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荣任”宠物看护 2001年3月，我到德国慕尼黑大学下属的一家生物研究所边工作边读博士。研究所的老板四十多岁，为人随和。 9月，研究所的一个基因项目得到了一家大公司的资助。由于这个项目的试验程序和可行性报告都是由我一手完成的，所以老板认为我在这件事上立下汗马功劳，高兴之余邀请我去他叔叔家聚会。老板的叔叔叫海因茨，住在慕尼黑西区的一幢独门独户的两层楼里，据说他曾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工作过。老板告诉我，这次研究所的项目能顺利获得大公司的资助，他的海因茨叔叔从中也帮了不少忙。
到海因茨叔叔家时，我们看见门前竟停了一辆警车，好几个人一起围在院子里的一棵槭树下，其中还有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我们诧异地走近，老板冲树下那堆人中的两位老人打了声招呼，那是他的叔叔和婶婶。只听那老头解释说:“我家的猫咪被狗撵到树上去了，上帝，它可从来没有爬过树啊！”
我抬起头，一只小花猫正趴在树梢的一根细长的枝干上直叫。我不由得笑出声来，自语着:“小猫天生就有爬树的本能，怎么会不敢下来呢?是大家围在下面，让它害怕。”耳尖的海因茨叔叔听见了，惊讶地朝我这个陌生的“老外”瞥了一眼，问道:“你是谁?你这样说有根据么?”这时老板赶紧上前替我作介绍。我回答说:“我以前养过几只猫，有这方面的经验啊。”海因茨叔叔半信半疑地看着我没吭声，旁边那两个人高马大的警察显然不想为只猫耽搁时间，就附和着要我拿主意。凭我在国内养猫的经验，应付这种事是太容易了。我很内行地请所有人退避三舍，再叫海因茨叔叔一个人拿着猫食盘站在树下逗引。果然，不一会儿，小猫便乖乖地从树上爬了下来。
这一举手之劳令老板的叔叔婶婶对我刮目相看，尤其是海因茨叔叔，他不停地询问我以前曾喂养过什么宠物，还有些什么样的经验。我一得意，略带自吹地说:“其实我就是养过小猫小狗，鸡鸭鹅，还有鸽子金鱼之类的，我在国内就住在农业科学院里，父母搞畜牧研究，说起来在养宠物方面既有遗传又有实践经验!”这时，海因茨叔叔一拍大腿凑近说:“怎么？你还养过狗?太好了！”随后他站起身，把老板拉到一边嘀咕起来。
我怔住了，暗暗猜度是不是自己刚才一不小心说错了话。没过多久，他们一起笑嘻嘻地盯着我走了过来。老板说:“呃，我叔叔有心想请你做他家的宠物看护。”海因茨叔叔插话道:“这份差事不会妨碍你的正常学习和研究，相当于打工，你可以住我家里，平时每周只负责给宠物洗两次澡，打扫两次宠物室的卫生，外带买宠物食品，如果我和太太外出旅行，你就全权负责照顾宠物的起居饮食。”我这人比较随意，在海因茨叔叔的热情邀请下，又暗暗思忖既可以节约房钱，还兼赚一份外快，何乐而不为呢?于是我兴致勃勃地应允下来。
回研究所的路上，老板问我:“你知道德国人怎样看待宠物吗?”我答道:“我听说，美国人拿宠物当玩意儿，而德国人则拿宠物当朋友。”老板笑笑说:“老兄，我的海因茨叔叔和婶婶可是拿宠物当上帝的。在你之前，他们已经打发了4个不合格的宠物看护，你要有心理准备!”我自认为对付这些小动物是易如反掌的事儿，哪会把老板的话放在心上呢?
好心“恶”报险成被告
海因茨叔叔和婶婶不仅养了那只猫，还养了两条阿尔萨斯牧羊犬。我搬进海因茨叔叔家那天，老夫妇俩正式将它们带到我面前。两条半大个头的狗冲我龇牙咧嘴，明显不欢迎我。望着这些活蹦乱跳的猫、狗，我心里还真有点犯怵。
由于明确的雇佣关系，海因茨叔叔倒一点也不跟我客气。我搬去他家的当天，他就抱了一大摞书本给我。我一翻，里面既有厚厚的专业宠物书，还有他家每只宠物的详细记录资料，从它们的品种，年龄，日常饮食搭配，到注射疫苗，定期体检和几次看病病历等，正规得像档案似的。他还神情严肃地告诫我:“你要尽快了解每个小家伙的资料，熟悉它们的习性，最重要的是认真结合实际好好阅读这些书籍。”他说话的口气一本正经，我接过一大堆书，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心中暗暗预感到当宠物看护似乎没有我想像的那么容易。
果然，实际情况远远超出我的想像。海因茨叔叔家给猫、狗洗澡有三套不同的浴器，光学习使用那些玩意儿就花了我半天工夫。而且一周两次给宠物的洗澡时间是错开的，这样算来，我每天都得用个把钟头来对付一只不那么老实的宠物。
购买宠物食品更为麻烦。海因茨夫妇要求严格遵循书本知识来喂养宠物，他家的猫狗食品一概是宠物商店里专门的配餐和罐头，但又品牌各异，每次得跑好几家商店才能买全。两条牧羊犬每周还要额外地吃些香肠，而且口味不一，不时变化。德国香肠品种繁多，弄得我面对香肠专卖店里那些“牵肠挂肚”的上百种香肠无从下手。
不过相处时间久了，猫、狗们对我渐渐有了好感。可没想到，为了几只猫、狗，我却差点被海因茨夫妇告上法庭。
11月底的时候，海因茨夫妇去诺伊堡城看望朋友，临行前嘱咐我请家庭宠物医生上门给小猫检查，因为他们察觉小猫最近食欲不振，认为小猫患的是厌食症。
他们走后，我请来宠物医生，但并没有检查出什么毛病。其实据我观察，小猫没啥毛病，可能是长期吃一个牌子的食品罐头腻了。于是我买了几条新鲜鱼做好，不仅自己享用美餐，还用煮好的鱼肉和鱼汤拌上面包喂养小猫，果然，小猫转眼就把这顿“大餐”吃个精光。第二天我如法炮制，做了骨头汤给牧羊犬换口味，乐得两个小家伙围着我直撒欢。
一个星期后，海因茨夫妇回家了，我得意地将调整食物的事情告诉他们。海因茨夫妇相互看了看，却没就此事发表任何评论，他们只是详细地询问我给猫、狗吃了多少顿新鲜鱼和骨头，每次多少分量等等。万万没想到的是，过了两天，我却忽然收到书面通知，要我到市宠物监管会接受问讯。
在那里，有关人员对我说:“海因茨先生和夫人已经把你擅自改变宠物饮食的材料传真给我们，他们认为你自作主张的行为导致严重后果。我们现在受委托对你所作所为的动机和过程进行调查，还会对海因茨家的宠物进行必要的身体检查，如果后果严重，海因茨夫妇将以我提供的调查结果上法庭控告你。”
我蒙了，拿过海因茨夫妇传真的材料一看，里面竟记载了他们询问我的情况，还引经据典写明食过多鱼肉会导致宠物脂肪剧增等危险，让人既惊又恼，更觉好笑。
我一五一十地陈说了事情原委，也提到了自己和海因茨夫妇在宠物喂养观念上一些不同的看法。监管会的人员听得非常认真，后来又特意找来当日给小猫检查的宠物医生。好在那人是海因茨家的定点宠物医生，不仅了解宠物的情况，也证实老两口平时对自家宠物的身体状况的确有些小题大做。宠物医生的说明算做了旁证，我如遇救星。不过因为我擅自改变宠物饮食事先未征得主人同意，所以监管会依旧罚我自掏费用为海因茨家的猫狗体检，算是小小的惩戒。
猫、狗的体检结果很快出来了，居然比三个月前的各项指标都要好，面对惊讶不已的海因茨夫妇，我趁机说出了心里话:“您喜欢的那些经过加工的宠物罐头多少都含一些人工添加物质，要想宠物健康发育，新鲜自然的食物是少不了的。”海因茨叔叔依然不太确信，他说:“可是，据宠物书上说，半岁以下的小猫吃新鲜鱼被卡喉咙的概率非常大，再说新鲜鱼肉里会不会有寄生虫呢?”我笑着安慰道:“您不必死板地照本宣科，更不用杞人忧天，其实任何小动物都有它们的本能，比如猫天生就会吃鱼，狗天生就会啃骨头，而我又确保了食物的卫生。所以您尽管放心。”此时，那个宠物医生也从旁表示赞同我的看法。
海因茨叔叔这回没什么说的了，不过当天他又去图书馆查看了几册最新版本的宠物书。过了两天，拿着那些新版宠物书，主动找到我，煞有介事地告诉我，他发现我的一些观点和书上的类似。他摇晃着手中的书说:“这是英国宠物专家写的，说得很有道理，看来你是受了英国人的影响。”我欲分辩从来不知道什么英国人的宠物观点，可一转念，又怕多生枝节，只好含糊点了点头。
周末，我又买回一些新鲜鱼肉和肉骨头，做了一大锅鱼汤和酱排骨，特意请海因茨夫妇品尝我的手艺，又拿鱼汤和骨头汁拌面包作猫、狗们的美味餐。桌上桌下，人、猫、狗都吃得津津有味。而且，海因茨夫妇也算对食品卫生彻底放了心。
吃完饭，海因茨叔叔专门向我道歉，同时还特意提醒我一定要写一份澄清报告给宠物监管会―德国人其实就是如此，有时为一点小事搞得特别严肃古板，可一旦意识到错误，马上就会坦率承认立刻改正，仔细想想他们也蛮可爱的。
“声带”风波化解家庭危机
转眼到了2002年，海因茨叔叔家的宠物越长越大，尤其是两条阿尔萨斯牧羊犬，过了6个月就猛地长到半人高。
它们的模样威风凛凛，牵着上路溜达，不免让过路人担惊受怕。更糟糕的是，两条牧羊犬兴奋起来喜欢大呼小叫，声音可以传过半条街，有几次，它们的叫声竟把从门口经过的小孩子吓得啼哭不止。
很快，海因茨叔叔家有“恶”犬的坏名远播，惹得有关市政管理部门上门警告:鉴于贵府“恶”犬日益对他人的正常生活造成不良影响和危害，望限期速做处理，否则将追究主人法律责任。
在德国的城市里，对大个头狗的所谓“处理”一般是送到乡下，或者由主人负责把狗圈养起来，晚上才能牵出户外。
海因茨夫妇非常宠爱这两条阿尔萨斯牧羊犬，考虑再三，决定把它们圈养起来。新建的狗“屋”是请专人做的，类似动物园的结构，里面是个舒服的小房子，外面是一个3平方米左右的露天大笼子，供两条狗来回走动。可是这样的新居不仅没有解决问题，反倒让这两条狗因为忽然被限制自由而愤愤不平，更是放开喉咙成天叫喊。
情况一直没有好转。3月的一天，海因茨叔叔交给我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家宠物医院的地址。他说:“你抽空去看看那里的设备，我和太太决定给这两只狗做声带切除。”我微微吃了一惊。
翌日，我到宠物医院考察，医院设备条件的确很好。一位医生专门领我看了几只刚成功切除声带的狗，据说那几只狗以前也是声大如雷，严重扰乱四邻安静。眼下它们乖乖的，没有一点声音。
宠物医生是想让我放心地知道声带切除不仅安全，而且不会影响狗的日常生活。可是，当我看到那些失去声带的小狗张着嘴叫不出声音的样子，心里却一阵阵难受。
晚上，我把自己的感受跟海因茨夫妇谈了，海因茨叔叔对我说:“我们也非常爱这两个小家伙，但只有给它们做声带切除才能留住它们。你看，我们会补偿的，将给它们最好的食物，最好的居住环境……”我摇头打断海因茨叔叔说:“可是它们再也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来表达感情，一辈子生活在笼子里，没有自由的快乐，您不觉得这样对它们太残忍吗?”听了我的话，海因茨叔叔沉着脸反问道:“那么，你不觉得跟宠爱的狗分开对我们更加残忍吗?”说完，他扭头而去。
此后一连几天，我和海因茨叔叔一直为是否给狗做声带切除手术而争执不休。最后他摆出主人身份，决定一周后带狗去医院做手术，而我一气之下则打算从他们家搬走。
第二天，我在研究所吃午饭时碰到老板，简单跟他说了我与海因茨叔叔之间的纠葛。老板没对这件事情发表评论，只是给我讲了一些关于阿尔萨斯牧羊犬的往事:海因茨夫妇本来有两个女儿，当时他们住在巴伐利亚乡下。他们的小女儿非常聪明，念中学时养了一只阿尔萨斯牧羊犬。可是，她在一次带狗外出散步时遇到车祸，人狗尽亡。失去爱女的海因茨夫妇悲痛万分，于是就试着豢养阿尔萨斯牧羊犬来寄托哀思。哪知他们对狗投入了太多关注，却疏忽了对大女儿汉娜的关心，因而两代人之间产生了隔膜。汉娜长大后，又因为婚姻问题与海因茨夫妇发生冲突，12年前，她随丈夫去小城普劳恩后，一直未与海因茨夫妇联系。
听完老板的讲述，我对海因茨夫妇多了层理解，因为那两只阿尔萨斯牧羊犬不仅是宠物，更是寄托了两位老人对女儿的深情，它们对老人有着特别的意义。可是，另一方面，我也不愿意让两只可爱的阿尔萨斯牧羊犬被切除声带。于是我心念一动，硬拉着最不爱管闲事的老板商议起来……
其实，自从海因茨夫妇决定给牧羊犬做声带切除术后，老两口也一直闷闷不乐，整天唉声叹气的。当晚，我对他们说:“也许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海因茨大叔顿时两眼放光，一把抓住我的双臂，叫着:“快讲，快讲。”我接着说:“把狗送到汉娜那儿啊！”在海因茨夫妇惊讶的目光下，我向他们解释了一切。海因茨大叔沉默了半天才说:“可汉娜跟我们已经好多年不联系了，她抱怨我们冷落了她。”我说:“现在联系也不晚呀，既然您预备弥补给狗做手术而造成的伤害，为什么不试着去弥补曾经对女儿的忽略呢?”说着我拿出从老板那抄来的汉娜家的电话号码。海因茨叔叔没有立即接下，只是表示自己要再考虑考虑。
第二天一早，海因茨夫妇依然像平常一样，但我却发现放在客厅桌上的电话号码不见了。等我下班回去，老两口很高兴地告诉我，他们跟大女儿汉娜联络上了。看来，他们一家人已经冰释前嫌和好如初了。海因茨叔叔说:“我以前就听说中国人十分热心，现在看来真是一点不假。我们非常感谢你，要不是你，或许我们和汉娜一辈子就这样互不往来了。”
三天后，海因茨夫妇就牵着两只阿尔萨斯牧羊犬到普劳恩小镇看望汉娜一家。老两口返回慕尼黑时，两只阿尔萨斯牧羊犬不见了，他们献宝似地拿出刚拍的全家照给我看:除了一家三代大小7个人之外，还有两只显得心不在焉的阿尔萨斯牧羊犬蹲在3个孩子中间―它们现在是孩子们的宠物，更重要的是它们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在汉娜家的小农场里。
（冯峰摘自《知音・海外版》2002年第7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