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一个人的一句话或者是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能改变另一个人一时的取舍乃至整个的人生。 上小学时，学习不好。数学老师每次发试卷提到我的名字，总用朗诵似的语调说：“张春阳啊张春阳，你什么时候能及格一回呀！”数学老师不喜欢我，虽然我很听话，不在课堂上捣乱。他喜欢宽宽，宽宽数学学得好，每次都能得到表扬，是我们班的班长。宽宽他们几个每天放学的时候，都要我背五六个书包，累得哼哧哼哧的跟在他们屁股后头，有时还让我从家里偷出啤酒瓶到“拨浪鼓”摊上换来2分钱一根的“焦米棍”（玉米膨化食品），几个人躲在一个不起眼的土墙角里，一根一根地分，分到我这儿时，往往就剩下了最矮的一根。我的懦弱或者说“老实、听话”并没有换来他们对我的认可，即使这样，他们仍然时不时捉弄我。
那时候，我们数学老师的女儿兰兰也同我们一个班，所有的男生都愿意和她一起玩，因为她绝不像其他女生那样，整天像跟男生有多大多深的仇似的。那天上自习，宽宽很郑重地让我把一张纸条递给兰兰，我走过去，高兴地放到她手里说：“给你。”她打开了，很古怪地看着我，不吱声。同桌夺了条子念道：“山羊爱兰兰。”我望望宽宽，他们竟肆意地大笑，接着就是兰兰很大很响的哭声。
夏季是一个万物疯长的季节，而在我们眼里那不过是二爷爷家苹果林的苹果疯长的季节。苹果拳头大了，宽宽他们说：“山羊，你进去，我们给你望风。”我听话地翻过一人高的土墙，钻进苹果园里，脱了上衣，包了苹果扔过墙去。最后一次，他们说：“挑两个红的。”我找遍了整个园子，很仔细地找，没有。又包了几个青的，扔过去，轻声说：“没有。”静等了一会儿，没动静，连忙向外爬。脚一沾地，二爷爷身上浓烈的烟草味蹿进了鼻子。二爷爷说：“宽宽说你在偷苹果，我还不信，那么老实的一个娃娃。”
日子以一种轻盈的脚步不紧不慢地往前迈，我则背着五六个书包晕晕糊糊地往前赶。
那一节语文课，我忘了带小刀，默默地低了头，啃那截铅笔。正啃得辛苦，忽然觉得所有的目光都向我投来。我吐了吐口里的木头碎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语文老师的声音适时地传过来：“张春阳这次作文写得很好哇！下了课，你们可以看看，真的不错。”我的眼盯着胸前的第二粒纽扣，脸热热的，头晕晕的，倚着墙的身子颤颤的。这是我第一次受表扬，小学四年来的第一次。下了课，宽宽喊我：“山羊，拿你的本子。”我正要递给他，忽然觉得那一句“山羊”很刺耳，就很轻地反驳了一句：“以后不要再喊我‘山羊’了。”宽宽听了，突然放大声音喊：“山羊、山羊！”四周静极了，我满耳满脑子里都是“山羊”两个字，它像一块耻辱的胎记扎着我的心。我已经12岁了，站直了腰，两只眼睛刚好能与他们对视。我决定揍他！战斗的结果是：他的鼻子大开花，我则被他们打得浑身青紫叠加。
自然，我被请进了办公室，以为这一次一定要叫家长了。语文老师让我坐下，然后两个嘴角上挑着，静静地望着我。我的汗很快出来了，他摸着我的头，用一种低沉的声音慢慢地说：“张春阳，记着，你是一个好孩子，你没有做什么。”
我那时正在看《金剑萧翎》,当时感觉我也像萧翎一样被人传了几十年的功力，清醒了。
我是一个好孩子。我记住了这句话。第二年考初中时的成绩全校第一。
（李霞摘自《小小说选刊》2002年第18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