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鼎年的小小说集《过过儿时之瘾》(花山文艺出版社2005年9月版)出版后引起了读者和论者的广泛关注，尽管有论者对其创作成功做了多方探讨，但我认为，该集子吸引读者并产生影响的原因主要还是作者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下失去了家园的文坛上处心积虑地营造存在之所的壮举，这种营造是一种回归，是一种建构，是传统文化的唤起和现代文化的激荡。而这，已足以使凌鼎年和这本集子独树一帜于当前繁盛的文坛。
中国作家营造存在之所应该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那时福克纳的世系小说正给困惑的作家提供斯的借鉴。福克纳说：“打从写《杀多里斯》开始，我发现我家乡的那块邮票般大的地方倒也值得一写，只怕我一辈予也写它不完。”(福克纳《福克纳‘谈创作》，李文信编选《福克纳新论集》第274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年版)他以故乡为地理原型，建构了“约克纳帕塔法”世系，使那一片寸土成为故事生长的沃土，而这，直接促成了莫言和苏童的成功。莫言“大着胆子把我的高密东北乡”写到了稿纸上(莫言《自述》、《小说新记》2002年6月)。苏童则营构了他的“枫杨树村”和“香椿树街”两个世界。而今，凌鼎年则淡妆浓抹了他粉墙黛瓦的“娄城”。整部集于除《春云出岫》外，70个篇目几乎全部用来营造“娄城”这个文学世界的人类存在之所。
凌鼎年的娄城满眼都是“风情”。这“风情”由自然风光和社会风情两部分构戌。娄城地处江南，天造地设，修建园林普天下尤为精美，真个“春宜花，秋宜月，夏宜凉风，冬宜晴雪；景与兴会，情与时适，无平不宜，则名之曰宜园也亦宜。”(《高云翼造园》)于是这样美丽的地方由于材质得天独厚，也就出产“种花高手”、“盆景专家”，那一件件的作品也自然就“苍老古朴”中“柔枝几条，顺风摇曳，婀娜多姿，倔强与妩媚相统一，刚柔相济”。(《盆景王》)如果凌鼎年的目的只是展示娄城风光的赏心悦目，那未免大浅层次。他以细腻深邃的笔触形象地刻画了娄城的一幅幅形态各异的社会风情画：请看，以“斗”为象征的矛盾冲突做故事线索，从“武斗”到“文斗”的《斗草》和《斗茶》，是在社会人生的感悟中展示了民间生活的丰富趣味；而在《法眼》、《古兰谱》、《封候图》等篇则进行的是娄城各行各业处处有“高人”的奇异风情叙事。《进京》中琴的描写，《郭芳轶事》里诗与书直呈皇上的艺术风情叙写又是别具高格之美。整个第三辑和第四辑，如《娄城两大姓》、《洋媳妇》、《人瑞》、《带徒拜师》、《服装姚》、《老瞎子》、《蛇医世家》等则是社会风情表现的集中展示，张扬了娄城普通人的平凡生活叙事。其中有对普通人“道德情操”的赞美，有对世态炎凉、世事变迁的无奈以及由此折射出的社会变革的复杂心态，亦有对文革的批判(《杨圣人》)，以及当下官场众生相的展现(《全羊宴》、《请请请，您请》)，对传统文化的破坏的叹惋(《大学士路》)，更有人文精神的坚守(《收藏夹沙里金》)。
而更见功力的是凌鼎年在作品中“风情万种”：题材宽阔无行不涉，而处处写得舒展、自然，娓娓道来，风情尽现：写茶则为茶专家，写园林则是造园高手，写收藏，写玉雕，写斗草斗茶、写人医蛇医，无不精通，尽显作者丰富扎实的广博知识，不仅使全书内涵丰润，而且读来妙趣横生，让人在忍俊不禁中享受风情，并思索社会人生。
凌鼎年小小说的另一特点是在充分展示娄城风情的过程中传递与中华传统一脉相承的人文内蕴，在故事叙说与人物形象塑造中凸现“仙风道骨”，把思考上升到了哲学层次，从而体现引人深思的哲理。《斗草》篇中的“斗”就融入了感情成分，由斗而情。这样的爱情让人想起“三言” “二拍”里或者“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故事了，含蓄而优美。《进京》则化《广陵散》，《上官铁之死》则化《三国演义》故事，《莱莉姑娘》亦在“三言二拍”里觅得踪迹。而这样的化，是精神层面的，是真正高手之化。《古兰谱》和《封候图》中表现出的童话色彩和武侠特色，张扬了理想主义的大旗。《盼头》则返雅归俗，巧妙地表达了对商品经济的批判。而整个的第三辑都可归纳为“世事百态”，既有《老瞎子》、《蛇医世家》对高尚道德情操的褒扬，更有《娄城两大姓》、《藏书状元》、《带徒拜师》的世态炎凉，还有《洋媳妇》中的复杂心态。而集子中更多的则是超越于社会现实之上的对现实生活的形而上思考，很多篇什中的人物言行或刁钻圆滑，不可理喻；或机警智慧，妙不可言；或醍醐灌顶，大彻大悟；或如入桃源之口，豁然开朗。而《人瑞》中的人瑞古明鉴先生的一牛皮纸袋白纸的巧妙结尾处理，《姚和尚》的超然物外的内涵，《废画》中的由画写人，《荷香茶》由莲而及于“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艺术与哲学的叙说，《彻悟》的做人之道，《过过儿时之瘾》的人生价值判断的思考，都体现了作者独特的美学追求。
从这种意义上说，《过过儿时之瘾》一书就是一部传奇，当其在展示社会风情的另一方面，即中华民族抵御外敌入侵的时候，这就成了一部民族传奇。这部传奇又和爱国主义以及民族精神很好地结合了起来；于是，我们看到了作者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及那澄亮的民族魂和炽烈的民族情。这些在第二辑中表现得尤其集中、在《春云出岫》中，我们看到了为保护民族文物而设计与日寇同归于尽的钟先生的悲壮一幕。那“春云出岫”的奇观里升腾的也许就是民族精神中那英勇不屈的一缕闪光!《憩园春秋》、《书女魂》等均表现了同样的主题。《扫晴娘》中的剪纸阿婆誓死不为日本人表演绝技，在威逼利诱面前勇敢地“左手拿起剪刀，轧住了右手大拇指，用劲往桌上死命一敲，那一截大拇指竟被连骨带皮剪了下来。”这是怎样高尚的民族气节呀!作者的巧妙和创造仍不止于人。在《封候图》一篇里，惩罚了日本汉奸走狗的竟然是一只灵猴。猴尚如此，人何以堪?!我们在阅读的过程中，从这些主人公的身上感到了心灵巨大的震撼，而这，也从更深的层面上展示了人类存在之所的别一风景。
总之，《过过儿时之瘾》以风情叙事为手段，在一个个的传奇当中给我们营造了烙上凌鼎年独特标识的人类存在之所。
(地址：苏州大学东区文学院 邮编：275021)
推荐访问:营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