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落笔的时候，他想了很多。 首先，他有房子了；其次，他的安定感由此增加了不少；再次，他可以不用每天叫外卖了。还可以置办点自己喜欢的家具摆设。总之，他有了个正式的窝。
办事员客气地在一旁指点。他翻过一页又一面的合同，依次签着名。不一会儿，手续办完。他跟办事员道别，离开。
就在走过长通道的时候，一位女子迎面而来。虽说隔了六七年，可他还是认出了她。他想叫住她，可又拿捏不定。正踌躇的工夫，那女子停了下来。
“这么巧。”他轻轻说道。
她看着他，略带惊喜地点了点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忙，你忙。”他赶紧说。
“哦，没事。”她挽了下手袋，“就是过来看看。”
“要不我等你，方便的话，待会儿一起吃饭?”他看了看表。
“不用，小用。”她笑笑。
“没关系的。”
“那好吧，”她摆了摆身子，一副女儿态，“我动作很慢的哦。”
他笑了笑，显得很大度的样子。
看她进去后，他坐了下来。
现在，他有时是，前不久，他刚从外地辞职同来，在家乡买房落户了。前两周，之前面试过的那家外企发来通知，下周，他就要去上班了。这几天，他正好用来处理杂务和休息。不论工作、居住。新的一切就要开始了。
他哗哗地翻着手中的报纸，一边思忖着刚才请人家吃饭是不是冒失了点。正翻到体育版看赛况的时候，她出来了。他放下报纸，站了起来。
一番谦让之后，他带着她在附近找了家不错的风味菜馆。
他俩是在七年前旅行时认识的，发起人是他的大学同学兼她的高中同学，于是，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凑到了一块儿。
“那你这样算是定居了?”她听完他的介绍，问道。
“是啊。”他忽而有些感慨，“兜了这么一大圈，还是回到了这里。”
“有什么不好吗?”她问。
他摇了摇头。
几天后，他拿到了房间钥匙，于是开始跑家具店。他大学毕业就在外地工作，其是还去国外进修了三年，自己照顾自己惯了。所以，忙起这些琐事来倒并不烦心，甚至颇有心得和乐趣。
可就是这样，他在晚间还要坚持散步。而且一定要走到精疲力竭。这样，他方能倒头就睡，别无他想。
再下来，就是去新单位报到。随后，订好的家具悉数运到。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布置好新家，算是安置妥当了。
新单位离家不算太远，专业对口，待遇也还凑合。上班没几天，业务处的小妹就老缠着他，问国外长国外短的。他开始纳闷，后转念一想，人家肯定是事先了解过他的情况了。
这天，他正要去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东西，不想又碰上了她。
“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来看看房子。”她说，“我把房子出租，今天顺道来看看。”
“要不顺便去我那儿坐会儿?”
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大致转了转后，她称赞他好眼光，选的户型和楼层都不错，家具也很雅致。他笑了笑，榨了点橙汁招待她。接着聊起了她的房子。她说，那是单位看她是大龄青年才分的，面积小，户型老，因此自己也懒得住，索性放盘收租，那天巧遇就是因为去中介处办手续的缘故。
聊着聊着，她建议道，附近有家土菜馆，味道不错，不如去尝尝。两人又一同出门。席间，两人商定择日去爬山。
爬山那天，他俩慢慢拾级而上，一路上，秋日的落叶铺满小径。近旁的藤蔓缠绕难分，纠结于各处，再远一点儿，则是茂密的常青树，问或夹着些红枫、水杉，放眼望去，星星点点，恰似一幅上好的彩色铅笔画。
“你现在还是单身?”在凉亭歇脚的时候，她问。
他咧嘴苦笑。
事实上，他跟相处几年的女友已近分手。
女友是他在国外进修时认识的。他着实喜欢女友，女友似乎也喜欢他。可是，当他们一回到国内，女友去了趟她自己的家乡，就好似入了沙土的泉水，再不回头。他曾经追了过去，表示愿意留在那边工作，可女友并不在乎。在家乡，她已经完全感觉到了自如和自由，她有大把的朋友、许多的去处，还有予取予求的父母，乃至异性朋友，再不是那个身处异乡、可怜巴巴的小女孩了。归根到底，女友不需要他了。这听起来很无情，但却是事实。几番折腾后，他快撑不住了。
说完之后，他忽而觉得轻松不少。她有些怅然地点了点头。两人接着向山顶走去……
他的新工作开展得还算顺利。
业务处的小妹是外地人，在本地租房住，地段在他房子的前一个街口。他有时兴之所至，会走着回家，而她也经常跟他结伴而行。
开始的时候，是小妹问他各种各样的问题。问题问得差不多了，就是小妹的个人演讲。他只是静静地听着，不打断，也不回应。
这天，就这么走着。他忽然停下了脚步。“你走过了。”他指指小妹住的方向。
“没关系。”小妹看都没看一眼，“我减肥呢。”
“不过，我就快到了。”
小妹把手插在外衣口袋里，歪着脑袋看着他：“不请我上去坐坐?”
看着小妹执拗而略显孩子气的神情，他心里泛起的不知是同情还是惋惜。“下次吧。”他平淡地说道。
小妹盯着他，一脸的不服气。
忙完一段后，他迷上了游泳。可几位同学发福的发福，打牌的打牌，个个懒得动。几次枯燥地游下来，他想起了她。
接电话的时候，她欣然答应。她游得很慢，但能游很长时间。于是，通常是他快速地游完200米后，就泡在水里等她。那一刻，他开始觉得自己老了。一晃七年，什么都没有根本性的改变，连同这泳池。他和她依旧留在故乡，依旧在为生活忙碌。可是，笑容却愈来愈少。岁月的沧桑已悄悄爬上了每个人的容颜。
游完泳，冲完澡，两个人热乎乎地坐在餐厅里喝红茶。
他问起她怎么还没结婚。她慢条斯理地边啜边聊。之前，她有过男友，是个做设计的小业主。不过，这位小业主既没多大产业也无多少才气，一切都平常而又平常。几年下来，非但她看不到前景，就连那小业主也觉得承诺不了什么。就这样，两人从很少见面到难得见面直至最终不再见面。数年的光阴也就这样了无痕迹地晃眼而过，什么都没留下。如同她追述往事的口气一般，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现在呢?”他问。
“有个老师，正在谈。”她面无表情地说道，完全不似恋爱中的模样。
“催得紧一点儿。”他忽然开口说，“男人嘛，总是少根弦的。有时结了也就结了，不结也就不结了。所以，你得主动点儿。”她默默地听着。
送她上车后，他也回了家。路上，他总觉得她有点过于沉寂，不太会争取什么，人生有些过于寡淡了。不过，争取也并不意味着一定能得到，他和她虽然殊途但却同归。
“你说我该找个什么样的?”下班路上，小妹问道。
他自顾自地走着，一点儿没放 慢步子。
“说说看嘛。”小妹坚持不懈地问。
他终于停下脚步：“找个好点的，看重你的，又有些钱的。别浪费时间在那些没谱的事情上面。”
听到这里，小妹愣住了。
几天后，他收到了女友的电子邮件。内容很简单，就是她要结婚了。对方是她的一个同事，不但人长得高大，家世背景也很好，她父母很满意。最后，她对在国外三年来他的照顾表示感谢。
看到这里，他笑了，笑得有些凄惶。就整件事而言，自己就好像梦中人一般，净帮别人忙乎了。而“谢谢”这两个简单的字。听来礼貌，却似嘲讽。况且，对于女友的离别他都快淡忘了，可现在这封电子邮件似乎又勾起了自己不堪的回忆。
他立即换好运动服，走出家门，开始散步。这一晚，他绕了个大远路，足足走过了三个街区。直到自己实在迈不开步了，才叫了出租车回家。一进门，就直奔床铺，呼呼入睡。
接下来的几天，他不但经常加班到深夜，而且随便买个东西都喜欢跑上半里路，同事间一传笑话，他保准扎堆，为的就是不让脑子闲下来。可凡事终有忙完的时候，这天，他实在是没辙了，于是，联系了她。
“哦，今天不出来了。”她在电话里说。“男朋友要去看房子，要我陪他。”
他应了一声，而后放下电话。本来嘛，人家就是别人的女朋友。这时，他想起了小妹。
下班后，他瞅准了小妹，待她一出公司大门，就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晚上有什么节目啊?”他跟小妹打了招呼。
小妹温婉地摇了摇头。
“我请你去吃印度菜，然后去跳舞?”
小妹笑了。
“好吗?”他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厚脸皮过。
“你这是怎么了啊?”小妹沉着而略带同情地看着他。
他陡然觉得自己像被看穿了似的。
“其实，你不必勉强自己的。”小妹说，“我……有男朋友的。”
他没再言语，只是看着小妹穿过人群。向远处走去。
他错了。
他一直认为，自己虽然并不成功，可一直在努力，他对她和小妹那样看似被动的人们拥有主动权，可那只是他的想当然罢了。她和小妹一直在努力地生活，只是不曾像他这般莽撞而已。她们就像是生活中的潜流，虽波澜不惊，却悄悄向前，试探并去获得每一个机遇，而不曾做过任何小切实际的幻想。而他，却总以为自己是经历过些什么的，能通晓一切。实际上，需要指点的并不是她们，恰恰是他自己。
(摘自《读者・原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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