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孩子，换我做人质!” 2005年2月24日上午10时许，位于上海市西康路的江宁学校一年级4班的学生正在上数学课。站在讲台上的，是美丽的女教师杨明辉。初春的阳光透过窗外树木的疏影，斑斑点点地洒在这间位于A楼二楼的教室里，照在杨老师红色的羊毛衫上和她那张充满青春朝气的脸上。她那双明亮如秋水的眼睛盈着笑意，圆润甜美的声音像春风一样柔和，教室内鸦雀无声，38个孩子一齐仰着红苹果似的小脸，全神贯注地听讲。
杨老师的讲课告一段落后，7岁的学生枫枫跑到讲台交作业，当他转身要回座位时，教室的前门突然“砰”地被撞开了，裹挟着一团寒气，冲进来一个人，像老鹰捉小鸡一样，一把抓住枫枫，亮闪闪的刀子立刻压在了枫枫胸前!刀刃在阳光里闪着刺眼的寒光，7岁的枫枫吓得小脸刷地白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杨老师惊呆了，几乎是出自本能反应，她立即喊道：“放开我的学生!”
“闭嘴!给我出去，否则杀了他!”那家伙气急败坏地喊。杨老师这时才看清，抓住枫枫的是一个民工模样的人，穿着一条棉毛裤，头发上、衣服上全是泥巴。这家伙从哪里来?为什么会窜进这间教室?劫持学生是为了钱?
顾不上多想，像母亲本能地要保护孩子一样，杨老师勇敢地往前迈了一步，从容镇定、清清楚楚地说：“放开孩子，换我做人质!”
这位个子不高的女教师竟如此胆大，歹徒大吃一惊，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声嘶力竭地喊：“别过来!否则我杀了他!”说着，刚才抵在枫枫防寒服上的刀子，倏地架到了枫枫细小的脖子上!冰冷的刀刃让孩子立刻打了个冷战!全班学生惊呆了，教室内死一样寂静，空气像是黑色的石头一样沉重。突然，一个女生吓得“哇”的一声哭了。一年级的孩子毕竟还小，立刻全班同学都跟着哭了起来。
眼看着孩子的生命受到威胁，杨明辉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了，一颗扑通乱跳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有那么几秒钟，她整个脑袋一片漆黑，但孩子们的哭声，立刻让她清醒了过来：哭声会刺激歹徒，恶化事态!杨老师环视全班学生，用坚定的声音说：“孩子们，不要怕，老师跟你们在一起呢!”孩子们平日最听杨老师的话，立刻一齐收住了哭声。
枫枫瘦弱的身子像寒风中的秋叶一样不停地发抖，他用颤抖的声音说：“老师，不要管我，你们都出去吧。”
杨老师听了，眼眶红了，注视着歹徒，声音里几乎带了恳求：“放开孩子，我来换他!”
歹徒十分紧张，结结巴巴地喊：“想得……美!不换!”
“换我做人质，你一点也不吃亏!”“不……换，就是不换!反正不换!”
“为什么不换?一定要换!”杨老师一边和歹徒争执，以分散他的注意力，一边走到教室后边，悄悄打开教室后门。后门紧邻楼梯口，离办公楼很近，只要声音高一些，办公楼的老师就能听见。杨老师提高嗓门，尖声叫道：“为什么不换?为什么不换我做人质?”
果然，办公楼的同事听到了杨老师异常尖锐的声音，一位老师立刻打了110报警，另有三位老师急忙赶来，从敞开的后门进了教室。
杨老师对赶来的老师使个眼色，他们彼此会意：必须把教室里的其他37名学生从这险境里立即撤离!歹徒见来了几位老师，又惊又怕，用力把刀压住枫枫的喉咙，用嘶哑的声音喊：“都给我出去!不要吵闹，不能招来保安，要不就宰了他!”
这么多受到惊吓的孩子仓皇撤离，怎能不喧闹呢?杨老师急中生智，高声说：“孩子们，这只是一场防暴演习。现在要撤离教室，小朋友一个接一个地走，不要说话。”江宁学校有着70多年的历史，加上校园漂亮，常有剧组来学校拍电影，就在前一段日子，《小鬼当家》剧组还来了呢，所以，孩子们立刻信了老师的话。在老师们的指挥下，除枫枫外，37个孩子一个接一个迅速而安静地撤离了教室!
一位同事把不肯离开教室的杨明辉拉出来，悄悄说，警察已到了楼下，吩咐大家全部撤离，以方便营救枫枫。杨老师这才含泪下楼。楼梯上，她才想起自己的安危。立刻，脊背冒出冷汗，两腿发软，走路直打晃……
就在杨老师带着学生刚刚撤离教室后，初中部教体育的李老师和张老师一块儿赶到了出事的现场。
生死对话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李老师和张老师往出事的教室赶来时，还以为是家长到学校吵架，一进教室，见讲台上的电脑桌后，一名歹徒把刀架在一位小学生的脖子上，自是吃惊不小。歹徒见有两个男人进来，大惊失色：“出去!否则杀了他!” 一如杨明辉老师立刻说：“放开孩子质!”
怎么这个学校的老师，都想做人质?歹徒又惊又气，吼道：“休想!出去!都给我出去!”李老师示意张老师出去。
李老师留在教室里，他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枫枫，枫枫的安危是他的焦点，他用平静的声音对歹徒说：“朋友，别紧张，聊一聊吧。”
歹徒仔细打量眼前的这位中年男人，见此人一脸忠厚老实，翻翻眼睛问：“你是谁?”“我是这里的老师!”“那你知道这个班有多少学生?”李老师飞快地目测了一下教室的桌子数量，说：“40名!”歹徒满脸狐疑：“不对，是39名!”李老师环视教室，果然看到最后那张课桌只有一把椅子；不慌不忙地说：“这是小学的教室，我教初中，所以不清楚。”他问枫枫，“小朋友，认得我吗?”枫枫虽不认识李老师，但读懂了老师脸上的期待，说：“你是这里的老师。”歹徒转了转眼珠，说：“一般老师没资格和我谈，我要找校长!”“我是这里的副校长。”
李老师和歹徒的周旋，为警察赢得了时间。两名已赶到学校的警官见情况危急，立刻打电话通知防暴队、特警队前来增援。很快，汽车、装甲车陆续开到校门口……上百名特警纷纷跳下汽车，悄悄奔上出事的A教学楼……江宁学校笼罩在一片紧张氛围中……
教室里，一场生死谈判仍在进行。李老师说话四方出击，想问清这家伙为何劫持学生，然后好对症下药，化掉他的心结，也许他就会放下屠刀。
他注视着歹徒，诚恳地说：“爱情受挫每个人都可能遇到。以前，我的女朋友竟然背着我，和我最好的朋友……”李老师信口开河地讲着他的“情史”，见那家伙无动于衷，便另换了话题：“每个人心中都有伤痛。父亲去世的时候，我竟因为远在异乡教书，没能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见歹徒对亲情的故事没反应，李老师开始讲第三个故事：“我是外地人，来上海谋生，风风雨雨几十年，受了无数委屈，可没有过不去的坎。我能走过来，你也能走过来!”也许这话触到了歹徒的伤心处，他突然大叫起来：“我不可能走过这道坎!他们冤枉我，我只有死路一条!小朋友，你陪我死了，我会报答你。到了阴间，如果 有人欺负你，我一定保护你!”
此时，这起上海首例校园劫持人质案已惊动了上海市长韩正，他指示务必确保人质安全。上海市公安局长亲临校园指挥营救。
李老师和歹徒的周旋，为警察部署营救赢得了时间。几名特警悄悄埋伏在教室外的走廊；另几名狙击手伏在二楼教室的窗外，准备寻找机会开枪射击歹徒……
与此同时，一个又一个命令有条不紊地从校长室发出：切断电源，关闭下课铃；各班主任组织学生撤离危险区；为避免伤害孩子的心灵，老师们统一口径，对孩子们说是防暴演习……
其他学生都撤到了安全地带，但处境最危险的两个班学生还没出来，他们所在的教室紧邻一年级4班，要下楼必须路过歹徒所在教室的门口。
校长和班主任焦急万分，想上二楼查看情况，戒严警察不肯答应，双方争执起来。正在谈判的李老师突然听见楼下争执声，与歹徒打了个招呼后，前去查看。
为使学生能安全撤离，必须做通歹徒的工作。李老师返回教室，一番唇枪舌剑的谈判后，歹徒最终同意学生撤离：“一个一个地走，不准弄出响声!”
李老师来到那两个教室，同学们仍在听讲。原来考虑到撤离时的危险，正在上课的两位老师决定把孩子们留在教室，所以一直在认真讲课。李老师微笑着对孩子们说：“防暴演习已经结束，现在，小朋友可以出教室了。一个个地走，不要吵闹啊!”
就这样，两个班近80名一年级孩子，一个接一个，快乐从容地穿过洒满阳光的楼道，来到安全地带。他们根本不知道，就在他们路过的教室门口后边，正站着一个持刀歹徒…… 学生们安全撤离后，李老师惦记枫枫，急忙返回歹徒所在的教室，刚要继续生死对话，歹徒突然惊恐万状地嘶喊：“枪!枪!”窗外，三条黑洞洞的枪口衬着窗外白亮的光线，像黑白画一样十分刺目!歹徒脸上的恐怖把五官位置都挤歪了。他拖着枫枫，歪歪扭扭地移向窗边，倏地拉上离他最近的窗帘，又跌跌撞撞地退回讲台。小枫懂事地配合歹徒的脚步。
屋里的光线一下子暗了很多，歹徒扭曲的脸显得越发阴森恐怖。李老师仍是十分平静的语调：“那是记者采访的摄像机，玻璃反光，你看错了吧!”小枫天真地说：“真的有三支枪，我看得清清楚楚耶!”孩子毕竟才7岁，童言无忌，李老师只能苦笑。
歹徒发出一声绝望的低吼，把刀子紧紧抵住小枫的脖子，用冰冷的音调说：“完了!今天，我们死定了!”他的手颤抖着，手上的青筋全暴了起来……
李老师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控制不住地将内心的颤抖带到了喉头，声音有些发抖：“你的冤还没有申，你不能就这样断送自己!”
生死关头细心呵护孩子心灵
李老师的话打动了歹徒，他突然绝望地哭起来，满脸都是纵横交错的泪水……他激动地说：“警察说我参与了一个盗窃案!徐州的徐家杰医生能给我作证明，我是冤枉的!把徐医生从徐州找来，我就放了小孩!”
“好!这个很容易。”
“还有，我呆在你们学校隔壁的花园小区，没偷东西，可保安说我偷东西，追我，我就翻过篱笆，冲到这教室了。我啥也没偷!”
枫枫天真地插嘴说：“就算是偷东西，也不是啥大事，可是如果杀了人，那事情就大喽!”
“闭嘴!”歹徒低吼。
枫枫没有闭嘴，说：“老师，我要上厕所!”
歹徒恶狠狠地说：“不准动撒尿就地解决!”
枫枫小声说，那多没面子啊。李老师认真地说：“小朋友，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事告诉其他小朋友的。”伏在门外的警察眼眶一热：生死关头，老师还注意呵护孩子的自尊心!
李老师向警察传达了歹徒要求徐家杰医生到场的要求。10分钟后，警察说徐医生正在赶来，让李老师把写有徐医生电话号码的纸条交给歹徒。
歹徒接过纸条一看，勃然大怒：“这不是徐医生的电话!你们根本没叫徐医生来!”他用力把刀抵紧枫枫的脖子，孩子吓得尖叫起来。李老师说：“徐医生从徐州赶到上海，乘飞机也得两个小时!”
歹徒咬牙切齿地说：“那好，我再等一个小时!”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50分钟过去了，徐医生仍没有赶到。歹徒变得焦躁不安，反复说：“不活了!”李老师不停地问歹徒一些家里情况，以分散他的注意力。他知道，情况危急，特警随时都可能冲进来。
12时35分，前门突然被“砰”地一脚踢开，两个特警队员腾空飞起，一齐扑向歹徒，一个队员一手捂住枫枫的脖子，一拳打飞刀子，然后抱起孩子，一个鹞子翻身，落地时已飘出两米之外；与此同时，另一个队员高高抬起腿，迅猛地往歹徒劈去，这一腿从左肩落下，正劈在歹徒胸部。歹徒虽然身体强壮，但怎当得了这一劈!动作迅雷不及掩耳，歹徒一下子被劈翻在地。特警扑上去，牢牢地把歹徒压在了身下!李老师正看得眼花缭乱，忽然觉得眼前又是人影一闪，原来又有一个队员也腾空飞身，扑到了地上的两个人身上。眼见两个特警全压向歹徒，李剑平虽一时想不明白个中原因，但认为肯定应该这样做，于是也一个腾空，扑向地上的三个人，压在了最上边。此时，地上已叠罗汉般叠了四个人。李老师一低头，见一个人仰面朝上，警察都是脸朝下扑上去的，这脸朝上的当然是歹徒，便立刻伸出两只大手，铁钳般掐住那人的脖子。那人喘着气说：“我是特警!”李老师一愣：“特警?算了，不掐了。”于是放开手。慌乱之际，李老师脑子一片混乱，想不起来下一步该做什么，直到下边的特警喊：“上边的起来!”他才慌忙起身。
李老师这时才想起寻找枫枫。四处一看，只见抱着枫枫的特警远远地站在一边，孩子毫发无损，但特警的手因为挡开枫枫脖子上的刀而被刺得流了血。那特警也顾不上疼，抱了枫枫径奔楼下的救护车。这时候，警察也押着歹徒下楼去。李老师紧跑两步，挡在歹徒前面，以免学生看见这一幕。因为他已经向孩子们说了，防暴演习已经结束。直到“掩护”歹徒上了警车，李老师才长出一口气。
等在安全区的老师一见枫枫，全围了上去。枫枫一见班主任，如同见到了妈妈，扑到她怀里“哇”的一声哭了。班主任紧紧地搂着枫枫，也流下了热泪。两个多小时的营救，像是两年那样漫长啊。枫枫突然抬头说：“歹徒把咱们班的电脑弄坏了，要他赔!”一句话说得班主任又笑了。
枫枫要去厕所，李老师自告奋勇地陪他去。路上，李老师弯下腰，看着枫枫的眼睛说：“小朋友，有一个错误必须纠正。刚才歹徒问我的身份，我说是副校长。现在要向你说明，我骗了歹徒，我不是副校长，只是个普通老师。”枫枫眨眨眼睛说：“我不认识你，但对坏蛋说你是学校的老师。”师生二人相顾而笑。
在学校召开的表彰会上，李老师诚挚地说：“父母如果看到孩子被劫持，当然用不着考虑就会冲上去的。老师和学生的感情，就像父母对孩子的感情啊。”杨明辉老师也说：“碰到这种情况，每一位老师都会像我这么做的。”
(摘自《家庭》2005年第1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