难度是书上例题根本无法匹敌的。连续吃了几次亏后，大家心里暗暗叫苦，长此下去，数学可怎么办!高考又怎么办呢!
这不，转眼都高二了。班主任说，同学们要努力阴，高二是很关键的一年，好好学习成绩说上来就上来了，不好好学将来可要后悔一辈子!家长说，爸爸妈妈知道你学习累，所以不给你压力，但你要对得起自己哦。
一席话说得我心里揪得紧紧的，很是不安。我真的好好学了呢。可是我却发现我的数学成绩真的很对不起我。
于是我把自己的感觉跟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说了。原来大家也都有同感。
我说不如咱们去找找校领导，让他们给换个老师。再怎么说咱们学校还是省重点，不会连个优秀的数学老师都换不来的。我提议着。
找什么找!我妈都找了校长几趟了!要顶用早换了!许阳抬起头，不满地瞪我一眼。
哦，这样……连你妈妈去找都没有用吗?我不禁吐了一下舌头，诧异地问道。
可不!不只是我妈，张浩和宋晓娴他俩的家长也都去了!真不知道校长看上这个破数学老师什么了……后台居然这么硬……
要不……要不咱们写封意见信怎么样。后面再签上全班同学的名字。一直在旁边未开口的同桌突然插言。
我和许阳听了愣了一下，相视一笑。好主意。
于是我们几个各自拟了一份草稿，放在一起，斟酌着词句，经过反复修改，最后打印出了一份有理有据的建议书，并在下面留出同学们签名的空地。开始时事情还蛮顺利的，而且班长首当其冲地把自己名字写在了最前面。接着是许阳，我同桌，然后是我……可到最后，有七八个同学却怎么都不愿意签名，一副冷眼观虎斗、稳坐钓鱼台的架势。
“切!从小就这么势利，校长能把他们吃了不成!”许阳的急性子又上来了，一边抓着脑袋，一边生着闷气，“差几个人就没有震慑力了，你们说是不是……”
正说着，上课铃响了，正好是一节数学课。
数学老师却不着急讲课。她向后拢拢自己满头的黄色卷发，然后开口，同样是温和的语调：“我想讲个故事。”
“同学们爬过山么?山上什么感觉?记得我当初爬到一座山头的时候，导游告诉我说，我脚下的这个山顶是这一系列山脉海拔最高的。我当时不信哪，因为我明明看见对面那座山要比这座山高。于是我看了看山上的石碑，记下了数字。然后我就下山了，去爬对面那座山，当时爬上山顶的时候天都黑了，我找到那座山上的石碑。的确，那座山没有我最初爬的那座高……”
同学们大眼瞪小眼，不明白数学课上老师放着xyz不讲，声情并貌地说这些爬山之类的干吗。
“……同学们不要嫌老师唠叨。老师说这么多，是想告诉同学们，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有的时候人的想象跟事实是不一样的……我们总是在羡慕别人，然而往往忽视了自己的优势……”
讲台下的同学们一头雾水，更加茫然地等待下文。
“……最近总是有校领导来听我的课，接二连三的来……就坐在过道里，你们都看见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老师知道自己有不足，可是……”老师说着说着开始哽咽，声音都走了调。
大家开始窃窃私语。同桌在下面掐掐我的胳膊。我把眼睛斜向窗外。怪不得有人来听课的时候数学老师就会把声音调整得格外温柔，态度格外地和蔼可亲。她总是给人制造温柔的假象。甚至温柔可亲得让人觉得别扭。但高考又不是看谁温柔就给谁多加个三四十分!或者随便拽个清华复旦给你上?!我不以为然。
老师背过身去，用手背抹干自己的眼泪。过了一会儿，转回身来。
“同学们，老师知道自己做得不够好，老师一直在努力地完善自己的不足……但什么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老师希望得到你们的理解，我希望咱们大家一起努力……我相信只要咱们一起努力，一定会做好的……你们相信我……”
老师已经泣不成声了。我焦灼不安地望着她，突然有种罪孽的感觉。我突然不知道我和许阳他们这么做是不是正确的了，我有点拿不准自己这么做算不算过分，对于她来说，是不是又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我已经向校领导做了保证，我一定带好这个班，一定教好你们。哪怕再累再难我也会坚持……”
说到这儿，老师已经泪流满面了，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来。班里早有几个女同学偷偷抹起了眼泪。的确很让人感动。
“老师，给你面巾纸!”有人喊道。
老师接过来，连声道谢：“谢谢，谢谢你，谢谢同学们……”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那件事，就是签名提建议的那件事，最后也不了了之了。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数学老师的糊涂一如既往。
“呃……这儿出现点错误，对不起对不起。”数学老师慌忙看她提前写好详细解题过程的小纸。
讲台下面没有回应。
做题的同学继续埋头做自己的题。发呆的同学继续愣愣地不知所措。玩闹的同学继续无视老师的存在。想学的同学都陆续在外面找了家教；不想学的，或者是想学而学不会的，干脆已经彻底放弃。
这时，倒是不知哪个捣蛋鬼，咧开大嗓门：“唉……数学老师脑子不行啊……大家不要勉强她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