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还记得那样两个感人的场面，也许时间只是零点几秒，但它给数以千万计的中国人带来无比的惊喜和欢乐。 2001年9月7日，中国队在卡塔尔打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比赛。卡塔尔是中国队的克星，中国队两次在世界杯的路上“倒下”，都是卡塔尔让我们饱尝苦果。这次他们又是1∶0领先我们。此时离比赛结束只有一分钟了，谁都认为中国队败局已定。只见祁宏开出一脚任意球―这是中国队的最后机会了，突然一个小伙子旱地拔葱般地高高跃起，把球顶入门中，这是一个价值连城的球。
八天以后，号称“中亚狼”的乌兹别克斯坦队气势汹汹地来到沈阳，他们的目的是战胜中国、脱颖而出。“中亚狼”果然不含糊，中国队上半场在主场空手而归。下半时，中国队开出一个角球，又是那个小伙子把球干脆地顶进球门。这个青年顿时脱下球衣疯狂地奔向场边，他突然发现他的父亲正站起来向他鼓掌，父亲笑得那样开心，他一下跪倒在地，向父亲深深地磕头。
这个为中国队屡建奇功的年轻人就是中国队绝对主力李玮锋，可惜他见到的父亲只是一时的幻觉，因为他的父亲在一年多前已经意外地离开了人世。
我不要像哥哥一样上大学
李玮锋与所有的国脚一样，对父母都有很深的感情，因为大多数国脚的家境都不富有，父母都用舐犊之情养育他们。而李玮锋的情况和别人不一样，在他成功的背后有着一生都难以平复的心痛和创伤。这创伤如锥心之痛，这创伤如此刻骨铭心，这创伤本来是不该由他这样的年纪来承担的。
李玮锋原来有个幸福美满的四口之家，父亲李凤梧是长春拖拉机厂供应处处长，母亲刘伊平是厂图书馆管理员，父母虽然收入一般，但一家人和和美美、自得其乐，尤其李玮锋的哥哥李晨光考入大学，一家人都非常高兴。厂里同事都知道，刘伊平从不羡慕别人有钱、有地位，她最羡慕的是谁家的孩子上了大学，她对两个儿子说:“妈妈最遗憾的是上学太少，如今晨光上了大学，妈妈高兴得两天没有睡好觉，几年后就看玮锋的了。”
但是，李玮锋却选择了一条与哥哥不同的路，他迷恋上了踢足球。这可让母亲大为不满，母亲希望他走哥哥的路，踢球能有什么前途？有时见到儿子大汗淋漓、满身是土地回来，母亲就质问他，只要李玮锋承认踢球去了，本来很少打他的母亲总是少不了要揍他一顿。有一次，她实在气坏了，干脆把他的小腿拧紫了。但是母亲越打，小玮锋踢球兴趣越大。小玮锋的启蒙教练孙俊来到家里对玮锋的父母说:“你们儿子踢球将来准有出息。别的家长千方百计走后门让孩子踢球，你们却让老师走后门动员你们孩子退出。”刘伊平感到让玮锋改主意难了，决定开个家庭会说服玮锋。
会议一开，玮锋处于绝对劣势，父母、哥哥都不同意他踢球。妈妈说:“你的功课挺好，为什么要踢球？你踢球，就没有文化。”哥哥也说:“你怎么这么固执？以后你找不到好工作可不要埋怨爸爸妈妈。”家里3∶1的格局使小玮锋流下眼泪，父母、哥哥以为他终于回心转意了，但小玮锋擦干眼泪后说:“爸，妈，哥，我还是想踢球。现在火车头少年队要我，如果我能进去，你们就让我去。”家庭会议一时陷入沉默，还是父亲打破了僵局，说了句:“堵塞不如开导。”爸爸语重心长地说:“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那你就干好，没有付出就没有收获。如果你踢不好，就像马戏团里耍猴的，观众就要笑话你。”
小玮锋小小年纪就会说大人话:“爸妈，你们望子成龙，我一定能成龙，我踢进国家队就是龙，就是国宝。”
小玮锋很有踢球天赋，没多久就被火车头青年队选中。父母想，就让他好好踢，兴许将来踢到国家队，也算儿子没白踢。
也就是在这之后不久，家里出了大事，李玮锋的哥哥李晨光在校园里听见有人呼救。从小正派耿直的李晨光冲了上去，歹徒亮出刀子，威胁:“你要管就先捅死你。”李晨光依然要救人，凶残的歹徒真的向他下毒手，经过一番搏斗，赤手空拳的李晨光终于寡不敌众，胸口被刺中，后来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因流血过多而去世。
全家人就像天塌下来，母亲禁不住痛哭，坚强的父亲也忍不住啜泣，李玮锋好多天在梦中还看见哥哥牵着他的手一起走。父母总觉得晨光无时无刻地待在家中，父亲有时搀着母亲上街想换换环境，可母亲一想起曾经领着长子经过这里，又不禁号啕，哭得连站立都困难，街上的人不知道这位中年女性的丧子之痛，还以为她有精神病。有时候母亲见到1.8米左右的男孩子会禁不住喊:“晨光，儿啊！”这种刺激实在太悲苦了。他们决定离开这块伤心之地，一是让想念的思绪能够减轻些，二是想到北京照顾玮锋，让他更好地踢球。
父亲是儿子踏上
足坛的动力火车
父母狠心辞了职，借了一笔钱，在北京万寿路附近开了一家饭馆。北京的饭馆多如牛毛，竞争非常激烈，夫妇俩早起晚睡，又是进货，又是想方设法招揽客源，忙起来常常亲自动手，他们想用充实的工作忘掉痛苦，也用辛苦钱给玮锋创造点条件。玮锋很争气，不久，被选入了多少青少年都羡慕的健力宝少年队赴巴西留学。
从巴西回来，国内足球职业联赛如火如荼，不少俱乐部盯上极有前途的李玮锋。他本来想加盟北京国安以便照顾父母，但因为整个火车头队被深圳收购，李玮锋只能再次离开父母到南方踢球。
李玮锋没有一天不给父母打电话，或是在比赛后，或是在训练之余。当玮锋表现出色时，父亲会对他说:“把球踢好，更要把人做好，千万别张狂，你还嫩。”有次比赛玮锋犯规吃了张黄牌，父亲主动打电话给儿子:“你那个犯规不冷静，今后一定注意，不仅仅要有体育道德，还要想到腿是足球运动员的饭碗，如果把人家的腿踢坏了，那等于砸了人家的饭碗，那是缺德。你千万不要故意伤人，那样人家才不会伤你。”有一次深圳队与一个球队比赛，那个队所在地的记者写了篇痛批李玮锋的文章，父亲把报纸剪下来，见到李玮锋时交给他，说:“见到这样的文章不要生气，他的批评肯定有合理的地方。”后来父亲见到这个记者，非常热情地说:“你写玮锋的文章不错，指出了他目前存在的问题，青年球员就应该多听批评。”这个记者不好意思地说:“我的文章地方色彩太浓，对玮锋可能有伤害的地方，您多担待。”李凤梧说:“你不要介意，我们就交个朋友吧，玮锋需要你这样能够讲真话的记者，如果光说他好，他能进步吗？”李凤梧把有关儿子的文章及照片都贴在本子上，他指着一张照片对妻子说:“这张照片一定保存好，将来冲出世界杯，就靠锋锋他们这一代了。”照片上是李玮锋等一群少年在秦皇岛足球夏令营，背后是一望无垠的蔚蓝色大海，沙滩上是“2002”四个阿拉伯大字，他们憧憬2002年世界杯，他们梦想着在自己的脚下实现中国几代人的愿望。刘伊平看了照片说:“你别那么乐观，40年都没实现的目标，哪儿那么巧能让锋锋赶上？再说锋锋现在连国家队队员都不是。”李凤梧仿佛有种预感，他毫不疑惑地说:“锋锋肯定能进国家队，不信你等着看。我比你懂足球，我知道锋锋的潜力有多大。”
由于李玮锋在甲A联赛表现出色，更由于米卢的眼光独特，李玮锋进了国家队大名单，那一天亲朋好友的祝贺电话快把李凤梧家的电话打爆了。李凤梧尽管很高兴，但他马上给玮锋打了个电话，告诫他:“大名单30多人，你要走进11个人的主力阵容，可能更艰难，千万别以为自己就是铁定国脚了。”
老两口的饭馆早已不开了，惟一的目的是做好锋锋的后盾。那一年春天，他们到玮锋所在的深圳，这样能在生活上照顾锋锋，也能更好地督促锋锋加倍努力。
李凤梧和刘伊平在深圳过得很开心，此时的李玮锋已经是深圳的城市英雄了。只要他带父母出去，热情的问候、要求签名合影的常常把他们包围，老两口发现儿子有时不耐烦，便问锋锋:“你怎么摆开明星架子了？”李玮锋说:“有时训练比赛下来太累，球迷围着我就没个完，连一点自由都没有了。我总不能老陪着他们。”父亲对他说:“你要尽量满足球迷。他们才是你的衣食父母。你实在累了，也要面带笑容地向他们解释清楚。千万别以为自己是大腕儿……”
老两口好客，这是他们的生活乐趣。有一天他们到深圳机场去接一位朋友，意想不到的惨剧发生了。在高速路上，一辆汽车迎面撞在他们乘坐的面包车上，所撞的位置恰恰在李凤梧坐的地方，李凤梧不幸离开人世。坐在同一辆车上的刘伊平痛苦地惊叫一声，当即昏厥过去。
为母亲快活不惜一切
惨剧发生后，李玮锋哭得像个泪人，他怎么也接受不了现实，他怎么也想不通，哥哥走了没有几年，父亲又匆匆在顷刻间去了。
从这一天起，李玮锋跨越了人生的一条漫长的路，他突然间变得成熟了、懂事了，他对舅舅说:“我要挺起腰来，我妈这几年连续受这么大打击，她现在还躺着起不来，我如果也不能尽快解脱，我们这个家就完了。尤其我已经进了国家队，肩负着冲击世界杯的重任，我要像个男人，勇敢地对待人生的不幸。”舅舅流着泪说:“锋锋，好孩子，你长大了。”
李玮锋怕妈妈在深圳触景生情，又把妈妈送回北京。他总是放心不下妈妈，一天常常打两三个电话，为了不勾起痛苦的回忆，他从不在妈妈面前提起父亲，尽管他想爸爸想得那样痛苦。
刘伊平的确垮了。她成天躺在床上，每当想起丈夫和大儿子，她非要大哭才能释放心底的哀伤，她多次在痛哭中向丈夫的亡灵呼唤:“凤梧，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你走了，还不如我来替你，你更知道怎么教育锋锋，我就是为锋锋活着，要不我早就随着你和晨光一起走了……”但电话铃一响，刘伊平马上擦干眼泪，她不能让儿子知道她是怎么过活的，她甚至强装笑容，安慰儿子:“锋锋，妈挺好的，妈坚强得很，你一心踢好你的球吧。”
“爸，您在九泉下会满意的，您儿子没有辜负您的心血。妈，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让您高兴更重要的了。”
李玮锋养成了一个习惯，在离开深圳或重大比赛前，都要到深圳殡仪馆存放父亲骨灰的地方和父亲说几句话。在中国队启程冲击世界杯前，他又对着父亲的骨灰盒说:“爸爸，我现在已经是国家队的主力了。这次机会难得。中国人盼了44年了，我们一定要拿到世界杯入场券！您老就等着儿子给您带来的好消息吧。”李玮锋又深深地给父亲鞠了三个躬。
李玮锋在冲击世界杯的征程上大放异彩，他是中国队走向世界杯无可争议的大功臣。10月7日那天，是中国队实现历史性突破的一天，李玮锋邀请母亲到沈阳庆功，刘伊平却说:“锋锋，比赛还没有完，只有今晚不输，中国队才能进世界杯，妈一去，你会分心的。”
第二个星期，中国队已经出线，刘伊平才来到沈阳。米卢为了让劳苦功高的李玮锋不要过于劳累，安排他休息一场。米卢还请刘伊平一起吃饭，并在见面拥抱她时说:“谢谢你的儿子。”
李玮锋为母亲在中国队下榻的绿岛宾馆开了一间房，当母亲听说在这里住一天就要上千元时说:“锋锋，妈可不用住这么好的地方。”
李玮锋晚上来到母亲房间，还像小时候一样躺在妈妈身边，他们一直聊到凌晨4点。李玮锋扒开妈妈的头发，说:“妈，您的白发比上回见您时多了，您一定要多保重啊。”刘伊平说:“这是自然规律，妈都快60岁了，能和你们一样吗？”李玮锋又端详了母亲一会儿，说:“妈，您比上回瘦了，您现在是我惟一的寄托了，我现在已经完成了冲击世界杯大业，手里也有钱了，您要是身体不好，不能和我一起过好日子……”在千万观众面前都是硬汉形象的李玮锋在妈妈面前哭了起来。刘伊平仍像对待孩提时代的小锋锋，用手绢擦干儿子的眼泪，说:“你不用惦记妈，妈身体硬朗着呢。你看你，刚有点钱就这么大手大脚。干吗住这么贵的房子？你出国总是给我买几千块钱的礼品，我坐飞机你还给我买头等舱，妈也不是摆谱的人啊。你年轻，挣的钱都是血汗钱，你们这一行吃的是青春饭，不存点钱可不行啊。”
母子俩既高兴又伤感，从来不在妈妈面前提爸爸的玮锋再也憋不住了，说:“妈，咱们到院里给爸爸烧炷香吧，爸爸在天堂肯定惦记着咱们呢。”玮锋搀着母亲到楼外，给父亲烧纸、洒酒，母子俩对着李凤梧的亡灵，李玮锋深情地说:“爸爸，我永远记住您的话，为国家效力是至高无上的，我今天终于有资格对您说这句话了。”刘伊平说:“凤梧啊。你儿子没有辜负你的心血，你和我们一起高兴吧！”一阵微风使火突然间旺起来，好像是李凤梧的灵魂在回应着母子俩。
（陈三妹摘自《婚姻与家庭》2002年第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