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简单随意却又其乐融融的国家庆典。 挪威王宫是一幢浅米色的朴素建筑，既没有哥特式的崇高，也没有洛可可式的奢靡，倒有点像中国建筑，均衡平稳，简洁庄重。王宫没有围墙，周围的一大片林子同街区连在一起，除了王宫本身和一处不到一个足球场大的花园，再没有禁区。我在丹麦和瑞典看到的王宫也是这样。任何行人尽可以走到王宫的窗下门前。为外国元首举行国家最高礼遇的皇家仪式，游人尽可旁观。
王宫正对面的广场为老人和残疾人放了几排公园常见的长条木椅。木椅后的大片空地，不论高官还是富豪，以至外国贵宾，都只有任意站着。国王夫妇、王子夫妇出现在王宫阳台时，全场欢声雷动，继而肃立，唱国歌，国庆游行。先是仪仗队，军乐队，然后是儿童行进队伍。他们穿着各自的校服，各个学校方队前面身着礼服的仪仗队和鼓乐队显然操练过，行进的步伐较为整齐。后面的同学，则像一大群蜂拥着去野游的孩子，不成队形。他们中间的教师并不特别加以管束。但一走到王宫正门前，没有号令，所有的孩子都一起仰望王宫阳台，跳跃着，大声欢呼。王室成员们也很兴奋地弯下腰，向孩子们挥手。在国庆节，用生气勃勃、天真烂漫的儿童行进来表达国家的活力与未来，对于一个和平、幸福、安详的国度，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呢。
这是真正的全民的节日。人们盛装艳服，彬彬有礼，却又轻松自在，纵情开心。没有森严的警戒，也没有刻意的提防，广场上看不到军人和警察。我们在游行开始后，几乎走遍了广场的各个区间，一直走到王室成员站立的阳台下边，也没有遇到任何干涉。
北欧三国都是君主制国家，三国王室的平民化倾向是一个颇突出的特色。丹麦女王玛格丽特二世经常穿着普通的工装裤外出,平日跟所有女人一样喜欢逛商场，还喜欢设计邮票、服装、广告、绣花图案、舞台布景，翻译并且为小说画插图，参与安徒生童话电视片的制作。瑞典国王卡尔十六世古斯塔夫几十年如一日，从郊外的家到城里的王宫，上下班都自己开车。他照章纳税，下厨做饭，让子女上普通幼儿园、普通学校，到普通居民的同学家去玩，也把同学带到家里来做客，千方百计防止他们产生皇亲贵胄的优越感。挪威国王奥拉夫五世在20世纪70年代的世界石油危机期间，为了给国民做出节约表率，带头坐公交车，70岁后还保持着这个习惯。
与此同时，政府部门的非衙门化，是另一个鲜明特色。世界文化名城挪威卑尔根市政府办公楼的一楼是书店。我们拜访的市长办公室在一条狭长楼道的尽头，很狭窄：一排书柜，一张常规大小的办公桌，一个单人沙发和一个双人沙发，就再搁不下什么了。而瑞典文化部则在一条小街上租了几层楼面办公，楼下是普通的居民公寓。最让我吃惊的是在瑞典随我国驻瑞大使参加的一个国际杂技大赛颁奖会。宣布开会，宣读获奖名单，发奖，都是一个人。满头大汗地忙完，开始演节目了，那个人满帐篷摸黑绕着圈子，好不容易在观众席上挤出了一个座位。我以为他是当地马戏团的节目主持人，却原来是承办这次颁奖会的这个省的省长。
以为世界上真有什么地方已经完全消弭了特权和等级观念肯定难免武断，但仅见的这些已足让我感慨。追求社会生活的和谐，是全人类的理想。而和谐乃是一种境界，尽最大的可能减少种种人为的差别，我想应该是这境界的基本内容之一。
（蒋志摘自2006年6月17日《新华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