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百韬是国民党的陆军上将，1948年淮海战役时任徐州战区东线作战兵团司令，兵败后在碾庄被流弹击毙。蒋介石为了搬尸回朝，演绎了一个善良与邪恶，诚信与欺骗较量的真实故事。本文作者之一的刘小梅上大学时，她的同学、黄百韬的侄外孙女紫舒女士讲述了这一段史实。
上将身亡
1948年冬天，淮海平原上硝烟弥漫，我华东野战军四纵、六纵、八纵、九纵、十三纵如铜墙铁壁，把蒋介石的嫡系“王牌”部队――徐州战区东线作战兵团司令黄百韬及其手下的10万人马，紧紧包围在以碾庄为中心的狭小地带，内无粮草，外无援兵，黄百韬终于感到绝望了，在军长杨言君和副官李文杰的劝说下，他们迅速换上士兵服悄悄溜出兵团司令部。这时，敌我双方在碾庄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巷战，枪炮声和“抓俘虏”的喊声四起，黄百韬活了大半辈子不曾想到，今日败得那么惨，那么令他寒心。
当他们走到尤湖村南面的一片苇塘时，突然飞来一颗流弹，不偏不倚，正中黄百韬。他当即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两腿一伸，就断了气。
杨言君慌了神，急忙叫喊前面的李文杰，但不知他跑到哪里去了。杨言君让两个参谋返回兵团司令部，拿来军毯和铁锹，将黄百韬的尸体用军毯裹好，随后用铁锹挖开冻土，掘了一个坑，将尸体掩埋了。在旁边的一棵柳树上刻了记号，并借着烟头火画了一张地形图，然后对参谋说：“司令不在了，各走各的吧，要是被俘虏了，也绝不能说出今晚的事，特别是黄司令的尸体。”参谋人员指天发誓后，分头逃命。
杨言君几天后化装逃回南京，他向蒋介石报告：“黄司令身先士卒，战斗到最后一分钟，终因弹尽援绝，恐被共军生俘受辱，拔枪自杀，以身殉国了！”
蒋介石一听，脸色骤变，他把因淮海战场的失利而引发的怒火一股脑儿倾泻在杨言君的头上，大骂道：“娘希匹，焕然（黄百韬的字）死了，你为什么不死？几十万人都死光了，你为什么还活下来？哼！”
杨言君自知必死无疑，连忙摇唇鼓舌：“委座，我死不足惜，黄司令乃党国重臣，当今名将，只有我知道他的葬处，在黄司令迁尸以前我无权自尽，故苟且偷生向委座报告。”蒋介石自然明白杨言君的真正目的是为了逃避军法，但是想到自古“臣对君以忠，君对臣以信”，为了运回黄百韬的尸体，只得退一步说：“是得把黄司令的尸体运回南京，我要隆重地开个追悼会。更重要的是让美国人知道我党有这般视死如归的将士，何愁灭不了共军。”于是，蒋介石责成杨言君负责将黄百韬的尸体运回南京，将功赎罪。
军长开溜
杨言君来到上海徐家汇黄府，恰巧黄百韬的副官李文杰也在这里。当黄妻柳碧云得知丈夫阵亡的消息后，如雷击顶，全家人哭作一团。过了一阵，柳碧云总算暂时止住了哭声，她感谢杨言君掩埋丈夫的遗体和前来报信之恩，并请杨言君帮忙把黄百韬的尸体运回南京。杨言君当场拍胸脯，大包大揽。
其实，杨言君只不过敷衍一时罢了。在淮海战场上他已成惊弓之鸟，再也不想回到碾庄去了。然而，蒋介石这头他无法交代，唯一的办法只有找个替死鬼。见到李文杰，他急中生智，说蒋介石令他重返前线指挥作战，三天后就要离开南京，司令的遗体只有由李文杰负责运回。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地形图，交给李文杰说：“都画在上面了，到时按图去找司令的遗体。”他还告诉李文杰，徐家墩一个开药店的老板徐老吉的一些情况，因为他逃出淮海战场时曾在徐老吉家里住过。杨言君见脱身之计已成，连夜返回南京家中，给蒋介石留了一封信，说黄百韬的尸体由他生前的副官李文杰负责运回，第二天上午，他搭乘外国轮船往马来西亚定居去了。
李文杰明知杨言君把他当作替死鬼，但又没有任何理由不去。正忧虑不堪，顾祝同奉了蒋介石的旨意令他去碾庄运尸，并要他立下“军令状”，若把黄百韬尸体运回南京，官升三级，否则拿他是问。李文杰在淮海战场上也是吓破了胆的人，要是丢了性命，升官加级还有什么意义？他回家同妻子谈起此事，妻子吓得胆战心惊。他忙安慰说：“我才不往死人堆里钻呢！明天你带孩子先去香港，我去碾庄搬尸，顺手则罢，不顺手溜之乎也。”
柳碧云几次催问李文杰何时去碾庄。李文杰说解放区正在加紧查找黄百韬的下落，活着见人，死了见尸。想从那里偷运尸体，谈何容易，自己人单势孤，还得找个搭档帮忙。柳碧云愁容满面地想了好一阵，最后锁定了丈夫生前真诚相处的好友张志远，一个电话把他叫来了。张志远是徐州人，是黄百韬在庐山军官教导团的同学，自抗战中太太与两个儿子被日本飞机炸死之后，他灰心仕途，脱离军界，孤身一人，改行商做买卖。
柳碧云见了张志远，哭诉道：“大哥，百韬战死碾庄，你无论如何要帮我们孤儿寡母把他的尸体运回来呵！”
“我与百韬情同手足，凡能办到的事没有不尽心尽力之理。”张志远慷慨应诺。
李文杰从旁插话说：“徐州乃张老先生的桑梓，熟人熟地，从中办事就方便多了。”
“此去千里迢迢，吉凶难卜，但要做到四件事：第一，身上不能带任何证件；第二，不能带武器；第三，不要人多；第四，把平时称呼去掉，多学些老百姓的方言。”张志远一口气说完，李文杰点点头，心想：“这又是一个替死鬼。”
偷运尸体
当天下午，张志远和李文杰离开上海，在南京买了两箱“金字塔”香烟，扮作卖香烟的，进入了解放区。晓行夜宿，走了四五天，总算到了碾庄。张志远找到侄儿张昌庆和药店老板徐老吉，拿出四块大洋托他们买口薄棺材，又找来徐老吉的侄儿徐明哲和远房亲戚王大忠。
半夜，他们一行五人来到尤湖南面的苇塘里，李文杰按照草图找到了准确地点，徐明哲、王大忠用铁镐刨开冻土，把黄百韬的尸体挖了出来，装进棺材，用一辆土车推着，来到徐家墩，把棺材放在荒郊。吃罢早饭，便正式上路了。五个人都身无分文，全靠张志远、李文杰带来的两大箱烟，一路吃饭、住店全靠它顶账。
王大忠推车，徐明哲拉车，其余三人跟在后面。第二天，他们来到邳县的古城乡周山头。
这里山陡路窄，路上尽是滑石蛋蛋，车轱辘直打跳，土车被颠簸得左右摇晃，累得王大忠身上的汗把棉袄都浸湿了，两眼直冒金花。突然，“咔嚓”一声，土车连同棺材一下子翻到了山脚下，王大忠也跌倒了。
李文杰见棺材被摔下，怒气冲冲地走到王大忠面前，不问青红皂白甩手就是两个耳光。
王大忠被打得火冒三丈，大骂李文杰：“你他娘的是牲口还是人？俺来推尸，是你们找上门的。山路陡窄，你甩手走路也不帮一把，反而动手打人！从认工到现在，你们连一个子儿也没给俺，算俺白搭，老子不干了！”说完，抬腿就走。
王大忠要走，徐明哲也不干了。多亏张志远说了许多好话，又批评了李文杰几句，拉过他向王大忠赔礼道歉，土车才算上了路。
过了几天，他们来到五河县城。这是淮河流域南北交通的一座重镇，敌我双方以河为界，南岸是国统区，北岸是解放区，双方对峙，岗哨碉堡林立，但目前还未发生大的军事冲突，南北照常通行，但两岸都设有哨卡，严格盘查行人。
张志远、李文杰早就听说通过哨卡要有路条，难度很大。又听人谣传，说解放军的哨卡前天抓了一个坏蛋，当场就枪毙了。他们又没有当地政府开出的路条，吓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见天色已晚，便找个客店住下，把棺材放在荒山下。一夜无话，雄鸡啼唱，吵醒了张志远，睁眼一瞧，李文杰的床上空着，他把油灯拨亮，细细一看，李文杰的行李都不在了，剩下的20条香烟也只有10条了。他喊醒侄儿张庆昌，说：“姓李的那小子，肯定害怕被解放军抓住，吓跑了，却要我们给他顶杠。”
张昌庆一旁喋喋不休：“我说不来吧，您硬叫我来，说是能赚大钱，现在等解放军抓我们吧！”
[ 2 ] “咳，你别说啦！”张志远心烦意乱地说：“让我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自古天无绝人之路嘛！”
眼下的处境确是到了需要他作出决定的时候了，如果冒险运尸去南京，且不说前面险恶，即使到了南京，何名何利？老蒋连江山都快保不住了，倒不如带着侄儿回老家去，另做打算。于是拿了5条香烟，回老家去了。
再说睡在隔壁房间的王大忠和徐明哲，连日的劳累倒在床上便打起了呼噜，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作为国民党少校副官的李文杰，会丢下他们上将司令官的尸体不顾，悄然溜走，更不会想到张志远叔侄也会弃他们而去。当他们醒来时，屋子里不见了那三个人的影子，一看香烟只剩下5条了，他们一直等到小半晌午，才确定那三个人真的走了。徐明哲一拍大腿说：“娘的，他们走，俺也走！”
王大忠连连摇头。
“黄百韬与俺们有啥关系？他生前杀死了那么多人，欺压了那么多老百姓，死后还要折磨俺们？”
王大忠仍旧摇头。
徐明哲大声说：“表叔，你别死心眼了。在周山头，您老挨了姓李的打，难道忘了？”
提起周山头，就把王大忠心里的火燎起来了。猛地，他把脚一跺：“回家，土车不要了！”当他们出了店门的时候，王大忠的气消了，停住步，对徐明哲说：“俺琢磨了一下，无论如何不能把黄百韬的尸体丢下不管，俺们这一走，太缺德了！人活在世上，多少要积点阴德……”
没等王大忠说完，徐明哲就吼起来：“他要是做了好事死了，俺们为他吃苦受累，也值！可他……”
王大忠道：“古话说‘人死无罪’，现在他不是活人呵！俺问你，每年清明节，你为啥替那些没有后代的孤坟烧纸、添土？”
“那是善事、好事，俺为啥不干？”
“俺们把黄百韬的尸体运到南京去，不也是一件善事吗？”
徐明哲仍摇头不止，王大忠赌气了：“你走吧，俺一个人把棺材运到南京去！”
徐明哲心想：“他老人家吃了秤砣铁了心，俺独自回去，对得起谁？今后回家再见面，俺向人家说什么呢？别的不说，老表婶问俺，俺咋向她说呢？”
想到这里，徐明哲转身往回走，来到王大忠的跟前，说：“表叔，就是前头千难万险，俺也跟着走！”
王大忠满心欢喜，他依然推车，徐明哲拉车，来到淮河岸上。其实，解放军在此设立岗哨，主要检查是否私带武器或重要的军事情报等。此外，对形迹可疑的人，定要严加盘查，弄清身份。不论有无路条、证件，照样放行。他们对于死人，不管不问。
虎口脱险
王大忠和徐明哲把棺材和土车抬到船上，不一会船到了南岸。国民党岗哨照例对下船的人一一盘问、搜查。哨兵用枪托敲打几下棺材，喝问装的是啥东西。王大忠没好气地回答：“死尸！”哨兵约摸闻到了气味，把手一挥说：“滚！快给我滚！”
王大忠说：“俺们特意推来送给你们的。老总，你们给长官言传一声，棺材往啥地方放？”
哨兵听了，拉动了一下枪栓说：“再�嗦，老子崩了你，快走开！”恰好，麻子团长刘元鲁走过来查岗，喝令王大忠站住，问是什么人的尸体。王大忠毫不掩饰地把副官李文杰以及张志远偷运黄百韬尸体的详细经过说了一遍。刘大麻子不相信，上将司令官的尸体怎么会落到两个乡巴佬的手里，好在几年前他在青年军官训练团受训时，训练团特邀黄百韬作了一次演讲，至今依稀记得黄百韬的模样，前额有一条伤疤，仔细端详了一阵子，认定是黄百韬的尸体无疑。于是，他对王大忠说：“既是司令的遗体，你们把棺材推到附近的河神庙暂厝，我给你们发赏。”此刻，刘大麻子高兴已极，向老蒋邀功的机会到了。
且说王大忠和徐明哲放下棺材，刘大麻子便让他们在团部伙房吃了酒饭，假惺惺地说为了安全起见，叫他俩到河神庙的厢房，好好休息一晚，明天走时再给路钱。私下他却命令副官半夜把两个送尸人干掉，免得向老蒋请功时留下后患。不料，这命令被伙夫王凡偷听到了。王凡是被抓丁来的农民，心地善良，好打抱不平。他心想：两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吃尽苦头，把尸体送来，他们图个啥？反而被狠毒的刘大麻子害掉性命，天理难容啊！他顿起救人之念。天已抹黑，他怀揣一把锋利的菜刀，用篮子装了几个馒头，来到河神庙，被站岗的哨兵挡住。
“团长让我来送饭的。”王凡扯了个谎。
“不行！”哨兵说，“团长说过，没有他的手谕，任何人不准进去。”
“那不是团长来了？”王凡抬手一指，就在哨兵回头一刹那，王凡的菜刀早落在哨兵的脖子上。哨兵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倒在地上不动了。
王凡扼要地向王大忠和徐明哲说出了刘大麻子要干掉他俩的事，催促道：“老乡，你们快走吧，晚了就没命了！”王大忠为难地说：“俺们走了，黄百韬的尸体怎么办？”王凡急了：“哎呀，你们自己的命都保不了，还想着死人干什么？”王大忠说：“不！俺们不能让刘大麻子占便宜，俺要把尸体弄走，亲自送给死者家里的人。”
王凡灵机一动，真是“情急智生”，他说：“让刘大麻子想占便宜反而上个大当吧。”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二人。三人立即动手，把黄百韬的尸体抬出棺材，再把杀掉的那个哨兵的尸体装进棺材，盖上棺盖。然后把枪支藏起来，铲除地上的血迹。那时兵荒马乱，士兵开小差是常事，刘大麻子也不会怀疑的。一切就绪，王凡对王大忠说：“从这向南走，有一条东西街道，街上有一家杂货店，门口有棵老槐树。店老板是我结拜的把兄弟，为人慷慨仗义。只要你们提到我，他会尽力帮忙的。”
一场闹剧
蒋介石正在为不见黄百韬的尸体运回而焦急，突然，顾祝同喜洋洋地告诉他，二十四师六团团长刘元鲁护送黄百韬的遗体已到浦口。蒋介石一听大喜，命令军界要员齐往海军码头迎接黄司令的灵柩，又派人专程去上海接黄妻柳碧云前来。
海军码头，人群如蚁，记者云集。一声汽笛长鸣，“江宁号”汽轮靠近码头，轰隆隆九声炮响，灵柩被抬下船。岸上，顾祝同、郭汝槐、侯腾等国民党军界要员，一个个肃立，向灵柩致哀。
随船护送灵柩的刘元鲁神气十足，他谎报李文杰在五河县被共军击毙，他率团拼死血战，夺回尸体。
柳碧云哭罢，坚持要目睹丈夫遗容，打开棺盖，气得她杏眼圆睁，指着郭汝槐等人大骂：“你们卑鄙，用假尸骗我！”
顾祝同呆若木鸡，郭汝槐气红了眼，早有两个卫兵把刘元鲁抓走了，又把棺材推入江中。柳碧云气恼至极，不愿到顾祝同特意为她安排的高级公寓下榻，私人掏钱住在扬子江饭店。天黑以后，两个乡下人敲门见她，这正是王大忠和徐明哲。他俩自离开五河县，依靠杂货店老板的帮助，拦了一辆货车把尸体运到浦口，怕再生祸端，便把尸体藏在挹江门黄土山的一个洞子里，然后打听消息。王大忠读过私塾，买了一张当天的《金陵晚报》，这才知道在海军码头发生的假尸闹剧，也才知道黄太太住在中山桥右侧扬子江饭店。
王大忠开门见山地说：“黄太太，俺俩送你先生的尸体来了。”接着，说出张志远、李文杰半夜怎样带他俩起尸的，把在周山头如何挨打，以及在五河县李文杰半夜逃走，张志远叔侄也不知去向的事统统讲了出来，还把刘元鲁要干掉他们，冒功送尸的事也说了个详细。
柳碧云听罢，将信将疑，但她还是雇了一辆马车。尸体很快从山洞里被拉了回来。柳碧云一看，果然是自己的丈夫，不禁悲痛万分，她不敢放声大哭，唯有哽咽啜泣。她捧出100块大洋，递给王大忠和徐明哲，请他俩收下，以表谢意。他们只拿了4块大洋作路费，其余说啥也不要。王大忠道：“黄太太，俺们并不是为得大洋而来。说真的，俺们只是为了做一件善事……”说完二人转身出了门。
柳碧云连忙追过去，大声问：“两位好心人请告诉我姓名！”然而回答她的是：“俺们是碾庄种地的农民，不用留名留姓了。”
次日两点，南京城依然笼罩在深沉的夜色之中。柳碧云从街上叫来一辆出租车，将丈夫的遗体装上汽车之后，带着用人离开南京，回到上海，在徐家汇买了一块地，悄悄地将丈夫安葬了。她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墓地上没有花圈挽联，也没有立下墓碑。
（作者严正声明：本文谢绝摘转和网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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